当务之急是缔结云家与伯府的亲事,昌平伯那边家主已经派了不少杀手,不会有命回到京里。他若是死了,胡任之流就是一盘散沙。 只要今日亲事不受阻,她便有伯夫人的名头,届时云家就能名正言顺的插手昌平伯府的事,一个没有根底的接生婆,还不是任由处置,那时周子安也能‘身世大白’。 云依依想通此理,对着众人道:“亲事是伯爷的意思,下聘迎亲都已行过,如今只剩拜堂便能全了规矩。小女子本不该僭越,可是事关终身大事,小女子少不得请诸位叔伯宗亲多多思量何为轻重缓急。” 柒鸢漠然的看着云家家主与云依依一唱一和企图糊弄众人的姿态,而众人虽然一脸难堪,却也再无反对之意。 云家派人抓走了胡任,喜娘重新张罗起拜堂,柒鸢瞧见云依依盖上喜帕时挑衅得意的眼神,她轻笑了一下,也不怎么遮掩锋芒了。 堂上诸位都是京中的官员,谁人不知云家这话中的荒唐,然而面对云家稍微强硬的示意,他们便都闭了嘴。 这么下去可不妙,云家的气焰也该灭一灭了。 柒鸢站起了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了云依依与周子安身后,伸出了手,拽开了那条喜庆的红绸,对着云家家主发出一声冷笑。 云家家主手中的扇子停了下来,“你笑什么?” 柒鸢身形清瘦而伶俐,宛若闪着寒芒的利刃,“胡任与昌平伯出生入死十余年,他的话尚不能算伯爷的意思,怎么云姑娘的话便这般有分量?” 胡任闻言挣扎了起来,从身上掏出一封密信,“伯爷不愿受小人诓骗,特意嘱我铲除小人,告知诸位暂缓婚期。” 云家家主神色不变,将人将那信拿了上来,只看了一眼,“此为假信,昌平伯出身行伍,不通笔墨,如何能写出这封信。” 柒鸢毫不退让,“是真是假分辨了才知。” 云家家主垂下眸子,将信顺手交给手下,问:“是真是假?” 手下答假,又问了几人,皆说信是假的,云家家主笑意不达眼底,“柒统领现在可还满意了?我敬你是统领,对你一再忍让,可是成亲不可错过吉时,云某便不与统领多言了。” 云依依跟着道:“是啊,柒统领,何必阻挠我一个小女子的亲事,知道的是你秉公办差,不知的还以为您对伯爷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信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有云家在的地方,云家的话便是天,柒鸢注定是徒劳。 柒鸢退了一步,喜娘僵着脸开始唱喜了。 柒鸢直视着云家家主,“事关云小姐与伯爷,我没有立场多说,既然如此,便让伯爷亲自来说,伯爷现在能言否?” 云家家主一愣,扇子划过杯盏,瓷片混着茶水一片狼藉,可是此时无人关注他的失态,众人的视线尽数停在了来人身上。 来人身形高大,穿着褴褛的衣衫,衣上尽是血痕,最严重的地方血迹模糊,伤可见骨。 他缓步走了进来,粗犷的面上占满了尘土和血迹,明明只是几步路,却走的极为艰难颓靡,犹如风中残烛。 这是退敌千里立下赫赫战功不怒而威的将军? 众人这会儿有些坐不住了,异族虎视眈眈,顾家没有可用之人,朝中能打仗之人屈指可数,云家竟然敢对守卫黎民百姓的将军动手。 昌平伯爷在石田的搀扶下走到堂前,没有开口,朝着柒鸢拜了一下。 这一拜虽然无言,却好似把什么都说尽了。 云家家主维持住风度,“伯爷这是何意?” 昌平伯不答,只是盯住云家家主的眼睛,“今日意外丛生,不是结亲的好日子。” 云家家主干笑。 昌平伯怒目而视,柒鸢看着云家家主,无声的问:“退还是不退?” 云家家主这回怎么也不能装聋作哑了,他看了众人一眼,发觉众人面上都有怒意。 他收敛了表情,深深地看了柒鸢一眼,随后吐出一个字:“退。” 能不退么?若是不退,只怕昌平伯与柒鸢当堂便要揭穿云家的所作所为。 有些事不放在台面上,便有遮掩周全的可能,可有的事一旦放在面上,便要被人攻讦。 况且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容不得他不退。 云家家主起初是一个人走的,后来云家的兵丁反应过来也纷纷离开了,云依依本不愿走,最后被两个婆子强行拖走了。 众人心知肚明,这哪是简单的推迟婚期,这婚事是不成了。 周子安与周老夫人瘫在地上神色呆滞,众人知情识趣,纷纷起身告辞,走的时候不忘打量柒鸢一眼,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还真是英雄出少年,这柒统领这一出对云家是一点面子也没有留。 这还真是痛快。 查探接生婆的事柒鸢交给了石田,昌平伯经过刺杀有心无力,府内被云家祸害的鸡犬不宁,一时也抽调不出人手,柒鸢索性将石田等人留在伯府帮忙。 天色尚早,柒鸢没有早早下值,而是骑着马在福康巷子里转了一遭,福康巷子的几处水井都被动了手脚,下毒的人做的极为隐蔽,解冤司查了数日,也只寻到了残留在草堆上的褐色粉末。 解冤司寻遍了医馆,可惜无人能说出粉末的来历。 柒鸢心里清楚,这粉末十有八九是云家动的手脚,她想重创云家,便要寻到制作粉末的人纠出那些人与云家的关系,可是眼下粉末的来历尚且没人说清,后续的线索只会更难。 她破坏了昌平伯与云家的婚事,云家独断专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怕他们的报复,可是她的实力与云家相比实在太弱小,她只有握住云家的把柄,才能有反击之力。 柒鸢漫无目的的骑着马在背光的巷子里缓缓游荡,她在心中细细盘算着所有的可能,等到反应过来时,发觉她处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巷子。 柒鸢摸了一下腰间重新挂上的长剑,拍了一下马背,在不远处看见一堆干草,马哒哒的往草堆走去。 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陡然多出一堆干草实在突兀,柒鸢的手移到剑上,果然在马靠近干草堆的那一刻,一个不知名的东西飞了出来。 柒鸢反应迅速的抽出长剑,在空中利落的劈开了那物,只听一声丝帛碎裂之音,那物在空里散了开来,一颗颗通红如血的珠子呈雨状四散,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柒鸢的剑没有收回,那漫天散落的血红的珠子似乎印在她的眸中似的,瞬间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 柒鸢从马上跳了下来,长剑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她低下身子,取了一颗通红的珠子,身子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她想到了儿时那段久远而痛苦的记忆。 她生下来时练武的天分极高,会走路后便被家里送到山上习武练功,成了师门中唯一一位关门弟子。 她学武功很快,别人需要一个月才能领会的招式,她往往半日便能练的很有眉目了,师父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倾尽毕生的心血叫她领略上乘的功夫。 她进步的越来越快,是师门中最卓绝的弟子,她在山上呆了几年,成了师门里的常胜将军,除了师父没有人能在她手下坚持百招。 就是那时,师门里忽然传出一些流言来,他们表面上待她和善私下里却说她是个怪物,说她是被精怪夺走了情丝,才那么厉害,还有的人说,生而为人,却无悲无喜,这样的怪物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传言甚嚣尘上,连她的师父也有所耳闻,师父将她带到了林中,指着正在捕猎的野狼,问她:“那只狼很快会追到那只将要生产的母鹿并且吃掉它,而那母鹿腹中的小鹿还未出生便要死了,阿鸢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小柒鸢一脸平静,眸子澄澈的如同湖水,然而那干净剔透的眸子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死寂的漠然。 师父苍老的面庞染上一抹忧色,他不甘心的问,“孩子,你没有半点悲伤么?” 小柒鸢从来不会说谎,她诚实的点了点头。 师父叹了一口气,“这样怎么行呢?师父已经年迈,护不住你多久了,阿鸢,你要记住异类在人群中是活不久的,你的天赋注定让你木秀于林,你只有为他们所用,掩住锋芒,无害一些,他们才能容你啊。” 小柒鸢不懂师父的话,可是并不妨碍她知道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在她身上发生了。 果然没过多久,小柒鸢手上便多了一个红色的珠串,师父对着她道:“从今日开始,你不必再练武了,师父要教你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师父将小柒鸢引到普通弟子练武的地方,让她去看普通弟子的喜怒哀乐,叫她学着哭、学着笑。 小柒鸢过人的天赋在领会人情上实在相差甚远,她被师父强迫着勉强知道了何时该哭,何时该笑。 后来师父指着红色的珠串,“这珠串上的每一个珠子代表与你年龄相仿的几位弟子,从现在开始,你要时时刻刻的保护他们。” 小柒鸢领命行事,可是她独来独往惯了,不知如何在意与保护别人,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弟子被蛇咬伤了,后来她被师父叫到跟前,又被踹进了寒潭中,她想爬上去,却被岸上坚硬的怪石划伤了手腕。 她出来时浑身冻成了冰块,师父问道:“痛吗?” 她点了点头。 师父丢给她一个手炉,神色复杂,“知道痛就要记住,你要保护好他们。以你的能力护住他们只是小事,便是护不住,你也要为他们复仇。” “记住,你只有为他们所用,才不用经受更大的痛苦。” 师父的话,小柒鸢并没有吃透,可她的脑海中隐约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师父是对的。 从那之后,柒鸢兢兢业业的围在那群弟子身后保护他们,没过多久,弟子们见了她不再露出嫉恨的神色,发自内心的感激崇敬她。 师父对她很满意,愿意重新教她武功。 从那一刻,她便知道她要保护该保护的人,护好那些缠在手腕上的珠子,只有如此,她才不会被丢进寒潭里,忍受那种极致的痛苦。 柒鸢从回忆中醒来,咬紧了唇瓣,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她看着这些血红的珠子,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血管里的鲜血极速流动着。 是了,肃州一案,她没有护好那些本该由她保护的人,她的家人,追随在她身边的那几个孩子,那么多的人最后她只护下了柒荨和莫婆婆。 那么多的人,怎么就只剩下了两个呢,那些碎裂的珠子,死去的人,师父会很生气,她要在寒潭里呆上好几日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柒鸢浑身冷的厉害,她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骑着马往山上奔去。 是了,她要在寒潭里反省,要洗清那些过错才不会抛弃,她要记住那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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