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如今琅琊王氏因有着王敦与王导的缘故,在朝堂中位高权重,其发威号令的力度可与当今陛下一较高下,世人皆称其为“王与马共治天下”,亦有流言称王敦的野心并不止是当一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丞相与武昌郡公,各种谋权篡位欲要自己称帝的言论飞满了天。 韵文对于这件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儿,心里面是一点都不奇怪。 她如今虽是人在汝南,可时不时也有来自淮南的消息递到她手里。她知道这些内里消息是受了庾安丰的指示传递过来的,可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看待。 他究竟是以庾思莹大兄的身份,还是作为籍之的友人的身份,她无从得知。 不过这都不重要。 寻芳与云翠总不见她出来透气儿,索性让自己吸了新鲜的气儿带进闲听阁里面,于是除了这些天下大事以外,她还听了许多家长里短的事儿。 譬如自从她从淮南寿春回了汝南郡之后不多久,她的婆母卫漪也离开了淮南,慢慢往建康去了。 譬如泰山羊氏如今这官位最高的便是羊烨,在朝中亦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威望。可说来也实在是稀奇,羊烨这么个执念深重的人,竟忽如其来娶了妻,而这个人她们还甚是熟悉。 便是颍川庾氏那在乱世当时逃了婚的六女郎庾思茗。 这件事儿其实是十分出乎她的意料的。她从未想过这两个都是生长于药罐子里头的人居然能住到一jsg块儿去,而她还听闻在这庾思茗的协助下,他羊烨竟也能落得一个顶好听的名声,还传了一大段有声有色的传奇故事。 同赏鲤鱼池,帮扶当时还算势弱的羊家三房说话,还有那幼时相互的惊鸿一瞥…… 在寻芳与云翠七嘴八舌地将这所谓的传奇故事说了个大概后,韵文忽然觉得庾思茗实在是有些可怜。 想当初她听闻庾思茗弃了寒门的婚事,兀自逃离下落不明,如今攀上羊家的高门,瞧上去的确是幸福美满,可若真是如传言那般说的天赐姻缘,那编造的故事又为何要挪用实为自己经历过的事? 还有自己从淮南寿春回了汝南的那一日之后,听闻籍之饮了她做的安神茶,昏沉地睡了许久,醒来时没见着自己,于是便板着一张脸,是见着谁都没有好脸色。 与韵文想的一样,他自然是不肯答应在那和离书上落下他的姓名,又按上手指印的。 但与韵文想的不太一样的是,他竟将那和离书同那玉竹筒一并带走了,而与这二件物什一并带走的,还有那只她遗落在云翠早早收拾好的包袱里面的枝条。 是那根在扬州谢家别院里面折的那根柳枝。 这半年以来,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当是心死了,也不断在告诉自己,应当要放下了,既没了人,也没了情,那所谓的信物自然也没了它的价值。 一直以来她都将这件事儿压得很好,寻芳与云翠许是也都十分注意着,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可只有她自己心里面知道,每每回想起那些往日时光,她还是忍不住地落泪。 当真是好好一盘棋,用的却是最精美但也最毒人的棋盘与棋子。 如今她身子愈发不好,她料想这大抵是自从在洛阳城里面被刺杀那日吓的,毕竟身子还未好全又经历了一连串的血腥事儿,落下了病根,原本那个几番攀爬翻墙去长街上逛铺子的人儿,现在是头上一吹了风,咳疾便又翻了上来。 烧着炭火的内室里忽然钻进来一丝凉风。韵文抿着唇,起身穿了鞋袜便掀开纱帐珠帘往窗牗处靠过去。 “如今顾家听命陛下,顾家上下也跟着富贵起来。你顾大夫人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来我这小小的汝南窝着,又放着我们周家的宽敞的客房不住,非得住我闲听阁院子里的厢房,这屋子小了不是一丁点。连琢,你是何时这样古怪了,我实在是瞧不透你这心里面在想什么。”
第112章 拂柳还满(二) 庾思莹抬着窗牗的手于是一顿, 悻悻从那下面的空隙里对上了韵文有些虚叹又颇带无奈的眼神。“长明在帮着袁大哥和昭叶阿姊帮扶流民呢,不说他抽不开身,我一个五谷不分的人过去只会是帮倒忙, 倒不如多来陪着你些。况且,总是走正门, 实在是太过循规蹈矩的无趣。你瞧着我从窗牗这儿探头, 可有种偷摸的乐子?” 韵文扥时愣住了。 曾经有个人也是这般逗她开心的。他曾恣意潇洒, 扬言要策马江湖, 带她去看壮丽山河,如今被戗石磨去了大半棱角, 再受不到他父亲的责罚了。 原来一年的光景真的能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庾思莹瞧见她立在原地不吭声, 拧着眉赶忙绕着院子进了屋。“说话呀,如今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色的貂领大氅, 成色虽有些旧了, 好歹是平整干净的。她咧着嘴笑, 一张漂亮的脸蛋儿被冷风刮得耳朵鼻尖都有些发红,发髻上也染了些霜, 引得韵文一阵又好气又好笑。“偷摸的乐子是有了, 这好不容易才烤起来的炭火可就要没了。” “说到炭火这事儿,你倒是猜到了我要同你说些什么。这样子的炭火呀,很快便会有了。” 韵文被庾思莹轻轻拉着手重新坐回到榻上, 有些疑惑:“这外面还乱着呢,可不太平。如今我身子不好, 也没什么气力去帮扶, 我这样一个累赘拖着你们反而会拘束着手脚。” 她这般说着, 眉眼横着往庾思莹脸上扫过去:“还是说,你们莫不是又要诓我出门去?我不是同你说过, 我……” “你见不得生离死别,你见不得饥寒受苦,我当然知道了。” 庾思莹攥着她的手心。“这事儿都已经过去半年了。虽说过往北方的老宅府邸全成了匈奴人的领地范畴了,生生把咱们都赶到了南边,原先你们碧水青山的汝南郡都成了如今的边界,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陛下不也派了顾家和宁家来汝南救助?” 她挽向韵文的小臂。“你不知道,那是因着你压根儿就没出过府。你整日里便一个人闷头待在闲听阁里面,心气儿一日日的消磨,哪里还有那会儿你为了逃婚,不顾一切奔到颍川来时我瞧见你的那副模样!” 韵文不由得心里面发虚,整个人愈发想往身后的床榻里面钻,却被庾思莹一把拽了起来,压着她的肩让她重新坐在妆台前。 铜镜上蒙着一层薄灰,上面却并没有铜锈的痕迹,显然这里一直是有人打理的。 庾思莹无声笑了,将那些微的灰用软布扫开,像是在韵文出阁前那日一样,从妆台上的香奁里面拣着钗环首饰。“你家两个侍女虽是被你压着不劝你出去,你瞧,这镜子养得多干净。” 她取了柄檀木篦梳,慢慢梭过青丝,没一会儿便挽起一个发髻。 韵文瞧着觉得有些新鲜。“往日里只知道你是个爱东奔西跑的,没成想竟也能学得这样多种的发髻样式,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庾思莹耸了耸肩:“自然不是闺中学会的。顾家那些梳头的婆子耍的一把灵活手,叫我看了都觉着当个姑娘家真真是好,能有这样多样式的发髻,于是拉着她们硬生生学会了好多种,不过也只是会了些皮毛而已。” 韵文笑着嗔了一声:“原先还只当你是为了不入宫,恰好顾家来了这样一门亲事,你便只好一声不吭地答应下来。原来我一直以来觉着是你受苦了,竟然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事儿!” 这几句话瞬间让庾思莹有些脸红了。“缘分使然罢了,当初你同……不也是。” 她悻悻止住了口,慢吞吞挑了一根鎏金鲤鱼步摇往韵文的发间别去,却被她伸手拦下。“还是用这根白玉如意簪子吧。你知道的,我不喜金物。” 庾思莹努了努嘴,只好将手里那根绚丽漂亮的鲤鱼步摇重新放回到妆奁里面。“不喜金物,只喜清雅的白玉,王家信物也全都用的蓝田白玉……笑话我,你不也是缘分使然?” 韵文下意识地便捏起锦帕捂着嘴轻笑,直到笑停了,才发觉自己心里面似乎有什么死气沉沉的东西在一点一点消失。她微怔,也跟着正了正脸色,看着镜中那个正仔细在自己发髻上比划着的人儿,重新问道:“所以你这又是替我梳妆又是替我打扮的,果真是要带我出去?” 庾思莹也不藏掖着,点点头道:“那还能有假?” “那我便不去了。萧条的景致,只会越瞧越让人心里难过。” “谁说外头是萧条的?我是带你去见人间安宁的。” 庾思莹失笑。“你若是觉着我在说假话,我便带你去个地方。” 她看着镜中的美人儿,替韵文簪上最后一根簪子,便趁着她还未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攥住她的手腕,一路小跑着往外头去。 庭院中依然飘着微雪,洋洋洒洒落在目光所及的每一株夏木上,将它们的枝叶都冻得缩了起来。明明是这样一幕萧瑟的景象,那一身的藕粉色与一身火红却缀得这院落里多了许多生气儿,成了这一方愈发银素中最夺目的存在。 云翠捧着才做好的冬衣大氅一出来,看见的便是两个熟悉的背影相继往府外奔去,扥时有些发急,闯进内室里抱了把伞,又是捧着那氅衣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女郎,您身子还没好全……您等等婢子!” 庾思莹却不管身后云翠的呼喊声,只一味带着韵文跑得更快了些。 穿过拱门,奔过回廊,绕过垂花门。 时隔许久,韵文再一次真真切切站立在了汝南的长街中。 没有以往的那些喧闹嘈杂声,也少了许多那样瞧着华贵实则没什么内里底子的铺面。 只有许多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的房屋瓦舍,依然还没拆干净的粥棚,还有脸上一点儿都不脏、身上的衣裳虽并不精美,但也是十分干净的百姓。 庾jsg思莹立在她身边,看她对着这外面的景象发着愣,也不出言打扰她,只是回过身从好半晌总算赶到二人身边的云翠手里取过那件大氅,仔细替韵文披上。“若是过了这半年,还像是正逢乱世那会儿惨烈,长明这官儿倒也不必再做了。” 韵文笑了笑。“长明长明,几句话不离他。如今怕是你只念着你夫郎了,难为你还能陪着我。” “过去你还不是一样,喊你家文伯的名字还少吗?” 庾思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只说完便意识到不对。她瘪着嘴,略显紧张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韵文,却见她并没有看向自己,心里面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这话都问到嘴边了,庾思莹也不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性子,她咬了咬牙,索性也就全部问个明白。“你一直躲在闲听阁里不肯出去,是真的不愿意出去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