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听闻王导于王氏府邸中听闻此事,去祈求了欲往消暑别苑去的成武侯未果,当即便带着四房五房几人一道跪在了消暑别苑的门前,恳求陛下高抬贵手,称如今王敦已分府别住,其意欲谋反之事旁人丝毫不知,望能从轻处置。他们这一跪便是三日,那样寒冻的天,生生将几个娇贵的人跪晕了过去。 籍之驻扎在建康城百里地外的高岭中已有数月,整日看着底下一批又一批的军械被送入城内,习惯地说道:“时辰到了。” 尔风听明白了他的命令,向着天际连射三弓,建康城中的大小街道便立刻涌出许多官兵,无声地将那些护送军械的人几乎杀了个干净。 他们的人将大多军械都收了去,却总也得留几车流入建康城,既是为了瞧着去向,也是为着莫要行事太过明显,惊着了王敦这只鸟反倒不好。 可今日却像生了怪,一批又一批的军械往城里送,籍之估摸着瞧,发觉竟较往日多了五倍还不止。 他心里陡然警觉起来,转身同尔风嘱咐道:“今日消暑别苑怕是要有一场血战。若是城中街道涌现惊慌之色,即刻入城,护住百姓。” 这些日子他在这高岭之中守了那么多日,除了那一车又一车的军械被司马睿埋伏的人拦了下来,他从未瞧见一个兵士。 又或是说,兵士全都化作了百姓的模样,隐藏在建康城的各个角落之中,让他们难以发觉。 籍之当即翻身上马,腰间别着长剑,飞快地跃入城门,直直冲着消暑别苑奔去。 司马睿正在屋舍之中题着字,猝不及防地听见马儿嘶鸣,墨迹亦是跟着一抖。“文伯,你真是要么一点动静没有,要么动静大得能将人吓晕过去。” 他将笔杆搁好,抬头便是籍之身穿盔甲,提着长剑,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他眨着眼,小心捧起桌上摆着的那张刚写完的字,细细吹干。“他当是等不住了吧。” 籍之正欲开口,外头便有侍从神色慌张着进来报信。“坊间已经起了乱,全是身穿百姓衣裳的私兵,官兵已在竭力镇压。” 司马睿点了点头。“丞相府那边呢?” 报信的侍从拱着手,衣袖长长的垂在掌前。“丞相大人今日天还没亮便出了府,这会儿也不知去了何处。” “怕是就在这消暑别苑当中了。” 他依然着眼于自己的题字纸张上,头都不曾抬一下。“孤知道了,退下……” 一句“退下吧”还未说完,眼前干净的纸面上便多了几滴血色。司马睿抬起头,便看见那报信的侍从握着一柄匕首,锐利的锋刃直指自己心脉。 而在他的身后,籍之握着那贯穿了侍从心口的长剑,冷漠地听着穿透血肉的剑刃上不断滴落鲜血的声音。 “王敦的人,安排的果真是又广又多,消暑别苑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都能收买。” 司马睿只瞟了一眼籍之,随即依jsg旧落眼于手中的题字纸面之上。“你弄脏孤的字了。” 远远的,二人就算是不仔细听都能听出刀剑相撞之声。籍之面色愈发寒冷,“待此动乱后,臣定当让胞弟羲之亲自为陛下题字。” 司马睿总算舍得再给他一个眼神了,微笑着应了一句好,便转身提了长剑,与籍之一道跨出门槛。 空气中飘着一股虽淡却依旧难闻的铁锈血腥味,兵戎相向的声响一遍遍地刺激着二人。 司马睿远远地瞧见了骑着高马提着满是血的兵刃疾驰着往消暑别苑里冲,淡道:“有的人拼了命想在乱世当中寻得一处安稳,有的人却想趁着乱世之时让天下更乱一些。许多人在乱世中活了下来,却要死于朝臣反叛中,多嘲讽。” 籍之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紧盯着王敦的方向,紧攥着手里的长剑,随时准备与王敦血刃相战。 王敦来得很快,身后跟着十几名精兵,大大方方地踏上屋舍前方的青石踏步。“我王敦的面子可真是大,竟让陛下都亲自出来迎接了。臣知道,陛下一向对臣是最好的,臣要什么,陛下便给什么。” 他径直绕过籍之,连一个白眼都不乐意施舍,连带着他身后的十几名精兵掠过他身侧时,一连撞了许多下籍之的身子。王敦抬脚踏入屋舍中,只轻轻扫了一眼倒在地上身子已经僵了的侍从,丝毫不觉着越了规矩,直直坐在了最中央、最宽敞的那把椅子上。“这皇位,摸着不错,我坐着也觉着很好。不若陛下便歇着吧,我定会让您,好好颐养天年。”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面前桌案上摆着的那幅写好的字上,忍不住笑着举起来看。 “明德惟馨?好一个明德惟馨,只是可惜了,您这满堂盛德芬芳的愿望势必是要落空了。” 他坐的模样实在是半分恭敬都没有,抬了手,轻唤道:“动手吧。先帝留活的,别的随意。” 籍之瞬间便与四人对上了兵刃。他自小习得的剑法向来刁钻,又善武功,一连几招都没能让王敦的那些精兵伤到分毫。 别苑里的官兵们亦是处置了那些杂碎,听闻屋舍当中的打斗声,立刻赶来支援。 叛军虽都身经百战,却也抵挡不住如此多的人。王敦见势不妙,趁着众人不注意,连忙冲到窗牗旁,冲着顶空放了信号。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消暑别苑内便站满了手握兵刃的叛军。王敦笑着击掌,在屋舍当中悠闲地踱步:“陛下!传位诏书,臣早都写好了,只需要陛下的玉玺印上一章,多么简单的事儿,何必闹成现在这般模样,让你我都如此痛苦?”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剑,在空中画了一圈,最后堪堪落在司马睿的脖颈之上。“当日在洛阳城的永安殿里,陛下虽没有亲眼瞧见那盛况,总归也是听说过的。我王敦这人,没什么耐心,脾性更是不太好。我连当时的羊玄之都敢当了众臣的面一剑穿心,陛下可以猜一猜,我会不会也用这柄沾满了鲜血的剑,轻轻划破您的喉咙?” “陛下您也是知道的,我向来最讨厌偷摸得来的东西,权势也是,您这皇位亦是,若不然待到百年之后,史官落笔可不好看,我这样一个清风道骨之人,这一切竟全都是偷摸得来的,多难听。” 王敦持着长剑,来回在司马睿的脖颈上比划,逐渐印出一道道血痕来。 “嗖。” 一道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陡然出现,直直贯穿了那挟持着司马睿的精兵的脑门。 司马睿当即举起长剑,将王敦那搁在自己脖颈上的剑挑走,反手将剑刃架在了王敦的脖颈之上。 “丞相大人胃口当真是大。这皇位,孤给得起,也不知道丞相您有没有这个命坐的上去。” 消暑别苑中,一如方才的箭矢之声不断响起,不论是庭院中的叛军,亦或是在屋舍内的精兵叛军,一应有些应接不暇。 籍之瞧准了那些人已经开始有些疲惫,当即一个接一个地捅向叛军的命门。血腥刺激着内心,所见之人皆为反贼,落在那些底气本就不太足的叛军眼里当真是越杀越勇的疯子。 一个接着一个,满眼只剩下鲜血与猩红。 王敦在屋内,瞧准了时机,忽得挣脱开了司马睿的束缚,也不顾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直直冲向籍之的后背,欲行偷袭。 噗呲。 他觉得胸口逐渐有温热流失。低下头,他瞧见了那贯穿自己胸膛的剑刃,一如那日在永安殿里,他杀死了羊玄之时,后者脸上的错愕。 他艰难地回过头,看见的却是王导的脸。 喉中鲜血翻涌,他一张口,鲜血便顺着嘴角涌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你想问为什么是我,捅的你这一剑吧。” 王导十分好心地从他背后绕到他跟前,在他眼前抖开一卷奏疏。 “你只见着你的荣华富贵,弃我琅琊王氏于不顾。你为了满足你不断膨胀的虚荣心,不惜押了真正清廉正直的成武侯,逼得他在南门外高喊你是贼人乱臣。你要颠覆司马家的江山社稷,你想当这天下之主,所以一切驳斥你的人,你一概要除干净。” “成武侯那样高风亮节的一个人,死在你安排好的押送他的人的手里。他不过是在梅园里多劝了你两句,你便下这样的死手……” “他那分明就是在羞辱我!”王敦用尽全力嘶吼,“他的眼里只有百姓!他这样穷苦,又没有仕途志气,我本是好意劝他,他却说我不会运筹帷幄,不会以天下布局。可笑!江山社稷,平头百姓,哪一个帝王家不是先有了这一切,才学会如何统筹天下?凭什么别人能治,我就不能治!” “因为你姓王。” 籍之将长剑从最后一个叛军的胸膛中用力拔出,将那尸体一脚踹倒在地,提着长剑缓步走向王敦,像极了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先祖曾定下祖训,司马家的江山社稷一日不被外族侵犯,我王氏族人便一日是陛下的臣子,无论何时,无论何人。忘了根的人,是当不得王氏后人的,更不配当这王家的郎主。” 王敦听罢,只觉愈发头晕眼花,愤恨着昏了过去。王导冲着司马睿拱了拱手,“臣学过些半吊子医术,这一剑是挑着地方的,并未伤及心脉,但其身体根本定然要受损许多。”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王敦,神色漠然道:“他做了太多的伤天害理的事。若是就这样让他死了,实在是便宜他了。伯仁兄曾有恩于我,我却是千般万般对不起他,王敦他日后,势必要日日夜夜活在痛苦与愧疚当中,方能平息伯仁兄的怒火。” 司马睿叹了口气,知道这些家事自己不便多听,索性让福子唤了人一道将那些尸首全都搬去庭院中,自己也去替受伤的人包扎疗伤去。 王导拍了拍籍之的肩,目光再度落在自己手中的辩白奏章上,却已是泣不成声。 “那日,我瞧见成武侯的牛车驶向消暑别苑。我知道他是要去寻陛下,于是隔着长街,我壮了胆同他说,琅琊王氏上下几百口人,恳请伯仁高抬贵手,莫要伤及无辜的人。我知王敦心怀谋权篡位之心久矣,我也自知他罪孽深重,王家上下必然会受到牵连。我恳求他,他却并没看我一眼。自始至终,我都以为他根本没听见我的恳求,为此我还记恨了他许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1]” 籍之手里还握着长剑,看着那颤着手捧着辩白奏章的王导,叹道:“成武侯,一生清廉简朴,明明是个侯爷,身上的钱财却大多都没留下。他怜惜百姓疾苦,憎恶依附朝中势力党派,是以如他这样真正的不争不抢的清流人士才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他本可以应答你,可他就算是死在押送官兵的刀刃之下却都不愿意沾上王家的边。堂叔,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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