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发将他的身子抱紧了些。“远道,我好像明白什么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籍之身子一顿,慢慢松开她,将那柄提灯放在她掌心里。“说来听听?” “远道,你知道吗?其实在来建康城之前,我是很忐忑的。我原本以为,只有在汝南和洛阳城的王家,才有我的一星半点的容身之处。那时候我在汝南,我一度想将你忘了,将王家忘了,我以为这样我就能蒙蔽失去了父亲的悲痛。” “可我一闭上眼,发现满脑子都是你。我会担心你独自一人在建康城里是否安稳,我担心你受伤,我更担心若是王敦真的逼宫造反成功了,你该如何苟活。嫂嫂她们也一度笑话我,说平日里都是我告诉别人,眼睛生在前面,就如同过日子一样,是一天天往前过的,若是总是停留在过往的伤痛当中,没有人会停下步子来等你,这会儿我自己常说的话倒是该用在我自己身上,真是令人发笑。” 籍之凝望着她的双眼,只认真道:“若是你始终无法从过往的悲痛当中走出来,我愿意陪你一同停留在过往。” 他说得异常诚恳。“别人不会停下步子来等你,但我会。” 韵文只觉脑海中“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瓦解。她凝望着他眼里的星辰,在一片漆黑中亮莹闪烁,亦是点亮了她心里的灯火。 两旁的天色忽得明亮起来。烟火绽放于顶空,绚烂夺目,像是昭告着人世间,那些沉痛的、血腥的过往已经结束,如今只剩下灯火阑珊,星河皎洁。 籍之从交领间摸出一本册书,递到韵文眼前晃了晃。“吾妻绵绵,还和离吗?” 韵文没好气地回过头乜了他一眼。“吾夫远道,你还没一把火将这荒唐玩意儿烧了?” 籍之笑着摇头。“没有夫人的准许,为夫哪里敢自作主张啊。” 顶空上的烟火还在不断绚烂着花火,人群中,方才押送羊烨的一名官兵快步赶来,在籍之身旁躬身请罪。“大司马,羊烨他……没了。” 籍之挑着眉,同韵文对视一眼。“触jsg柱死的?” 官兵叹道:“大司马说得分毫不差。” 籍之叹息一声,揽过韵文的肩。 “他是个自私的恶人,但至少在那颗黑透了的心里,依旧能找回一丝的善念。若是庾家六女郎泉下有知,也不知会是作何感想。” 韵文眄着眼。“大约她再也不会轻易去爱人了。” 籍之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些微沉重,轻笑着道:“这话倒像是那日在淮南郡分别时,你没说出口的心里话。” “你瞧你,又乱说浑话了!” 韵文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样羞窘,咬着牙不断想着应对的说辞,反被籍之笑哈哈地掩了过去。“是啊,我又说浑话了,以后的日子里,绵绵可要多盯着我一些,可不能让我再说这样的浑话蠢话了!” 他张开手,与她十指紧扣,带着她一路往石阶下面走。 “趁着烟花还未消散,咱们快一些去秦淮河旁。一会儿不论是放天灯还是放河灯,人都会特别多。我知道一处好去处,你快快握紧我的手,这会儿人群有些挤,可万不能跟丢我!” 韵文就这样,有些发懵地被他一路牵着往外走去。 她的一颗空洞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被他全部填满。 原来真的会有人主动替她揽下那些窘迫,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你永远是正确的。 她提着手里的灯,在热闹的人群当中被他带着来回穿梭,心里是诉说不完的安心。 在河岸旁,他在天灯的软纸上写着一串字。她好奇地想要探头过去看,被他轻轻捂着眼推了开来。“放天灯,写祈愿,自己写自己的!” 韵文笑着摇头,无奈下只好自己也提了笔,在桌案的另一侧仔细写下自己的祈愿。 愿再无人杀戮,平安盛世,年年如今朝。 愿绵绵与远道,天上人间,岁岁常相见。 她搁下笔墨,递交给摊主,让他帮忙为自己将天灯用细竹条撑起来时,发觉身边的男人早已捧着一盏做好的天灯,笑眼潋滟望着自己。 “你写的是什么?” 韵文回瞪他一眼。“是你自己说的,自己写自己的,我可不同你说!” 籍之忍不住失笑。“不说便不说,反正老天爷一定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一个。”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天灯。 愿天下安定太平,再无饿殍遍野,再无生灵涂炭。 愿吾妻绵绵安康,终生平安喜乐,远道唯思绵绵。 人世间灯火璀璨,天上是明月万里。 人们手里的天灯点燃了火焰,在一声响亮的“放天灯——”的号令下,无数明亮的火光飞向苍穹。 老天爷或许没能来得急将繁星倾洒于夜幕之上,然而凡尘人间星辉灿烂,如火,如炬,在没有边界的顶空轻缀,昭告着人们,万千星光灯火中,定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璧人们相互挽着手,看温暖的灯火同样在温暖着自己。 他们相信,天灯上的祈愿,定会被神仙看见。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对于这句话,籍之其实是不太同意的。 谁说只有她在思念自己呢。 他又何尝不是在思念着她。 —— 全文完 ——
第117章 番外 周韵文 自从正月十五上元灯会之后, 原本那些漫天飞雪的日子也终于停歇下来。建康城中车马来往纷纷,那些浸过血污之处大多也都请了道观主持亲身净化。皇宫开朝,百姓安居, 一切似乎都逐渐在安定盛世的正轨上慢慢行径。 只是乱世之后的归复原位是最最吃力的。籍之身为当朝大司马,在这样人手紧缺的时候, 也不得不做了许多自己分内之外的公务,得亏司马睿早早地在宫里面辟了一间较为清静的殿房给他,不至于让他在疲惫地管理了整日的公务后还需披着星辉离宫, 才过卯时又要拖着身子进宫。 身在皇宫外面的韵文同样也是没有闲着。自己身子才堪堪将养好, 气色稍见红润,便开始将大司马府的对牌钥匙捏了起来, 大到采买仆从洒扫庭院,小到装点府邸计量花销, 亦是整日忙到连吃口茶水的时间都要好用力才能挤出来。 半月之后,她看着愈发条理清晰的账目与簿册,立在庭院当中,看着庭院里站着的许多新来的仆从, 听着寻芳一个个地将定好的职责厢房念给下面的人听, 过了好半晌, 府邸里面的下人才终于“轰”地一下四散开去到各自办差事的位置去了, 韵文才终于瘫坐在扶椅上,整个人和蔫儿了似的吐了口浊气。 “原先以为掌管王家府邸已经算是天大的难事了, 我倒是忘了, 那一处好歹是有了一定根子的,到底也只是从母亲手里将对牌钥匙接管过来, 原先一直是有人管着的。可这开府的事儿实在不简单,整个府邸都是空荡荡的, 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什么事儿都需从头办起,犯难了许多日,如今总算也是有点那正儿八经府邸的模样了。” 云翠从内室当中端着一盏清茶出来,递到韵文手里,与寻芳一道在扶椅边上立着,却不言片语。韵文直觉云翠当是有什么事想同自己说,抬眼冲着云翠的方向瞟了瞟,慢慢端起手里的茶盏啜了一口,瞬时惊大了眼。 “你往这茶水里是掺了多少花蜜呀!都要甜齁掉牙了!” 云翠瞧着她故作嗔怒的面容,笑着将那盏茶收了回来。“婢子只是觉着,夫人与姑爷浓情蜜意了片刻,却又各自忙得连一面都见不着,实在是怪可惜的。婢子虽不知姑爷那处是何光景,但夫人这儿,婢子实在是觉着您的日子过得辛苦,这不,日子苦一些,饮的茶自然要甜一些了。” 韵文恍然,身子也坐正些,同寻芳笑着对视一眼。“这哪里是云翠觉着我的日子过得苦了,这分明是云翠见不着尔风,心里面分明想得不行,非得将这重罪责盖在你家夫人的身上呢!” 她无奈挥手,“尔风如今跟着姑爷常住宫中处理公事,哪儿抽得开身来见你。不过我瞧着这大司马府里需要操办的事儿也大多定了音,你想去宫里见尔风,我替你安置一辆牛车便是了。” 云翠捏着茶盏的手心一顿。“可是夫人,您也是许久未见姑爷了。您难道不想他吗?您不准备随云翠一道入宫去见见姑爷吗?” 这话倒是让韵文迟疑了一下。 不想他吗?自然是想的。 她才堪堪为难着开口,寻芳便抢先道:“夫人您也该歇一会儿了,人站得久了,怎么可能不会累呢?若您是放心不下这开府的事儿,实在是不必。如今大小事宜您大多都是亲自操办的,且都有婢子与云翠二人与您一道盯着的,想是不会有什么差错。如今还剩下那一点细枝末节的琐碎事儿,婢子替您清扫好便是,若是再碰上些需要您定夺的,待到您从宫里见了姑爷回来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呀。” 韵文看着寻芳如今说话已是这般稳重了,不免回想起以往在闲听阁里同自己撒泼打趣时的光景。她有些恍惚,也有些感慨,一句“你如今当真是变得更像个正经管事儿的人了”的言语憋在她心里,久久道不出口。 寻芳歪着脑袋,看韵文面上神色变幻丰富,眨着眼笑道:“夫人这怕是听见自己总算能喘口气儿了,能去见着姑爷一面了,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云翠,还不快去备车!” 云翠推着韵文的背,笑着将她直直推出了大司马府的大门,欢喜地替她提了裙摆扶着她上了牛车。 于是就连韵文本人没过多久立在了新建的皇宫重门前,仰头望着那威严厚重的宫墙,又在宫中侍卫们笑着哈腰将她迎进籍之这些日子一直歇着的宫殿时,她始终都觉着有些不真实。 她回望身后紧闭着的殿门,外面分明是日光亮堂,却只能从门缝当中泄露些进来,倒是显得这门扇愈发漆黑了。 殿房当中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除了早已经冷透的香炉之外,只有那一张宽大的桌案与那上面摆放得有些凌乱的墨宝与烛台。散乱的卷轴竹简静静躺在上面,压得整个殿房只剩下肃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略微惊喜带笑的嗓音。“夫人可想看看这些奏章卷轴?” 韵文回过神,还未来得及转过身,腰肢上便被那萱草艾叶的清香紧紧环绕。 籍之伸手掠过她的身侧,从那桌案上拿起一卷竹简递到她的眼前。“不过是些卷宗,这些日子我也整理了许多了,余下的都是些过往从洛阳皇宫里零落搬过来的陈年旧宗。如今你是一品大司马夫人,这些卷宗,你看了也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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