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羊氏是专出规规矩矩的温柔闺秀吗?惠帝皇后是一个,你阿娘是一个,你也算半个。” 袁宇听着她慢慢地道了一路关于她认知中的泰山羊氏的事儿,才觉着她果然是这样的性子,原来是有缘故的,不由得撑着自己的脑袋,用手指慢慢卷着自己的发。“该说不说,若是按照这个说法,你果然是只有半分羊家的血脉,毕竟你也不算多么淑良。” 韵文知道是他又开始嘴上没个把门的了,不过这么多年了,她也早都习惯了,于是也不甘下风地回嘴了一句:“我淑不淑良的且不说,至少总是有人不嫌弃我的。若是真的全都嫌弃我,我便就安静待在周家,一辈子不嫁,也不是不行。” “那确实,反正我不嫌弃你。” 他似乎是半开着玩笑说的这话,倒是让韵文一愣。顿首片刻,扬了些抹笑意道:“整日净说这些话,到时候你若是真娶不着夫人了,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娶不着正好,我娶你便是了。” 这话一出,整个牛车里面便陡然沉默了。韵文抿着唇,心里暗道着不妙。 过往她总觉着袁宇这小胖子似乎总是爱欺负捉弄她,她只觉着厌烦,虽说心里没多少讨厌的情绪,但也不会是喜欢他的,自打上回她在离开汝南前与他见上的那一面起,她便总觉着这人似乎对自己有些异样。 原先她总觉着,当是自己想多了,袁宇依旧还是原来那个袁宇,不过是去了吴郡二年罢了,能有多少变化呢?可如今他这一句猝不及防的话语,里面那浓得都将化不开了的情意盛了满满一心窝,就这样毫无保留也毫无防备地被端到了她的面前,让她惶恐局促,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才终于迟疑着开了口:“话本子是又看多了罢?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得出口的话。” “那当如何才像我?” 韵文捏着下巴,似乎真是仔细思索了好一番:“打小的泥猴子,去了军营里面待了这般久一回来还能不走正门反倒是上树翻墙的,若真是说这嫁娶事宜,怕是真让你抢婚,你也是干的出来的。” 她这般才说完,忽而反应过来,忙不迭将双手抱在胸前,有些防备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后倒去,复而缩在角落里,佯笑道:“你可少来了,甭打我的主意,我可是有先帝的婚约的人,你敢违逆先帝的意思吗!” 先帝的意思?月前她央求着自己要逃出汝南去洛阳寻人的时候,还同他说不愿意依附自己生来便被人安定好了的命运的,如今这一趟江南去的,倒真像是变了个人儿了。 果然日子都是一日日往后过的,过往那些时候只能回过头去瞧,是再也步不回去的了。 袁宇心里面有些难过,但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明显地表现出来,于是只好面上僵着又干干笑了两声。“我不过是这般随口一说,总归有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会是尊重你的。” 然而这话他才刚一说出口,心里面便后悔得要发疯。他到底在干什么!自己好不容易想明白了道出的明明白白的心意,到了这般关键的时候却还是退缩了。 真是个窝囊废。 韵文瞧着他有些懊恼的表情,心里面直敲着鼓。 她……应当是将自己的意思小心地表达地够明晰了吧? 他应当是能听得懂的吧? 一辆牛车,二个人,却有各自百种千种的思绪萦绕,几乎要将这车厢里面全都撑满了,猝不及防中,牛车忽然疾疾地刹住了步子,引得二人差点儿从里面飞出去。 袁宇的手比眼快多了,一把将那要跌落出去的少女用力一拉,揽进自己的怀里,却顾不着感受那抹软香细玉,声音中带着愠怒:“什么事?撞上死人了还是死人撞上你了,停得这般急促,摔着jsg人可怎么办,你担待得起吗!” 那车夫浑身一哆嗦,下到地上后“嗵”地一声便双膝一软,跪着扑倒在那放着帘子的牛车外面,声音都在颤抖。 “郎君,女郎,咱们此刻当是去不了羊府。” 他有些畏缩着往那府邸处瞧了一眼,“这一整条长街直到那羊府门前,全都挂上了白帐黑幡。”
第42章 浮鳞跃金(六) 韵文耳中听着这话, 同袁宇对视了一眼,急忙将他推开,自己提着裙诀跳下了牛车。 眼前是绵延不绝如洪水长龙一样的车列, 首尾相接着将这一整条长街堵得没办法再继续往前行进,她此刻瞧不见羊府的围墙, 却也知道羊家应当是真的出大事儿了。 袁宇才吩咐完车夫将车带走, 堪堪立到韵文身旁。“莫不是你大母……” “必然是了。” 她紧攥着拳, “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 偏是要回光返照的时候叫人全都回来。就是都回来了又能有什么用吗?黑白无常该来索命的,再怎么逃也是无用的, 活着的人好不容易从这方牢笼里面逃出去, 这会儿又被关回来了,徒增一身的晦气。” 韵文气得脸色有些发白, 让立在一旁的袁宇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他虽大约知道些她阿娘的事儿, 但也只是听了个模糊, 虽说心里面有些不认同她此刻愤恨在气头上的言语,却也是沉默着没有直白地将心里面的想法道出口。 “人已经走了, 也无需再挂在嘴边念叨了。” 他望着那根本瞧不见尽头的车队, 又道:“好歹你也是半个羊氏的人,虽说从未来过这儿,但就算是不去祭拜, 那总也得进去的吧。” 这也正是韵文心里头正泛着难的地方。无论如何她是决计不会去走正门的,毕竟若是按照她的心思, 她这猪狗不如的大母能拖到这一刻才走, 真是她渡了太多下一辈子的福分。 她苦着一张脸, “你倒是能翻了墙进去,这也算是你的拿手好戏了, 可我实在是做不到……” “翻墙?这事儿好办。” 耳中只听见一句“抓稳了”,韵文便觉着腰上一紧,跟着是整个人像突然会了武功似的,嗖得一下便飞上了墙檐,又是捂着嘴心惊肉跳地重新落到了地上。 她回过身去,后边的的确确是羊府的高墙,她是的的确确进来了。 这边儿还在懵着发愣,袁宇已经欲要抬步往屋子里头走去了,平稳自若得像是走在袁家的府邸里头。韵文又是好一阵心惊胆战,赶忙上前去再将他拉回到有遮蔽的阴暗处。“这地儿咱们都是第一回 来,你别乱跑,当心被捉住了往府邸外头丢,颜面和名声可要全部丢尽了!” 颜面和名声这事儿,袁宇其实向来都不甚在意的,然女郎家的名声最要紧,碍着她的缘故,他总算也还是收敛了一些。 面前远远地走来一队侍女,手里面端着纸钱瓦盆的,空洞无神地打着弯儿进了正厅,韵文同袁宇二人贴着抄手游廊的根根廊柱,绕过影壁伏在垂花门后面,能听见那明显的呜咽声与火盆中迸跳着纸张燃烧时的咔啦声。 里边在哭着的人很多,声音也很杂乱:“哎呦我可怜的娘喔……” “祖母平日里待我这般好,您这一走我可要讲心里话同谁说呐……” 半晌,韵文眉间的愁思愈发浓厚了。正厅里面哭丧的人很多,独独没有她阿娘的声音。 她躲缩在那假山石后边,目光却是如炬般死死盯着那敞开着的门。若非是她阿娘被困在了这儿,连封书信都要伪造说假话,她都嫌这儿的空气恶臭地恶心。 只是她此刻空有一身的怨恨与恼怒,却对这地儿是一点都不熟悉。袁宇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心念微动,似是有些无奈地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发顶。“你说,你若是离了我,可该怎么办呐!” 这会儿韵文还在气头上,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去看他时,却见他已经大步地往那正厅门前去了,她心里顿时发急,但也已经晚了。 “在下汝南袁氏袁宇,听闻令堂仙去,吾深感悲痛,特来凭吊。事出突然,未能有帖,还望汝前去通报一声。” 门前那二个下人肿着通红的眼,困顿地往他的方向瞧了瞧,微晃着脑袋伸手推了揖。“来者皆是客,郎主说了,今日吊丧,无论远近,皆感激不尽。” 袁宇听罢,同样同他们推手作揖,于是立在那青花岩的踏跺上,遥遥地往韵文的方向招手。 韵文此刻真是觉得一张面孔烫极了。什么人呐,她越是要往暗处去躲,他却越是愿意往光天化日下走,对他而言,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人知道的。 踏跺那边的一众人皆顺着他招摇的手往自己这儿看过来了,韵文此刻就算是继续想要躲藏,也是没有任何办法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面上挂着十分牵强的半哭不笑的表情,垂着脑袋往袁宇身边缩着站。 于是门前的那二个侍从互相对视一眼,也跟着有些蒙了。“袁郎君,这位是?”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儿,竟还能当得了守在正厅前边瞧往来宾客的人?阿兄,他们怎得这副模样!” 这下不止那二个羊家的侍从傻了,袁宇自己个儿也傻了。眼中带着震惊的神色,低头瞧见的却是她微微挤着眼示意他快些配合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酸涩痛苦。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是这般应和了她的话。“让你去那边儿躲着些日头,这不是怕你晒着,倒是让二位不明所以的郎君拦下了。瞧着羊家当是不欢迎我们,既如此,咱们还是走了得好。” 一声郎君大过天,谁家当下人的有被正儿八经的世家郎君们喊过这样的名儿的,就算是面前这女郎说话略显骄纵难听了些,也不难瞧出便是从小到大被宠惯了的,也是正常得很。 那两个羊家侍从于是面上笑得和朵花儿似的,连忙揉了眼将他们二人请了进去,又往他们手中皆是塞了厚厚一摞的纸钱,无疑是冲他们讨个乖卖个好。虽说纸钱币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儿,只是到哪处便做什么事儿,方才袁宇说的话在他们脑中是转悠了好大一圈,他们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二人是随性而来的,定然没得准备纸钱币,如今往他们手里面塞一些要拿去烧掉的东西,这也算是给他们在黄泉阎王面前圆了礼数。 韵文象征性地回了个礼,只是手中捏着这纸钱币的力道越发收紧,趁着旁人并没有主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飞快地掰开袁宇的手,将自己手中这叠纸钱全都塞进了他的手里。 “你烧吧,我只想跨火盆。” 大殿里面,她瞧见一堆披麻戴孝的人,跪在那针脚细密,缎料考究的松软蒲团上,一个个地忙着去拭各自眼角的泪,将眼角擦得通红,亦是吸着鼻子苦着脸呜咽。 韵文立在原地,面前是那上了大漆的紧紧合上的棺椁,心里一点儿悲凉的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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