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修袆僵着手,捏着木匣的力道很大,分明是一幅不情愿的样子。听栎可不管这些,一只手接不过来,便两只手拽着木匣的边缘,生生夺了过来。卫漪见状,亦是笑了一声。“多谢妹妹的美意,大房心领了。” 她垂下眼,看襄城公主连指尖都是不太自然的僵着,喉咙中涌上半许笑意。“妹妹可是还有什么旁的话要说?” 司马修袆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些。“左不过我是听说大夫人病了好些日子,这会儿终于醒了,想着自己来亲自瞧上一眼总比听下人转述要来得更加安心一些。如今既然大夫人身子好一些了,这补身子的野山参我也是亲自带过来了,我也不便同大夫说的话作对,先告辞了。” 她依然是兀自蹲了礼,不等卫漪发话让她起身,便自己转身走了。曾屏垂着眼,扶着她的小臂,一道快快地往院子外头去了。 曹淑看着那远去的二人的背影,又是往听栎手里的木匣上扫了一眼,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是个当初在宫里受着千万宠爱长大的公主,平日里不娇蛮的时候还真是怪不习惯的。” 听栎挪了步子过来,将手中的木匣搁在桌案上,轻手打开,里面的确是一根通体粗壮,根须繁茂的野山参。 韵文靠在床榻旁的雕花架子上,笑得有些虚弱。“该说不说,这东西倒的确是个上乘货色,也就她襄城公主能随手拿出来,咱们这回可赚了。” * 王敦才从府外端着幡帽进来,便听见东南角的叫嚷声冲着云霄。他心里有些发寒,脚下一点儿都不敢慢,一路小跑着往瑶仙居里冲。 司马修袆正和发了疯似的往地上摔着各式的宝贝,甭管是瓷器陶片还是珠翠钗环,此刻在她眼里,统统长着卫漪的那张脸。 “嘚瑟,本宫让你嘚瑟!是主母,掌着中馈对牌钥匙很了不起,就敢看不起本宫了?卫漪,你一定不得好死!” 王敦立在内室的门外,抄手游廊中一路有惊恐的侍女经过,纷纷想同王敦蹲礼,却都被他比着噤声的手势掩盖了过去。他听着里面的动静,眉眼间不断冷下来,遂自嘲地嗤笑一声。 什么恩爱,什么情意,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哪里有她司马修袆的地位重要啊。 当初若不是他王旷已经娶了正妻,这婚事如何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只是如今不管是他需要襄城公主的身份地位也好,襄城公主需要自己琅琊王氏的出身做自己的事儿也罢,他二人就算是相互利用一辈子,这表面上的平和安宁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戳穿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自外头将瑶仙居内室的门扇轻轻推开。 “这又是谁将夫人惹得这样生气了?瞧瞧,你额上都要气出印子了,实在是可恨!”
第89章 映月沟渠(五) 王敦探着身子欲要进屋时, 司马修袆手里正捧着一只莹润的玉如意,高高扬起欲要往地上砸。她对上立在内室门槛外面的人的眼,才堪堪想起来这件玉如意是原先她父皇赏给王敦的, 严谨地来说这并不是属于她的物价。 被抓了个现行,她悻悻地喔了一声, 瞬间将方才嚣张的气焰都收了起来。“没什么, 赔进去了点物件而已, 就当是喂了狗, 本宫又不是拿不出来。” 她将手里的玉如意重新搁回到架子上的黄花梨木打的匣子中。“砸了你点儿东西,在外头放的时间久了, 瞧多了不新鲜了, 一会儿本宫会让人重新替你换些别的。” 王敦看着内室里面满地的齑粉,犹豫了许久, 不知自己的脚该往哪出安全干净的地方落。司马修袆没听见门口的动静, 往内室里的贵妃榻上走过去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进来啊,立在门口做什么?过来, 替本宫斟杯茶, 砸了那么久,真是吃累!” 她竟然问他立在门口做什么?他敛着眼里的寒芒,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嫁来他王家这么些年了, 武帝早都躺在黄土下面了,她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在宫里面可以横行霸道行走的公主呢。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 反正这样的日子自打他们二人完婚后, 几乎是每日都在上演。 不过也是多亏了她, 才愈发让他自己明白,只要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 不论在何时何地,这都将成为撑起自己腰杆子的源头,且其持续性是经久不衰的。 就如自己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公主驸马,却也正因她是公主,所以这些年来自己被她挥来喝去如同一个奴仆一样,没有半分对于自己的尊重,可自己还必须得时刻哄着她,维持着自己那微乎其微的一点面子。 曾屏站在她身后,替她收着长长曳地的裙尾,扶着她躺上那斜斜的榻椅,亦是回过头来示意王敦抓紧着快进屋子里来。他看懂了曾屏的眼色,抿着唇不吭声,又是犹豫了许久才总算踏上了那些碎片。 “还真敢往那些碎了的尖片儿上面走,真不怕鞋底扎进去几个,把一双脚划破了。” 她看着王敦来到自己跟前,乖顺地替自己斟好了茶,才挥手又唤了几个下人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的鞋履褪去。 这样的举动有些令王敦感到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因着窘迫带来的不满。“公主这又是要做些什么?” “没什么,本宫今个儿心情好,让下人替你重新制一双鞋履。” 余光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敦,“瞧你这样儿,好像不乐意啊?” “公主的美意,王敦自然是感念万分的。” 司马修袆自然听得出,他这就是在敷衍着自己,但就是只有这一点儿也就够了。话家常这种事儿在她瑶仙居里面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她也曾想过浸在甜言蜜语中,不过王敦是个古板的,自己暗示了好几回都没能成事儿,这才有了如今就事说事的样子。“本宫也懒得同你说旁的了。有一事要同你说的,大房那位醒了。” 王敦依然是垂着眼,守在一旁,面上与他的声音一样,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这堂侄儿的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大难临身的时候能有贵人相助,是个兴旺的命。” 司马修袆眄着眼,往他身侧探了探。“你真不知道这背后是谁主使的?” “近来洛阳城里来了不少外人,怕是我那堂侄儿媳妇恰好被他们盯上了吧。” 司马修袆有些怀疑,皱着眉:“这世上真有这样凑巧的事儿?本宫怎么听说,当日追在周家那位身后的,可有两拨人马。” 她看王敦面上浮上些讶异来,心里顿时有些得意:“驸马不会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吧?” 王敦被她这话一噎。“夫人……公主殿下果然生得一颗玲珑心,是王敦疏忽了。” 这话让一旁仰卧在贵妃榻上的女人很是受用。她心满意足地闭着眼,感受着面上由曾屏慢慢摇起来的微凉的风,继而言道:“你不知道,倒是挺让本宫感到意外的。怎么说本宫也是将你举到了朝中重臣的位置,握着的人脉和递消息的耳朵还不如本宫一个jsg久居深宅大院来得多。罢了,也不知究竟是谁非得要了她的命,总之她若是死了,对咱们也没什么坏处,至少本宫同她面上功夫做得还算过得去,到头来周家或许还会感念于本宫。” 说到了周家,司马修袆忽得睁开了眼。“听说近来,那新上任的羊家小郎君很是维护周家啊?” 王敦点了点头,“也是情有可原。那羊烨出身泰山羊氏的三房,与周家主母出自同一根源,两家结着姻亲呢,不得多关照着些。”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司马修袆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一个病秧子而已,倒是引得一众世家探讨了数日,果然是闲人里头出长舌妇。” 说话间兀自打了个哈欠,明晃晃地告诉着王敦,她累了,要歇下了,赶紧自觉退下。王敦也是不愿再在这内室中待上一刻了,头也不回地便往外头去。推开门扇,总算是往肺腔里灌上了清新的活泛气儿,他靠在沿廊的圆柱旁感受着这一瞬的安宁与惬意。 跟了他十几载的侍从净乌从那看不见的折廊一端冒出来,看了看王敦身后紧闭着的内室门扇,又看了看自己主子皱着眉的烦闷样儿,只悄声附在他耳旁道:“三房的见过琅琊王了,出来时琅琊王的脸色并不轻松。小的瞧着,大约像是三房的又提了南渡的事儿。” 南渡…… 王敦微微睁开眼,往身旁的净乌身上瞟了眼。“三弟平日里常与我作对,这会儿倒是干了件合我心意的事。” 净乌有些发愣。“主子,您的意思是……” “离了这根深蒂固的洛阳城,大伙儿都是一样的没有根基,飘零浮落。风水轮流转,指不定谁能享泼天的荣华富贵。” 王敦眼里的那一丝狠厉闪过得很快,快到净乌差点没能看清楚。他叠着手,同自己主子应了一声,遂陪着他一道立在这折廊中吹风,并着肩相继无言。 只有午间的清风知道他们此刻心中和饕餮一样的,那对于朝堂权势的渴望同野蔓狂草一样疯长,与对于身后那屋子里躺着的人的恼恨,一起化为炎热逼仄的热意,衬得身上的寒芒愈发凛冽。 * 洛阳城的东南角大多住的都是些祖上有基业的世家,风水五行好,较长街繁道又远,清静也是让这儿的府邸抬高了身价的缘由之一。 于是大多数叫得出些名号的世家手里总会握着少说一张这里的地契,倒也算是一种象征了。 羊玄之立在清晖堂外,手扶着杉木窗台的干涩粗糙,有些拿不定主要要不要真的推门进到屋子里去。窗牗微微支起,屋里的人看得见他犹豫不决的衣袖,淡着声合了合眼。“郎主可是要同晚辈说些什么?为何在门前徘徊,迟迟不进来?” “你说,若是这建材用了桐油都浇上一遍,再风干打蜡,也就不会再这样扎手粗糙了。” 羊玄之推开门扇时,看到的便是羊烨正跪在屋内的道法真人雕像面前,三炷清香薄烟袅袅,真是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羊烨自鼻腔中吐了口浊气。“郎主除了是相国之才,果然对于这房屋瓦舍的事还是一如既往的颇为上心。不过这种事情,交由给下人们去做便是了,您若是实在是喜欢,也就看看便足够了。” 立在一旁的羊玄之看着他面前摆着的三清真人的雕像,总觉得那原本应当是慈祥淡泊的一张面孔,这会儿带了几分邪性。他看着正默念有词的、散着发的人儿,心里的疑云愈发滚大。 “在泰山郡时候,你倒是一点儿想入朝为官的念头都没有,这会倒是求着我将你托上永安殿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