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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方，凉薄的声音再度响起。“愣着做什么，夫人醒了，还不随我去探望？耽搁了这么久，她怕是要等急了吧。” 阿满趴在地上发愣。夫人？哪里来的夫人？她的主子不是连个定亲的人都没有过吗？ 但她不敢出言质问。她嗳了声，忍着身上的痛意，又是拍了拍身上的衣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她记得主子不喜欢将衣裳穿得皱巴巴的人。 二人相继无言，乘着牛车，自洛阳城的东南角往中心走。 王家府邸前，上面悬着的匾额宽大恢宏，门前的阀阅廊柱雕得陈旧。 羊烨坐在车里，伸手撩着细竹帘，平静地看着阀阅上雕刻着的功绩。 “到了。” 阿满有些迷茫。到了？主子心心念念的夫人在王家？ 羊烨兀自下了牛车，直直往王家大门前步过去。阿满眼瞧着他将一直以来挂在腰间的，宝贝的不行的玉佩摘了下来，递交给守门的侍从。 “劳烦小郎君，听闻贵府大夫人病了好几日，这会儿终于是醒了，我是她表兄，特意来瞧瞧她。” 她心一颤，终于意识到，这是个阴晴不定的怪主，还是个喜欢一个有夫之妇的怪主。 * 门前的侍从将外面候着的人报来未安轩时，她正哀怨地捧着碗清粥，在卫漪紧紧盯着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往嘴里灌。 韵文手里的碗险些没端住。“当真是泰山羊氏那位？” 守门的侍卫恭敬地立在屏风后头，叠着手垂着头。“错不了的，那位给奴婢递过来的玉牌上刻的是四中郎将的字样，如今的洛阳城里，谁人不知四中郎将替周参军出头的事儿……” “住口！乱嚼舌根是要掉脑袋的，朝堂之事也是你们能随意妄论的？” 卫漪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虽说下人们平日里唠闲话家常，少不了谈及如今世家大族、朝堂轶事，但大多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在分明有客人候在外头时还来主人家跟前明目张胆地说的。 她是有意阻拦着，那院落外面却是远远地传来一声笑。 “这是正儿八经的真事儿，各家都在说，为何王家说不得？况且他也并未说错什么，在下行得正坐得直，周参军是在下的舅公，理应多帮一些。” 羊烨阔着步子，声音飞快地往未安轩的方向传过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那垂着脑袋扎了双髻的阿满，和他们身后一路小跑着喘着气儿的守门侍从。 “身子恢jsg复得还算不错，这些事儿已经是传到表妹的耳中了。只是羊烨实在是惭愧，事出紧急，没能提前与表妹说一声，还望表妹多担待呐。”
第91章 映月沟渠（七） 那道声响堪堪停在内室门外的游廊中, 安稳地落下尾音。王家守门的侍从平日里除了看着府邸大门，也不常跑动，这会儿只能喘着粗气, 好半晌才总算是跟上来。“叨扰大人，可这是内宅后院了, 外男入不得, 您还是快些随奴婢在外面候着吧。” 羊烨今日来王家, 穿得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 飘逸潇洒，又因着他幼时身子骨弱缠绵病榻, 见着日光的时候不多, 整个人清瘦白皙。如今在永安殿里头得了个一官半职，单单是这样看, 倒还的确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 他扭过头, 眼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迷茫,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我忘了，这儿不是周家, 是我唐突了。” 他伸出一只手, 示意那门房侍从替他在前面带路。 那侍从有些迷茫了。不让外人踏入内宅后院是他当差的职责，可这将贵客带到哪间院落屋子的前厅里候着，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羊烨的胳膊伸得有些酸。隐着锋芒的眼神扫过那不知所措的人身上, 他皱起眉：“在下才自泰山郡南下到了洛阳城还未满一月，不知这样的待客之道, 是单单王家有, 还是居于洛阳城的众多世家们都有的？” 韵文坐在床榻上, 耳里听着外头这样的话，一张脸倏地苍白了起来。卫漪同曹淑对视一眼, 起身坐在韵文的床榻旁，安抚地拉过她的手，想着多说说话能缓解她这会儿的不安。“这孩子还是有心了，你才醒了没多会儿便能这样着急地赶过来……” “母亲，他从来没来过汝南，我只在先前去泰山郡时候见过他一面。” 卫漪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正握着的那双手逐渐冰凉，心里惊了一下。“那他为何会这样说？” 韵文咬着下唇摇头，紧张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颗心里慌得眼泪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羊烨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可由着梦境里的那一出，韵文心里面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甚至觉得这会儿羊烨表现得实在是过分镇定了。 曹淑坐在那圆桌茶案旁边，思索了片刻，将立在后面的听栎招了过来。“一直让人在外面这样候着也不是个事儿，他是外男，咱们当后宅妇人的这会儿被他堵得连自家门都出不去了，这像个什么话。去外堂的前厅吧，记得让底下的人烹一壶苦参茶，要年份高的。” 听栎起先还有些迟疑，可曹淑知道，这事儿是没法再等下去了，扶着听栎的肩便往门扇处走，躲在门后替她开了门。 外头的侍从像是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一样，一双眼巴巴地望过来，声音都有些颤抖。“听栎姐姐——” 听栎的头穴青筋直跳。“主母和大夫人知道大人着急，特地让婢子出来传一声，这会儿屋子里头还有着客人呢，方才正说着话，您就火急着赶过来了，几位主子都有些措手不及。大夫人说，让婢子先带着您去外头的前厅里候着，待大夫人梳洗一番，这便来见您。” 羊烨其实很想说，根本就不必梳洗，内室里头有没有客人也都是无所谓的事儿，只要让他看上她一眼，看上一眼她的卧榻，她或许因着昏睡而有些杂乱的发，再同她说上几句话便足够了，毕竟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可不等自己应答出声，这个名唤听栎的侍女便往前面的空廊走过去了，还时不时停下步子，回过身去瞧自己有没有跟上来，让他心里实在是有些烦闷，不得不跟上她往外头走，整个人散着挥不走的阴霾。 不同于羊烨那闷声不吭的不悦，阿满显得要平易近人多了，一路跟在羊烨身后，打量着王家游廊的雕栏。守门的侍从跟在她身旁，有些费解地看了看她，又是看了看那一身出尘俊逸的郎君，拧着眉，差距大到他实在是难以将这二人视为主仆。 待到听栎领着身后的一众人入了前厅时，里面守着的侍女已经早早地得了令，在屋内烧着银碳的茶炉边上候着了。那几人见着缓着步子走进来的羊烨，心里感叹着真是好一个美男子，和王家的几位郎君们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手上的动作是一点儿没停，烹煮、悬壶、撇沫、冲液，工序规矩完整。 于是没一会儿一盏温热的苦参茶便被推到了羊烨的面前。“郎将大人请用茶。” 羊烨看着正袅袅往上走的清澈茶汤，眼里没什么温度。“听栎姑娘，在下是来探望在下的表妹，你们的大夫人的。现在倒是在你们王家品起了茶来，是觉得我们泰山羊氏不如你们琅琊王氏出手阔绰，亦或是觉得我们饮不起这样的茶汤吗？” 听栎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不安地泛着突突，不断地祈祷着主母和大夫人快些梳洗完，来前厅救她。“听栎自然没有这样的意思，大人您……” “表兄如今当上了四中郎将，背靠着母家，这说话时候的底气也足了，腰板也挺得直了。” 羊烨一怔，迅速抬了头，看清了前厅外面逆着光往门槛里面跨的人儿的脸，浑身的戾气瞬间化为细软的春风。 “绵绵终于舍得出来见我了。” 卫漪扶着韵文慢慢在前厅中的方椅中坐下，双双皱了皱眉。 韵文坐得端庄。“表兄还是唤我大夫人吧。这话到时候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之前见过许多回呢。” 羊烨面上一瞬间笑得有些僵硬。“表妹果然还是这样，一幅生人勿近的抗拒模样儿，倒是显得我们没了这层血缘上的关系了。” 他这话说得是万般委屈，可偏叫韵文是一点儿都不吃这一套。“羊大人，请您自重。” 她不愿在自己的地盘被别人的话牵着走，于是抬眼，瞧见了那叠着手站在羊烨身后，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女子。 那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欣赏与惊讶之色。 韵文抿了抿唇，重新扬起一抹标志性的笑来。“这位女郎倒是有些眼生，先前来泰山羊氏祭奠大母时候似乎并没瞧见过。” 羊烨眼看着她的专注神儿由自己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侍女身上，心里又是叠上了一层怨恼，可面上依然是春风拂过一样的温润柔和。“这是阿满，我的侍女。” 一句毫无温度，没有任何多余信息的介绍。 阿满的眸光在听见这句话后，明显地闪过几分不自信，就要重新垂下头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时，韵文却发了话。“生得倒是端正，一双眼多明亮呐，果然表兄的身边是要么不跟着人儿，要么便跟着个看着就赏心悦目的人儿。” 她朝着阿满笑着歪头。“若是阿满能多抬抬头，这双眼呐便能更亮，更漂亮。” 阿满微微发怔，在韵文柔软的话语中有些丢了魂，这样一幅纯真美好的画面让韵文忍不住扬起唇角，心情很好地笑了笑。这一笑，落在阿满的眼中，是愈发环着天上云间降落的日光，暖洋洋的，像天宫中的仙女儿。 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好看的，难怪自家主子对她和疯魔了一般念念不忘。 阿满不知道，这会儿羊烨的眼里也满满的全是那笑得明媚的人儿，丝丝缕缕填补着他那颗黯淡粗糙得和枯井一样的心。一个不察，他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好想将你藏起来。” 韵文浑身一颤，身上霎时像被淋了一场大雨一样，冰凉得能刺穿她的魂魄。 羊烨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瞬间将那温暖的笑意收了回去，转而是面对着自己的惊骇与恐惧，微微皱了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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