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是我这些日子净心净过了头,都没能休憩好,方才说胡话了。今个儿瞧见了表妹身子骨恢复得不错,我也就能将心放回到肚子里去了。方才jsg我让阿满带了点儿东西来,托了人递交给库房的下人了,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再叨扰表妹的清静。羊烨告辞了。” 他起身,平平地鞠躬,对着韵文作了一揖,落在韵文的眼里,却是怎么瞧怎么像那成亲时拜天地的姿势。 听栎从外面打探了一周,回来通信时,一张脸蛋儿激动得红润。“主母,大夫人,那羊家的大人送了整整三十只血燕窝来,个个儿都是完整的,一丁点碎末都找不到!” 韵文平息着胸腔里的凉气,与卫漪双双对视一眼,瞧见彼此眼中的担忧。 谁上门探病,带的是养颜补气血的血燕窝啊! * “羊大人请留步。” 羊烨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唤着自己,皱了皱眉并不打算停下脚步,可身后的声音不依不饶。“大人可否赏脸,来瑶仙居里同我家主子吃上一盏酒?” 看那一袭白衣迟疑着站住了脚步,净乌这才从折廊的砖瓦墙后面探出了身子,笑着迎了上来勾住他的肩。“我家主子知道羊大人打小身子不算太好,特意为您备下了甘甜的果酒,那可是钱塘的精酿,上宫里面一年都不一定喝得上几口的宝贝。原本是我家主子准备着等主子夫人过生辰时启封的,连他自己都藏了许多年,今个儿为了请您过去吃上一顿,净乌瞧着主子真是为了大人您费了许多心思啊。” 他这话说得是软硬兼施,可偏就让羊烨全都听了进去,脚尖的方向鬼使神差地打了个弯,跟着净乌的方向走去了。 连这时候的羊烨都没有发现,他似乎特别喜欢别人的东西,觊觎它,抢夺它,享用它。 无论是对于琼浆玉液,还是人儿。 灿阳的光束透过雕花的轩窗屏风,打进厅内,恰好落进王敦面前的酒盏中。他听见了外面折廊中那零碎的步子声一点点靠过来,眄着眼将酒盏举了起来。 “羊大人来得正好。才端上来的鲜活鲈鱼,甜嫩鲜滑,尤为适合羊大人这样吃不太惯油腻荤腥的脾胃。” 羊烨听着那句“羊大人”,头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下人们唤他大人,是因着自己是羊家的主子,亦或是因着才封不多时的官职,韵文唤他羊大人,他私以为她是为了避嫌,毕竟他是不可能做出和那王家大郎君一样的撂着人家女郎的清誉于不管不顾的事来的。 可一个能与他们羊家郎主,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相国大人地位媲美的人,今日却喊他这样一个小官作大人……羊烨看着那满桌子的佳肴,心里说不犹豫一定是假的。 王敦瞥了他一眼,摇摇晃晃地从桌后起身。“羊大人这是担心我在菜肴或是美酒中下点什么?您大可放宽心,敞着胃口吃。这些可都是鲜活的食材,多加一颗盐都能变了味儿的那种,我若是真想下点什么料进来,倒也不必白白糟蹋了这一桌子的好菜。” 羊烨心里虽还有一些狐疑,但仔细想着,似乎这位王家二房的大丞相也没有害自己的必要,这才终于被净乌扶着,慢慢坐在了王敦的对面,握起银筷。 “方才您一直唤晚辈为大人,自古以来哪儿有权臣喊我这样芝麻大点的小官为晚辈的,您这可真真是要折煞我啊。” 王敦细细啜了一口酒,听着他这话,衣袖一颤一颤地笑。“没想到你也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直爽人,既然这样,我便也想拜托你一件事。” 羊烨明白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王敦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从身旁候着的净乌手里接过一方锦帕,擦了擦嘴角。“近来陛下的身子是愈发的不好了。” 这话,问者哪怕是无心,应答的人也不得不仔细去斟酌用词。“丞相大人言重了。前些日子陛下不依然是精气神儿足得很,若不然我这一星半点的面子是往哪儿讨来的?” 王敦拍着桌面,叹了声气。“那只是在永安殿里头的人不敢说,外面不明所以的人不知道罢了。病了那么多日子,就算是纳妃大选过了,这喜气儿冲过了,你可见过一朝一夕间忽得容光焕发起来,才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又病倒回去了的?” 羊烨仔细思索了一番,摇着头。“我自打从阿娘肚子里出来时便是个身子骨弱的,这些年同那炭火药罐一道过日子,有了如今的精气神儿,也是多亏了这二十多年慢慢积攒打下的底子。”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怔着眼喃喃道:“王大人的意思是……” “你不敢说,我可是个敢的。我总是觉着陛下这身子,自打病了之后,应当是自始至终就没有好过的。前些日子,你不觉着像是回光返照的模样吗?” 王敦说着这话时,羊烨恰好往口中灌着一小口酒液,猝不及防地被呛住,一时间舌根有些辛辣。 阿满替他拍着气顺背,倒是让王敦又大笑出声。“羊大人娇贵得和女郎家似的,不过是生老病死的事情,羊大人也不必听见了又这样大的反应吧。” 羊烨摆着手,示意王敦自己需要先缓一会儿气,可对方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不满羊大人所说,今个儿我让了净乌带着你过来,便是有项合作,想同羊大人谈。而且这件事儿,只有你能谈得成。” 他抬眼,瞧见羊烨被惊得连呛咳都顿住了,笑着笃定地开口。 “如今瞧着天边的龙气不足,陛下恐怕时日也不会再多了,陛下的子嗣也都还年幼,如今朝中最具有威望的王爷便是琅琊王。” “北面边境处,匈奴胡人心思活泛,觊觎我们大晋朝时日已久,战火的骚扰连年不绝,如今洛阳城中又时常有不太平的贼人作祟,搅得一整方洛阳城不太平,这天怕是要变了。” 王敦这般说着,慢慢往前倾着身子,神色也是异常的认真。“若是羊大人肯协助王家,护着琅琊王向下南渡,重新建立一个新的世道,那羊大人想要的一切,我王敦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你办到。” 他望着羊烨的眼,笑得有些阴粲。“不管是物件,还是人,我都能保证替你办妥。”
第92章 映月沟渠(八) 王敦说这些话时, 羊烨正伸了手握着那双银筷,意欲往前方的菜肴里夹,这会儿动作是生生顿住了。 羊烨并没有立刻将眼抬起来。“王大人说笑了吧。晚辈想要的东西, 就是连陛下来降旨,都不一定能得的到, 王大人竟觉得您自己能比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还神通广大吗?” “王大人, 如今朝臣们尊称您一句丞相大人, 陛下也较为纵容您, 可您自己心里应当也是知道的,这丞相之位空缺到今日, 陛下分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将您扶上那个位置, 却始终迟迟未见圣意,这呼风唤雨的本事, 您竟是已经有了吗?” 他勾了勾唇, 叹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倒也并非是晚辈自大,只是我们泰山羊氏的郎主可是承了圣旨、正儿八经配了绶带的相国大人。我虽也与你们王家有星星点点的关联, 但都要出五服了……” “你又怎知我不知道你早就觊觎我们王家刚嫁过来没多少日子的大夫人已久呢?” 王敦听着他的话, 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倒也并没有生气,应答得气定神闲。 琅琊王氏的祖上确实曾与泰山羊氏通过姻亲, 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那点子血缘若是真被滴进水碗里面, 肯定已经什么都验不出来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 他为了这个丞相的位置真是费劲了心思。王家的儿郎自打出生起便个个儿肩负盛名, 当年他在一众兄弟们之中其实并不是最出彩的那个。 但他是个最善于揣摩人心和察言观色的。他靠着温和有礼的模样,一点点在朝堂之中站稳了脚跟, 在一众世家朝臣们眼里的的确确是个老实本分的纯良忠臣,是个虽背靠大树却不愿意就此倚靠乘凉的正直人,就连武帝都愿意让他作他最宠爱的公主的驸马爷,这么多年自己的仕途走得是坦荡也稳定。 可也就是这份多年以来的细微谨慎,他的不断揣摩与观人眼色,却依然只是一个大鸿胪卿,哪怕他jsg如今在永安殿里,已经是能与泰山羊氏的郎主羊玄之一左一右地立在朝臣的最前方了,即便他已经是所有朝臣们公认的丞相了,自己却也实打实地没能接到这道圣旨。 他这样的身份被架在半空了许多时候,从原先的泰然自若与云淡风轻,逐渐开始对于如今陛下有些不满。若说只是一月二月批不下来这圣旨,他还能理解为是陛下太忙了,忙忘了,亦或是陛下身子不好,在寝宫里头养身子,没空批旨意。 可这已经过去近三年的时间了…… 王敦自过往这些粗糙的回忆里回了神,看着对面发着愣的羊烨,爽朗着笑,指尖轻轻叩着檀木桌面。“羊大人意下如何?我这份条件给的可是足够有诚意的。” 其实原先王敦说这话,也只是想赌上一把。方才他将净乌派出去探消息,听见净乌回禀,说这羊家三房的小郎君压根儿就没管门房侍卫的阻拦,直冲冲地绕了垂花门去见这周家的女郎,他还的确是有些被惊骇到。 毕竟这个羊烨他先前在朝堂之上见过,是个显得有些瘦弱的清润文生的模样,看着就是个正人君子,没成想竟和自己一样,是个为了心里想要的能不顾一切变成疯子的人。 羊烨眨了眼,好半晌才察觉到自己伸在外面的胳膊已经酸麻发胀,隐咬着牙才收回了手。“王大人这话说得,晚辈倒是听不明白了。绵绵是晚辈的表妹,我……” “你究竟是将人当作你的表妹,还是当作你的夫人,这事儿也是无需我替你挑明了说的吧?” 王敦笑着后仰。“羊大人啊,我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你这样的,就是面上装得再过镇定也没得用。眼睛骗不了人,这心里面揣的是什么货色,多说两句都会暴露。” 羊烨被他这话唬得发愣,而就是这样一瞬间的愣神,让王敦彻底将心里的猜疑坐实,心里虽诧异,但再度开口时,那说话的底气却更足了。“羊大人,我这报酬给的丰盛,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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