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范属江南,多烟雨池水,不知王郎可有品见莲心之苦?许久未复书信,未知临行前夕,妾于府门前所赠与王郎二字乎?路远而道长,天高而水远。妾愿君顺风顺水承蒙天爷恩典,早日疏清水患。忧思渐浓,望君早归。” 她提着笔,叹了口气,在信纸的左下角轻轻落下最后几个字。 永嘉七年七月十二日。 远道之妻绵绵亲笔。 韵文轻轻捧起信纸,吹干了墨迹,才小心着叠放好,交给了寻芳。寻芳也是个懂事儿的,只看着韵文漂亮的脸蛋儿笑,一句话都不说,惹得韵文愈发面红了。 她推着寻芳出了内室,重新坐在桌案前,用手里凝了半干的笔尖在墨砚里描着打圈,一漾一漾的,满眼都是心上人儿的模样。 只是这方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天上忽得劈了一道惊雷下来,吓得韵文整个人一哆嗦,那含着墨滴的笔尖也戳到了一旁叠放整齐的洁净莎纸上,生硬地蹭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她将那张被污了的纸揉成团,握在手里环视着内室,却寻不到一处可以丢弃的地方,又只得重新让纸团落回到书案上,任由它微微舒张着折痕。 没一会儿,府邸外头响起了声音。韵文听不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是好多人在说话,与这一向安宁的王家府邸后院一点儿都不和谐。 她将通往内室游廊处的窗子支了起来,却看见的是匆匆往自己方向赶来的云翠。 “大夫人,出事儿了。” 韵文有些不解,却还是开了内室的门,将人先带回了屋子里。“没听见国丧的钟声啊,能出什么事儿?” 云翠急得干瞪眼。“云翠觉着,这怕是比国丧还要摸不透意思。宫里的李大公公来了,带了圣旨,可怪就怪在他来得气势汹汹,却是一个府邸里头的郎君们都没传,反倒是一连唤了各房的夫人,让咱们都要去前厅跪着听旨。”
第93章 映月沟渠(九) 那雕栏画栋的窗牗外面, 雨点越打越碎,越打越响,簌簌得连成一片。 未安轩外面的嘈杂声又响起来了。她在隐约中听见了远方有细又尖的人声, 听不出里面的喜怒,连大雨都盖不住。 韵文直觉心里的不安重新翻了起来, 偏过头又是看了一眼桌案上面摆着的笔砚, 微微倒吸着气。 “母亲去了吗?” 云翠思索了片刻:“倒是没见着卫大夫人的人儿, 怕是还在长戚阁里头睡着。” 她有些不确定地往外挪了半步, 复又顿住:“云翠可要去寻听栎?” 韵文这才似是从晃神中反应过来,抖了抖下裳的素水色交嵛裙, 将头重新转回来。“一房人去一个也就够了。” 她的面上写满了不安, 在云翠看来倒是更多的像要去赴死的神色,连着云翠的心也更加慌乱了起来。 二人走得并不算慢, 毕竟王家府邸院子大, 勾勾转转的, 就是再熟悉环境的下人来通传门房处的话语也都要一些时间。 待到韵文来到前厅时,却瞧见的是平日里那些穿着华丽头饰精美的各房夫人们跪了一地, 手里一个个儿地捏着帕子, 满脸的惊慌。 她没敢立刻往前厅的门槛里头跨进去,拉着正撑着伞的云翠往廊柱后面堪堪躲闪了一下。诚实地说,这会儿她心里实在是有些害怕的。除了进宫的那回, 她只在自己成亲那日见过宫里来的太监和嬷嬷。况且那会儿那些人面上都带着笑,老话说面上带笑阎王不要, 她哪里见过像今日这样骇人的阵仗。 韵文微微将身子侧过一些来, 恰好能看见跪在堆人里面最前面的那位。往日被侍女环绕着的襄城公主司马修袆这会儿手里也攥着块锦帕, 韵文看不见司马修袆此时面上的神情,但看她面对着那坐在前厅的主位扶椅上, 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大公公,一副脊梁骨依然挺得笔直,这样不卑不亢的模样,让韵文jsg总算在她这样一个平日里骄纵惯了的人的身上,觉出几分一国公主的威严与尊贵。 “哟,这不是周参军大人的女郎吗?” 韵文冷不丁听见这样一句似笑非笑的话,带着冷湿寒意的风一吹,吹得她身上一颤。她目光上移,猝不及防对上李璠那分明是笑着一张脸皮,但眼里一点儿温度都没有的眼,耳中听见他像是恍然地说着:“啊……杂家这记性,如今该唤您大夫人了。大夫人还立在那柱子后面做什么,是想让咱家亲自来请您过来领旨吗?” 前厅内跪着的一众人于是跟着李璠的话,全都回过了头往敞开着的木门外面看。云翠有些失神,原本稳稳撑着的伞也有些端不住了。几滴刺骨的雨水落在韵文的额上,她清醒过来,不管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事儿,她如今被李璠记住了,便没法明目张胆地逃离。 横竖今日这道门槛都是要跨过去的,她复又往那人堆里瞧了片刻,将云翠往反方向一推,自己提了裙,大方地入了前厅。“上回见着李大人,还是臣妇成亲那日呢,就连那成婚的圣旨都是李大人亲自诵读的。这才多久没见着李大人,您这气色是愈发好了,想是日子过得顺遂,差事也办得顺利吧!” 李璠虽然是个缺了把的壶,在皇宫外头置办的姑娘可不少。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整个皇宫的下人都听他指挥,原本月俸拿得就不少,如今皇帝病了这好一阵,永安殿的殿门闭了,想见着皇帝全需讨好着李璠,无论是钱财,还是女色,还是唤他李大人以搏面子上的虚荣,总之李璠这是将三者都占了,好处照单全收,自己也给人行方便,于双方都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韵文知道他的这些辛秘,还是那日与庾思莹一道进宫去瞧庾思晚的路上,庾思莹不小心说漏了嘴才知道的。那时她还觉着有些吃惊,太监没了那办事儿的,怎么还有那么多姑娘要往他的跟前凑,还被庾思莹笑了好一通。 “你傻呀,人家又有钱,在宫里面说话又有分量,光是这两点都能将大半完整的男人打下去了,就是这样一小点的缺陷,自然会有那些不甚在意的人去凑过去。再说了,世家大族瞧不上皇宫,布衣平民没得权利去挑,对他们来说,若是真的能傍上个这样的,至少生活富足了,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了不是?” 那会儿她应得迷迷瞪瞪,不过到底在心里面是听了一耳朵的,这会儿她看着说变脸就变脸的李璠,倒是似乎在迷雾中明白了点什么。 只不过不论是对于李璠的这些事儿,还是对于庾思莹知道的有关皇宫辛秘的事儿,韵文都不觉着有什么突兀的地方。且不说庾家与司马家是亲上加亲的姻亲关系,就光瞧李璠这样做事高调的样儿,想不被人盯上都难,知道的人也不差她一个,她自然也不担心李璠会来寻她的难处。 李璠果然只是微惊了片刻,更多在意的还是韵文方才拍的马屁。“行了,方才来的路上倒是听人说大夫人这些日子还病着,今儿寒凉,拿个蒲团垫着跪罢。” 韵文哎了一声,看着跟在李璠身侧的小公公从别处拿了块蒲团拖过来放在了司马修袆的边上,她也不再嬉笑,安安静静跪了下去。 李璠看着前厅里是跪了一地的人,个个儿瞧着自己手里端着的圣旨,忽得觉着以往这些在旁人口中的贵人,单入了宫自己都需要赔笑弓腰的人儿,如今整整齐齐在地上仰头望着自己,像极了…… 他一时没能忍住,嗤笑出了声。 像极了自己养在郊外别院里的那些京巴儿狗。 众人便看着李璠闭着眼笑了许久,待他再度睁开眼来时,只剩下满得快要溢出来了的轻蔑。 他将手里的圣旨往身旁的小公公手里一塞,只自己甩了拂尘,扬起一阵风。“皇后娘娘在宫里办了赏荷宴,陛下有旨,麻烦各位夫人动了身子,到宫里吃上几盏雨茶。” 这话无疑是给了一屋子的夫人们一记闷雷。韵文亦是有些惊诧,将原本自己伏在地上的身子撑了起来,看向门外的大雨。 “皇后娘娘真是好兴致,老天爷降了这样大的雨,竟然要选这样的日子去赏荷。” 四房夫人说着这话时也带着些不明意味的酸气儿。韵文恰巧偏过了头,对上身侧司马修袆带着些愠怒的眼神,二人平日里明枪暗棒地笑着针对惯了,这会儿却是什么都没说。 李璠重新将抱着的拂尘转了个向,挑着眉,似笑非笑地往四房夫人的方向躬了腰,一如往日他在皇宫大殿中的那样:“殷夫人这是,对咱家手里的圣旨有质疑啊?” 四房夫人向来是个胆子小的,这会儿连臣妇都忘记自称了。“殷茵不敢,陛下的圣旨自、自当是最最不会出差错的。” 李璠似乎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咧着一口发黄的牙笑了。他重新直起身子,从韵文的身旁掠过时,她闻见好一阵幽幽的胃腔酸臭,让她本能地想要作呕。 却看着李璠举起了手掌,于是身旁那些等了许久的侍卫的身形终于动了,一个个儿地将地上跪着的妇人们扶了起来。 说是扶,不如说是生拖硬拽着把人从地面上架起来更为恰当。 韵文的眉皱得更深了些,不着痕迹地将手臂从那二个向着她的方向过来的侍卫面前撤开。 司马修袆向来不爱旁人触碰自己,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皇后娘娘设宴,陛下下了圣旨来请,敢问公公,是单单请了王家一家,还是别家也都有?” 李璠终于将目光移回到司马修袆的身上,依然咧着黄牙冲着她笑。“襄城公主,这不是王家不太配合,耽误了这许多时间,咱家还要去下家传旨意呢。” “旁人也就罢了,连本宫你都瞒……” 司马修袆的话才说了一半,脖颈上便被人使了劲劈了一掌,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璠笑得像奸人得逞一样,侧过身子伸手往府邸门外摊着:“各位夫人,请吧。” 未央宫里的人并不算少,可除了庾皇后是坐在主位上的,其余那些世家夫人们一个个儿地都捏着锦帕立在大殿中,面上普遍洒着仓皇。 自然是会仓皇的,有那么两大排的侍卫持着长枪靠在大殿的墙上,明晃晃地围着这满屋子的人,叫谁心里面不慌? 众人听见声响,一个个儿地回过头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轻轻唤了一声,怎么连襄城公主都被绑来了,便随即听见一道微弱的嘘声,生生让那句话断在了原地。 韵文心中苦笑。这倒是说得准确,可不是被绑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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