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正霆这一月苍老了许多,白发丛生不说,连带气色都有些萎靡不振。 他走进东厢房内,曾经他与亡妻的住处。自打亡妻身故后,他便将这间房作为供奉亡妻的地方。 屋内不见光日,阴沉幽森。弥漫着浓郁的供香味,令人呛鼻不适。 正中牌位前的香炉中,有三根焚烧一半的供香。大约不久前,方有人上香祭拜过。 既然香未灭,颜正霆没有重新上香,而是忧愁叹道:“夫人,我能做的,也就是匆忙将霖儿嫁做人妇。愿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的儿子逃过此劫。” 供香忽明忽暗,噼啪一声,炸出几点火星子。青烟被掐断一夕,紧追慢赶汇聚成线。 颜正霆的右眼皮随之跳动,心头乱糟糟地腾升起不祥之感。 颜正霆行到房外,方将房门关上,有仆人来报,“家主,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见家主。” 他以三女儿的婚期将近,告假在家半月。 颜正霆心惊肉跳,眼皮跳了又跳。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他命仆人去回复,“你去回禀,便说待本官换了官服便去。” 颜正霆匆匆回房,手忙脚乱换上紫色官袍。而后跟随皇宫里的小太监,入宫面圣。 中宫殿。 颜安如面色惨白半靠在床上,猛然间俯身,剧烈呕吐起来。 魏尚宫端着一个羹碗进来,瞧见皇后如此。顾不得羹碗撒不撒,急忙奔上前。将羹碗放在床榻旁的矮几上,先去斟了杯白水,喂颜安如漱口。心急道:“娘娘,奴婢这就去求陛下,求陛下派御医来,为娘娘医治。” 颜安如有气无力摇首道:“别白费力气了,左右只剩两月活头了。看与不看,又有何意。” 魏尚宫心知肚明皇后心如死灰,可惟愿皇后能好受些。无助流泪,端起羹碗,哽咽道:“娘娘,喝口参汤提提精气神吧。” 汤匙在羹碗中轻轻翻搅,扑鼻而来人参鸡汤的鲜味。 颜安如忍着几欲作呕之感,抬起唇瓣去喝鸡汤。 只喝了两三勺,腹间翻滚的酸水上涌,她急忙推开羹碗,俯身又难受地吐了起来。魏尚宫搁下羹碗,替其抚背轻拍。 寢殿外,突然传来传呼升殿:“陛下驾到。” 颜安如强打着精神,捏着手绢擦了擦唇上的残留污秽。撑起身子,欲要下榻相迎。 魏尚宫心一横将颜安如按了回去,低声急道:“娘娘,反正都要死了,何必在意这些虚礼。陛下为了颜面,绝不会提前杀了您,您尽管躺着便是。” 颜安如本就头重脚轻,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听了魏尚宫的话,乖乖躺了回去。 魏尚宫这才面朝门口,跪地迎驾。 萧景飏一袭龙袍,威严有度踏进寢殿,身后跟随着言御医。 魏尚宫高呼拜见,颜安如待其声落,无力道:“陛下,恕妾,不能见礼。” 萧景飏的眼光,在颜安如身上打量。短短一月,她已被折磨得弱不胜衣。原本圆润的玉手,如今只剩一副皮包骨头。 他压下恻隐之心,侧首对言御医命道:“替皇后诊脉。” 负责看守的暗卫来报,说是颜安如近日时常作呕不止。 那百日断肠丸,的确会令人先是呕吐,再然后是吐血,最后耗尽血气而亡。 颜安如顾忌着脸面,对言御医客套道:“有劳言御医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陛下早有交代,言御医也并未用悬丝诊脉那一套。直接搭了手腕,摸脉诊断。 言御医神色凝重,皇后脉象虚弱,分明有中毒之象。 一时又诊不出是何毒,这可让言御医冷汗上头。 言御医换了另一只手腕诊脉,大惊失色起身,跪地道:“陛下,皇后娘娘身中剧毒,恐怕命不久矣,还,还有……” 言御医的吞吐,令在场的几人神色微变。 言御医身为太医院首席,百日断肠丸还是经他手配制的。想必,言御医已看出颜安如身中何毒。 萧景飏佯装震惊,问道:“但说无妨,还有什么?” 言御医颤颤惊惊道:“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第122章 萧景飏负手而立的拳头, 捏得手背青筋暴起。从知晓颜安如背叛那刻,这种腌臜之事早在意料之中。 颜安如犹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偷瞄着萧景飏眼中复杂不明的阴冷。 魏尚宫瞠目结舌, 唯恐陛下当场要了她主仆的命, 吓得跪地伏首。 言御医虽不知其中有何内情, 但皇后绝不会无缘无故身中剧毒。何况毒已入骨, 回天乏术了。 萧景飏嘴角上扬, 露出诡异的笑容,命道:“言御医, 皇后中毒一事, 不可让外人知晓。” 言御医深韵其道,郑重回道:“是。”毕竟奉旨行事,方能保平安。 萧景飏平和道:“言御医, 务必要让皇后的胎象稳固。” 言御医为难道:“回陛下, 以皇后娘娘如今的身子,纵使微臣拼尽全力, 只怕也保不了多久。” 殿外秋高气爽, 澄静祥和的晴光不知趣地闯入殿内。 不偏不倚正正将萧景飏笼罩其中, 他面上的阴霾当下被驱散,有几分澄净的谦和。 “能有几日是几日, 朕绝不会迁怒言御医。” 陛下都这么说了, 言御医信誓旦旦承诺道:“微臣,能确保一个月, 过了一个月,皇后娘娘的毒素侵入五脏六腑, 胎儿必会胎死腹中。” 流景虽被萧景飏浓密的睫羽阻挡,依旧有几丝强光刺入眸中。他眯眼, 笑道:“一个月,足够用了。下去吧,为皇后开方子,熬药送来。” 言御医应声:“是。”慢慢爬起,拎起药箱退到殿外离开。 萧景飏走到魏尚宫面前,居高临下命道:“魏尚宫,你去告知太后,皇后有孕一事,务必要装作欢天喜地,让满宫皆知这等大喜事。” 明明是声和气平,却如掌掴般。一声一声落下,臊得颜安如无地自容。缩卷成一团,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魏尚宫哪敢不应,颤声回道:“奴,奴婢,这,这便去。”话是这么说,仍然哆哆嗦嗦爬起来,一副受惊的模样。 魏尚宫笑得比哭更难看,跌跌撞撞出了寢殿。 萧景飏又向上,一步一步靠近床榻。 他的黑影落在浮光掠影的朱色缎被上,红与黑的对抗,终是黯然失色。 只剩他二人,萧景飏忍不住阴阳怪气嘲讽道:“你为何不喜?不是如你所愿,怀上了子嗣。” 颜安如似枯爪的双手,揪紧缎面,悔恨的泪水滴落濡湿缎面,哽咽道:“不管陛下如何羞辱,皆是妾咎由自取。妾不怨陛下,妾只恨自己,这一生皆被虚荣蒙了心智,毁掉了自己原本安逸的人生。” 萧景飏不耐烦打断,鄙夷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呢。” 萧景飏后退远离床榻,自行落座在短榻上。等着太后来,上演一出帝后和睦的戏码。 颜安如靠回软枕上,悲伤凝着萧景飏。又觉自己不配,移动目光望向殿外的秋光。 暄风怡人,带来桂花的香甜。她虚弱地抿唇甜蜜一笑,恍惚间看到昔年她与汪祺一起放纸鸢的情景。 念起汪祺即将与三妹成婚,她的甜笑苦涩,幽幽道:“陛下,汪祺成婚那日,能让妾同去吗?” 以陛下与汪祺的关系,陛下必会亲临汪府。这或许是她这辈子,也是临死之前,唯一再见汪祺的机会了。 萧景飏自然一早想过这个问题,颜安如毕竟是颜安霖的亲姐姐,更贵为皇后。他这个皇帝去了,若是皇后不去有些说不过去。 “朕答应你,带你同去。” 颜安如撑着精气神,喜极而泣谢道:“多谢陛下隆恩。” 而后各自沉默不语,殿内一度静谧,似一片荒野苍凉。 祥和宫,秋菊正盛,桂香满园。 慕娴妃与如今崔美人,陪着汪太后收集桂花,用以酿桂花酒。 密密匝匝金灿灿的桂花,挂满枝头。太监们扶梯而上,将桂树枝剪下。宫女们则用晾晒筐在下面接住。 汪太后将桂花仔仔细细剪下,一名宫女端着晾晒筐接着桂花瓣。 慕娴妃与崔美人手持铰刀,没几下磨得手指发红。二人相顾无言,心照不宣无处发泄满腹的牢骚。 崔美人经此,即便不乐意做这些粗活。为了讨得太后欢心,早日恢复位分,咬牙坚持继续做活。 慕娴妃那双娇嫩的手,向来持笔画山水,哪里做过这些。 可她心中亦与崔美人叫着劲。她托哥哥慕晚思打探,据说谢良妃卧床不起不易挪动。 而今崔美人不足为惧,过继子嗣之事她志在必得。 汪太后忙乎一阵,似乎也有些累了。终究是养尊处优惯了,手腕不免有些酸痛。 汪太后微微一蹙眉,齐尚宫洞察秋毫,十分识趣劝道:“太后,歇会吧。不然,夜里该手腕酸困了。” 汪太后顺应停手,将铰刀交与一旁齐尚宫,笑道:“那便歇会,喝口今年新供的菊花茶吧。” 齐尚宫顺势将铰刀递给宫女,扶上汪太后去向凉亭歇息。 前脚方踏进凉亭,魏尚宫呼天喊地奔入祥和宫,高呼:“太后娘娘,大喜啊,皇后娘娘遇喜啦!” 汪太后欲落座,闻此惊坐起身。 崔美人险些失手,铰到自己的手指。气得将铰刀扔进晾晒筐里,委屈得眼泪冒了出来,对慕娴妃道:“得,终究是白费功夫了。” 慕娴妃的双手不断颤抖,铰刀脱手落进筐里。皇后怎么可能有孕,陛下何时召幸过皇后?即便临幸过,可陛下不是不能有子嗣吗? 难道一切不过是谣言? 魏尚宫直奔汪太后面前,跪地欢声道:“太后,言御医方诊出皇后娘娘遇喜一月,陛下此刻已在中宫殿了。” 汪太后弯腰抓住魏尚宫的肩头,难以置信问道:“此话当真?” 魏尚宫眉欢眼笑,回道:“太后不信奴婢的话,言御医的话,总该信吧。” 汪太后松了手,挥手示意魏尚宫起身,又道:“这日子对得上吗?一个月的身孕,哀家实在想不起来,陛下是何时宠幸过皇后啊?” 来时的路上,魏尚宫已然将太后会问到的细节做好应对。对答如流,笑回:“回太后,是陛下接皇后娘娘回宫那日。” 汪太后记不清日子,忙看向齐尚宫求证。 齐尚宫眼珠飞转,算了算日子回道:“回太后,若是回宫那日,日子对得上。” 有了齐尚宫这话,汪太后这才放心大笑出声:“好好好,真是祖宗保佑,快,备步辇,去中宫殿,瞧瞧皇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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