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也早有准备,在她的摇椅后挡了块石头, 就算摇椅后仰, 也不会出事。 那会儿檀允珩话早说的利索,她边自行玩耍, 边有话直说:“陆姨,娘说她今儿有事,让珩儿在陆姨这里吃饭。”她正坐在摇椅上,伸手够自己小小的翘头鞋尖,她五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鞋尖上绣着的绒花,她一度想扣下来,拿在手中。 元宁是陆夫人名讳。 元宁坐着的摇椅就在檀允珩旁边,她一抬手就能碰到这个小小人儿,一袭嫣红的衣裳,是那般明亮,将府上豢养的麻雀都招来一旁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偶尔还会停在小人儿肩上,也不见珩儿害怕。 “我们珩儿日日留在陆姨这儿,姨也愿意极了。” 檀允珩一个笑脸朝元宁看来,“陆姨去公主府住,好不好。”这样她能日日见到母亲、父亲还有陆姨。 元宁抬手抚过她额前碎发,满眼笑意,摇头道:“陆姨有家,有顶顶好的陆省,我们珩儿的姨夫,还有一个叫来好的孩子,珩儿喊哥哥。” 檀允珩一脸欣喜,手摸鞋尖的手转头就拉着元宁,道:“哥哥,怎么没听人讲过,珩儿除了我哥哥,还有陆姨的一个哥哥呀。”那会儿她不知道此事是埋在所有人心中的不可言喻。 元宁缓缓一笑,抬手在她梳着的小小发髻旁摸过,“陆姨同你陆姨夫,成婚时,珩儿姨夫说过,花好月圆下,笑语不断升,你‘来好’哥哥的小名就取自这儿。” 后来,檀允珩十岁那年,亲耳在陆夫人去世前又听到了好几声“来好”,她不会听错的。 就是来好。 陆姨去世后,她便不再登过陆府的门,原本她依着陆姨唤陆侯姨夫,慢慢也改成了陆伯伯。 风声过耳,徐徐有声,金风玉露院中,父女二人坐着,檀允珩面容素净,眸底那瞬尚未腾起的疑惑被她扼制回去,不裸露出来,亲自问了回去。 她亦没听错陆侯口中的‘来圆儿’,也是陆简昭小名。 陆省那只放在膝盖上松松一握的手,握紧了下,轻巧一笑,“宁宁那会儿的确给来圆儿起了‘来好’二字,我与宁宁就这么一个孩子,多个小名儿没关系,何况——”提及元宁,他眼中满是遗憾,“何况我同来圆儿在外拼杀,宁宁的病症来势汹汹,谁知是否有命归来,重新起了‘圆儿’字,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一家三口有得以团聚之时。” 檀允珩蹙额一瞬,真的是这样吗,她明明感觉到父亲脸上虽遗憾,却也在极力掩饰什么。 算了,一个小名而已,怎得她猫的名儿跟陆简昭重复,人也不提醒她一句呢,难不成陆简昭觉着她拿来圆儿的名字思他? 依陆简昭的心性,确有其事,不算误会,檀允珩只是想着既然陆简昭小名叫来好,她给猫起来圆儿,也是花好月圆下,谁知误打误撞。 “爹爹说的是,陆简昭知道吗?”檀允珩用公筷给自己夹菜,随口一问。 陆省照实说:“不知道,爹爹没告诉他。”过了一会儿,他提公筷给她夹菜,“珩儿能否帮爹爹保守秘密。”怕人多想,他特意解释道:“来圆儿他的眼疾,珩儿也清楚,难有泪,原本爹爹想着等打完最后一场仗,告诉他母亲全部事宜,谁知最后同小楼国交手,来圆儿眼疾一去不复返,爹爹没忍心告诉他此事,珩儿帮爹爹一次,先别和他说,等爹爹想好如何同他说,再说。” 总觉着哪里怪怪的,檀允珩说不上来,爹爹说的诚恳,陆简昭虽说是堂堂七尺男儿,自幼离了母亲,回来看着母亲灵位,无法痛苦一场,心有愧疚,人之常情,爹爹为儿子眼疾着想,也乃父子连心,是以她才不知怪异之感从何处腾升,只管点头答应,“我不会同陆简昭说的。” 陆省呵笑两声,瞥了个轻快的话,“城北那块的奴隶和流民重新住上了,在战场上负伤的将士已遣去城北驻守,再不会出现往昔腐朽,爹爹看,珩儿对城北也上心,不知珩儿对丽州之战如何看法。” 丽州之战。 檀允珩竹筷从碗中夹起菜又放下,她不怀疑父亲问她,此战打的并不仗义,怕是爹爹心中也有悔意,未有退意,“爹爹,南祈先朝之失,他国百姓民不聊生,兵力强悍自大,我朝周遭的村庄被烧之毁之,爹爹不出兵,南祈城中的百姓当如何,他国百姓又当如何?”她自问自答,“当被杀,被俘,没个好下场,城北流民和奴隶比比皆是。” “那时我朝兵力较弱,出城跟他们打仗无疑是败仗,将士死于沙场,若想走出困局,必当破釜沉舟,当下的北冥心善,在战场上素有仁德之称,厚待俘虏,甚至一场胜仗过后清扫,也会为死去者建起衣冠冢,心慈仁德,于我们是好事,丽州城于我朝边,趁其不意攻其不备,他国总以为我朝抵不过北冥朝,不出兵,哪怕北冥国主后之反应,也想不到我朝会攻一个伸手帮过我们之国。” “依珩儿之见,丽州城之战,利弊交加,珩儿从书上看到过此战,是我朝顺安军攻打北冥朝之战中最为轻松的一战,正因轻松,爹爹才会有心悔,毕竟是我朝忘恩负义在先。” 说到陆省心坎里,他确如此想,早年圣上领兵,他身为先锋时,北冥救他们于水火一次,到头来圣上和他却成了促使北冥沦为南祈战败国的刽子手。 “多国百姓蒙难,若不出兵,我朝即将成为下一个他国,若出兵只有兵行险招数,攻那会儿兵力雄厚的北冥国,爹爹心中纠结过,但不曾停过步伐。” 檀允珩表情少见的有了起伏,一闪而过的隐忍,她没劝阻,“爹爹,去城北看望过,那里的流民看不起北冥过来的奴隶,依旧挡不住奴隶欣欣向上,也绝不断奴隶心中不知北冥还要不要他们,甚至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归北冥,嘴上虽怨恨,心中还是放不下故土的。”她诉了实话,攻打北冥实乃不义之举,话总有利弊,难道当时不攻打北冥,等北冥攻下南祈,南祈百姓沦为奴隶,就不是此等下场了吗? 只会更甚,一国之主该有的心慈北冥国主有,不该有的心善也有,就注定了即便有大一统的夙愿,也难以维持,她在司昭府五年里,不计其数地坐在宗卷室,看着裕朝,南祈先朝,北冥国及他国岁月,帝王之位争夺是永无止休,兄弟姊妹多的皇室,不争个头破血流难以心甘的,何况此前皇女心有不甘,却唯有甘心,才能活下去,甚至都不得像皇子那般争夺,可想而知一个善良的皇帝能走多远,自古有雄心和善良就是不相匹的。 午时过半,金玉满堂院中没了二人和来圆儿的影子,陆省就是来陪儿媳妇用个午膳,便回去了,檀允珩回屋一觉睡到未时中,醒来一阵恍惚,在软榻上拿着陆简昭给来圆儿织了一半的衣裳,是件褐色的,她拿在手中在窝她身侧的来圆儿身上比划了下,学着陆简昭模样勾了两针,就搁下了。 她并不会织衣裳,针脚不精,那晚她经心一说,不过是不愿陆简昭心中自责不已,二人之过错不该一人心中有责,是以提了给来圆儿织件衣裳,分心不再想那晚事,倒是苦了陆简昭一人,她也不知人这一手好的钩织细活哪里来的,勉勉强强,比她好上些。 她就这么抱着猫在屋里玩了一下午。 初冬是没傍晚的,西山落了太阳,就是风声瑟瑟,月落银霜盛。 檀允珩的马车停在司昭府门外,马车里她抱着来圆儿睡在主榻上,一连饮了两顿药汤,加上屋中热意,她有了困倦就睡上一会儿,马车行入神民大街她刚睡下,直到陆简昭换了那身月白色圆袍,踩着月霜坐在马车里,她朝外翻了个身躺着,睁着眼没动弹,怀中来圆儿跳到他怀中。 陆简昭出府衙前净过手,这会儿依然褪了凉意,双手抱住来圆儿,他身子慢慢往下俯,温凉的额前去贴檀允珩白净额前,一片温热,“很难受吗?”他问。 她不舒服了,他知道,又帮不上任何忙,只能问一遍,再问一遍。 第079章 有病 天色幽沉, 寒风轻忽,吹着急慌归家的街上行人,加快了脚程。 马车里灯火柔和, 温暖宁静,白日檀允珩不曾出门, 脸颊未施粉黛,温润脂白的脸上浅浅映下红晕, 额前温度攀升, 似有一团火在她眼前不断燃着,药温的及时, 除了她身子确实生了疾外,再无不妥之处。 陆简昭额头没抬起, 二人鼻尖碰鼻尖,他长睫轻眨就能碰到她因下意识阖动轻颤的密睫,似盛开的绒花繁密, 和风轻拂, 如云漂浮。 “不怎么难受。”檀云珩浅浅道。 陆简昭抬起身子, 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盖着的薄毯, 转而上抬越过她头上拢好的发髻,够住她的里侧肩, “正好,我有一事同珩儿说。” 檀允珩右肩有一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她刚在陆简昭低头贴在她脸上时,控制不住想亲上去的冲动缓缓静下, 声照往常清细, “跟小楼国有关?” 午膳那会儿,她听父亲提过一嘴小楼国, 想想也该到时候了。 陆简昭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静如止水,刚他都差点,因着自个心中欲望加深亲上去,还好收住了。 他虽想勾着珩儿的心,让其说出对他的喜欢之心,却也不能趁人病占人便宜,并非君子所为。 “小楼国二国主死了,大国主亲自过来报的案。”陆简昭声音柔和,似在说一件窸窣平常之事,甚至此事在他心中不及檀允珩身子不爽利分毫。 檀允珩神色淡淡,“大国主如何说的。”她没打算告诉他,她去过驿站,是而心中好奇楼琼月再次见到陆简昭的反应,却没问。 “呈了一道诉状,说是二国主在都城看上一男子,那男子竟是信阁中人,整日黑纱掩面,二国主怕惊动皇室,不曾禀奏心意,只私下偷偷寻信阁男子会面,结果那男子不仅直接拒绝,还将二国主处置而后快,大国主一纸诉状递到司昭府,给妹妹讨个公道。” 若陆简昭说,公道自在人心,二国主究竟如何死去的,谁心中也清楚,不然一国之主死在南祈皇城里,该一道折子递到圣上跟前才是,偏往司昭府递来,阳谋不得不接。 事情总要过明处的,好生生的人说死就死,得有个说法。 至于那个被二国主看上的信阁男子,到底是谁,大国主也只见过黑纱之外,点不透其貌,但是人就有眼睛,人各有千秋,千人双千眼,神色截然不同,想来大国主有备而来,是有见过那位黑衣人眉宇间究竟何姿。 小楼国大国主将妹妹死因瞒的紧,事偏反其道而行之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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