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远如天边雪,人却近似低沉雾,原地可及。”檀允珩听身后丫鬟提及陆简昭,心中也是窃喜的。 第095章 招摇 大雪下了整夜, 翌日上午,雪停歇,太阳初升, 万金惹眼。 昨儿钦差大人亲自给郡主和徐侍郎接风洗尘,也受二人教诲, 给丰亲王夫妇二人找了个‘好地方’住下。 今晨起,钦差大人特意吩咐下去, 说是丰亲王夫妇刚来, 尚有不适,可多休息几刻, 待晚些时候,他才派官差前去‘请’二人, 来清扫青石街上积雪,谁知官差客客气气的敲门声过去,定晴一瞧, 猪棚里的二人衣衫褴褛, 一动不动的, 身旁一滩血迹斑驳, 前来的官差未敢耽搁,抓紧回县衙禀明实况。 “那两名苦役昨夜里被猪咬死了。”回到县衙的官差在县衙中大惊小怪的, 一路高喊,一进到屋里看见郡主和徐大人,连忙拱手作揖,情并茂低声诉说, “启禀三位大人, 那对苦役于昨夜死在离咱们县衙不远的猪圈里,那是咱们县衙养的猪, 去岁还没来得及吃呢,这下可怎么吃啊。” 说话的人也十分有眼力劲,说完便退出去了。 钦差大人名温照煦,在朝中官三品,也是令元帝知根知底的。 他身前崔详县令被卸任重新科考后,便过来与县衙里的人打成一片,素日没大没小的,早习惯了,正因如此,小司昭大人和徐大人的计划才得以顺利。 “两位大人莫要见怪,平邑县衙如今也跟小司昭大人的司昭府差不多,老夫也是效仿过来的。”温照煦坦然笑笑,拱手道。 县衙偏堂里,上座无人,温照煦身为钦差,为人谦虚和善,不会坐,檀允珩和徐鸿越是晚辈更不会上座,三人对坐着。 檀允珩徐徐道:“温大人认可珩儿,是珩儿有幸。” 温照煦笑的开怀,他也算是圣上身边的老臣了,小司昭孩提时,他总能在圣上御书房里看到小小郡主在旁边玩耍,那会凡有郡主进宫,圣上和皇后娘娘铁定有空陪着。 一晃多年过去,记得小司昭同陆家世子成婚时,他没亲眼得见,也乃一桩憾事,“小司昭所做百姓有目共睹,也让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恍然大悟,原来事情还可以别出心裁去做。”他不跟朝堂后辈客气,有话就讲,也是打心里欣赏小司昭,檀允珩得见朝中老臣,心中敬畏不可缺,见温大人真实,她便也不藏掖。 一旁的徐鸿越姗姗将二人偏离的话,提溜回来,“温大人有心了,看来那对苦役当真没吃过苦,连猪圈都住不得,今儿身去,我等深感悲痛。” 温照煦忍俊不禁,“两位大人请放心,猪圈里的猪昨儿不在猪圈,县衙的猪怎能出任何事呢,那是逢年过节的,分给百姓吃的,自然要健康最好,不带见腥的。” 趁着二人说话功夫,檀允珩抿了口茶水,“对了,苦役二人的商路眼线,温大人有摸到什么门路?” “打上次那批小楼国的毒物被销毁,平邑有几日消停,城中无动静,直到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喜意一片,老夫让不曾在城中露过脸的衙役装束成百姓,潜在城中各个供商人去的地方,在一家当铺里找到有所发现。”温照煦细细到来。 “是一批送往北冥的货物,那对苦役的属下亲口跟当铺老板说的,自古南祈与北冥气候不同,两地多互补,如今官道往来常有,实乃正常,那货衙中人验过,无碍,单垄断着一条,其中门道数多,完全堵了百姓的这条活路。再者一批货物从南祈运往北冥,路途遥远,咱们的人混进去跟着,才知一路客栈,茶水铺子都是那对苦役的人,对百姓不友好。” 鼓励百姓从商行当,身居高处的人却总想着自身利益更牢固,垄断让百姓走不通此路,殊不知此举不仅不义,而且可耻。 “何为官,从百姓中脱颖而出,居庙堂之高,虑民忧之远思,丰亲王居亲王位,在朝多年,不断扩大同党之势,意图明显,上想控龙椅,下欲独吞银两,天下事利民乃大,因私罪大,给他们个痛快,还算便宜他们了。”檀允珩于昨儿乘马车进城时,同徐鸿越商讨,两名苦役死法,思前想后,接着又跟温大人相视,决定用‘苦役已被猪吃了’,这等谬论,让百姓不知真相,只知该死的人罪有应得,是上苍报应。 忽而,徐鸿越想起一件事,“前御史苏翁老家,就在平邑,不知苏翁是否与城中各处还有交集。” 温照煦摇摇头,“苏府九族连诛,留在平邑城中的旁支也难于幸免,即使有借着苏大人名头的商人,至今未敢招摇,老夫派去的探子不曾有过着落。” 诛九族乃大罪,甚至之前那批被滞放在城西积善巷那位刘攘的家中的毒物,刘攘一家也难辞其咎。 外头光照银白,县衙前的一处空旷地,几个孩童衣着厚重,正围着堆雪人,稚声笑语不断,偏堂煨着炭火,偶听声响,不及孩童遥音铃。 檀允珩手中端着茶盏,耳廓清晰,目光掠过偏堂墙角一个拐角博古架,上头有摆着一本择声道:“那本《奇闻录》,乃我朝民间范清所作,此后真迹不详,原来在温大人手中。” 温照煦和徐鸿越一人转头朝后,一人抬眼瞧过去,二人刹那明白什么,回过头来频频点头,眸中满欣赏。 偷龙换凤乃一招直面,商人见多识广,多有见地,甚至比朝中官员大都灵活,真迹不在,即便从县衙传出温大人手中《奇闻录》真迹,旁人也不信的,面上不说罢了。 你说假是真假,你说真也是假,商人不信,唯有借东风之便,利欲加之心。 门外孩童盛欢,何不推澜一把。 若依温照煦,他会将真迹《奇闻录》在他手中,编成童谣,广为流传,让城中商人知假无动于衷,或者激起商人逆反,站出指假,此举鲜有人走,谁都知有诈。 徐鸿越之举,大肆宣温大人真迹丢失,号令悬赏,哪位商人趁着走商之便,顺手找下,温大人定会赏银奉上,好似也不行不通,那时怕是有大批‘真迹’冒出,无罪也成有罪了。 檀允珩双手托着椅柄起身,步履款款,“相传千年之久,有一神君名颂安,十五因己之力阻下万人不愿守之界,魂归神界,后有家被屠,重回界土,结识远道而来的子元君,隐身份,借他之力合力,方还界土康平。” 她走到博古架旁,抬手将这本《奇闻录》拿在手中,“明路走不通,暗路已被阻,昼夜还有第三色,神灵天象。” “商人走商,最信的就是神佛,怕遇强盗劫匪,更怕空有满屋珠翠,小命休矣,我朝官道太平之久,该有点动静了。” 檀允珩将《奇闻录》放在她和徐鸿越中间的方桌上,唇角噙笑,“‘真迹’该丢,商人该怕,只有怕才会露出马脚。” 自然是从商人最害怕的事情上下手脚,不然岂非徒劳无功,那些个跟苏翁留在平邑的旁支有过交易的商人,如今最怕听到‘苏翁’二字,比起这个,不出几日,更怕听得的话,就该换成“温大人手中《奇闻录》丢弃,乃平邑有失,往后商行要不太平了。” 平邑是商人汇聚处,庙宇修盖也为最多,其中就有《奇闻录》中的两位神君雕塑。 商人不忌讳,谁都拜,总有一路显灵的,为此檀允珩还有一话,“一路有灵万路畅,一路失灵万路灾。烦请温大人一并撰成歌谣流传。” 徐鸿越在旁边坐得直,甚至品茶都有了几分雅兴,这是他的学生,然温大人此生无子女,不授学,永不知有出息的学生多给他长脸。 温照煦看着徐侍郎一副神气样,也端起桌上茶盏,一计眼神回过去,他头一面见郡主那会儿,郡主三岁不到,圣上在御书房处理事,皇后娘娘就坐在旁边,吩咐下人放个软垫在地上,供郡主坐在畅快玩,他还抱过哩。 ** 一个囫囵夜,暖风伴雾,出平邑城外十五里官道上,正走着一家商号,打算前往离之不远处的客栈歇脚,突而一群武力高超的绿衣蒙面的男女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堵住他们去路。 雾云之下,暗夜幽行,风有隐笑,暖润噬心。 商号百来人,队伍骤停,不免有人探头相望,看到黑衣人手中不带刀,而是右手腕都捆着一根十米长红绳,就连吼人气势都不见,吓得抱头蹲下,颤声连连。 “《奇闻录》不是我们偷的,两位神君若是显灵,请去找偷窃的人。”商号领头的男子身子一抖一抖,声倒是害怕,话可不害怕,还在威胁。 蒙面男女缄口不言,手腕处的红绳续续飘逸,人群中只见一只手哆哆嗦嗦举起,这人女音微弱,“我,我们都可以帮两位神君找,求神君饶我们一命。” 话音扑落,不知从哪边冒出女声利落清脆,“饶你们一命,可以,你们若做不到,本君自会前去索命的。” 未等商号众人反应,绿衣蒙面人消失不见,众人心中只觉怪异连连,生怕性命再出个什么岔子,打道回城,这趟货不兴出啊。 夜黑风高,前处客栈外的灯笼晕黄难延,官道旁的一棵树上,檀允珩一身黑衣坐在树干上,让人难以察觉,树下一位绿衣男子手中系着那根红绳过来,自下抬头相看。 “还是珩儿此招数更胜一筹,夫子我也甘拜下风。” 檀允珩怀中抱着剑,一跃而下,后退几步,歪头看她这夫子眉梢,清润写着三字‘不知羞’,“夫子美名在前,学生自然朱玉在后。” 徐鸿越身量跟陆简昭差不多,比檀允珩高出一个头,他双手抱臂,身子缓缓蹲了个弧度,目光与她平视,“我还没见过学生拐弯骂夫子的,珩儿你是第一个。”说完,他示意人一起回城。 檀允珩在人身侧闲闲走着,“夫子说的不对,是两个,珩儿有理占七分,我的昭昭没理占三分。” 徐鸿越:“……” 他刚呼了一口气,吐不出来,侧过去翻了她个白眼才舒心。 檀允珩浅吐一下舌。 第096章 家书 “一声平, 二声起,奇闻难找风里笑,心忡思满面。 神灵显, 神灵灭,忽有红绿雾里藏, 一带庙宇枝。”[1] 二月一,小雨淅淅沥沥一整天, 都城朦在烟雨缥缈中, 直到夜晚,夜空褪了雾色, 满是星辰,看来改日定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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