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便要去撩帐帘。 手堪堪碰上帐子一角,余光里间秦淮舟仍在原地没动,看他的目光并没有丝毫怒气,甚至是一种看戏似的,猫抓耗子似的眼神。 于是眼前本是毫无阻拦的帐帘,在这一瞬间,像变成了刀砍斧劈都不留痕迹的玄铁,他再不能向前分毫。 背后像扎过千万簇寒芒,五脏六腑都像被寒芒扎透,他停在帐子前,从鼻尖忽地滴下一滴汗来。 罢了,绛州分司已然选择判出乌衣巷,此刻不能横生枝节,日后若上头与绛州大营达成共识,他们分司还要和这位栾将军打交道。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何况追踪那苏露青要紧,不能让她把消息送出去。 想到这些,周胜放下手,走向秦淮舟。 同时解下腰间佩刀,双手呈递上去,“卑职无状,冒犯栾将军,还请栾将军责罚。” 眼下递出一个诚意满满的台阶,栾将军不会让驿馆见血,此举也算是全了栾将军的面子。 秦淮舟垂下眼皮,打量周胜一眼。 忽然伸出手去,单手抽出佩刀。 “栾将军!”驿丞在一旁看着,想上前,又不敢拦。 但秦淮舟抽出佩刀以后,只是屈指往刀身上一弹。 金属嗡鸣延伸出去一瞬,他随意的拎着刀,走到帐子边。 “一直听说乌衣巷做事谨慎,能屈能伸,今日见到周亲事,本将也算是领教了,既是为了追查叛徒,本将且看在乌衣巷的份儿上,给你一个面子,你看好了。” 说着话,他单手持刀,刀尖挑向帐帘,将紧紧闭合的帐帘,挑开一道足够看清里面的缝隙。 “看一眼,安了心,就滚出去,听明白了么?” 这就算是接了台阶了。 周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借着光亮,飞快的往被挑开的缝隙里看了一眼。 里面维持着起身时被褥被自然掀开的样子。 周胜明确掌握到屋内的情形,彻底有了把握,再次向秦淮舟道一声“得罪”,姿态也比方才更加恭敬,“栾将军不计前嫌,卑职谢过栾将军成全,这便告退。” 说着,躬身退出屋外。 驿丞也松了口气,连忙带人准备离开。 “等等。”屋里的人却忽然开口叫住他们。 驿丞紧张的头发都快要立出网巾,“栾将军,请吩咐。” “刀,不要了?” 话音落,佩刀被从里面轻巧而稳准的掷出,刀尖扎在地上的砖缝间。 周胜上前拔出佩刀,收刀入鞘,再次向里面抱拳行了一礼,匆匆带人离开。 驿丞小心贴着门外,多问了一声,“栾将军,可要下官着人来替将军打扫一番屋内?”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晰干脆的“滚”。 驿丞却心花怒放,带着两名驿卒,立即滚了。 …… 苏露青听着门声,推断外面那些人俱已离开,保险起见,她仍在帐内多藏了一会儿。 直到秦淮舟的声音响在帐帘之外,“他们都走远,不会再回来了,你……还能自己起身吗?”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帐尾端直起身,伸出手臂,碰了下帐帘。 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秦淮舟已经把灯重新吹熄,做出已经就寝的假象,屋内重新归为黑暗。 不过窗外的月色似是比先前清亮一点,她看到他朝自己伸来的手。 不免抬头笑道,“怎么?怕我弄出什么动静?” 随后也不等秦淮舟回答什么,径直开口问道,“他们叫你栾将军,你借用的,是栾定钦的身份?那栾定钦呢?也在绛州?” 栾定钦之前被贬在边关,做巡边将军,也许是先前发现康国真使臣的事,又立功了,被调来绛州重新开始。 这么想着,便又问道,“这么说,栾定钦也在绛州?” 秦淮舟依然没有回答她,也继续问, “绛州探事司分司隶属乌衣巷,你去分司,为何会被他们当做叛徒追杀?可是分司出了什么问题?” “你身边的亲事官,没和你一同来?” 苏露青看他一眼,他依然伸着手臂,像是随时打算来扶着她起身。 两人还是谁也不愿意回答对方的问题,对峙只会浪费时间,她身上伤口隐隐作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为伤痛,清浅嘶出一声。 秦淮舟将一侧掀开的帐帘挂到床柱上,想到之前自己扶着她时,手上摸到的血,猜到她重,便仍持着打算借力给她的姿势,说,“屋里不能点灯,你的伤,好处理么?” 苏露青为了省些力气,还是勉为其难扶着他伸来的手臂,坐到床边。 她自己的东西都落在分司那边了,之前那一番恶战,也来不及取回东西,听到这话就问,“你带了伤药?” “都是些寻常之物,防患于未然罢了,”秦淮舟抬手往上托了一把,示意她到窗边有光亮的地方去,“简单处理还行,你若伤重,天明以后,还是要去医馆。” “简单处理就好。”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去医馆,一定会被周胜那些人守株待兔。 走到窗边坐下,秦淮舟去另一边拿伤药,又拧了一块手巾给她,示意她擦擦脸。 她脸上也溅到不少血迹,之前只是随手抹掉,拿手巾擦过以后,顿时觉得脸上清爽许多。 只是解去衣裳时颇费些力,虽没有致命伤,但也有几处伤口颇深,渗出的血粘住衣服,要撕开并不容易。 她却除了动作缓慢些,再无其它反应。 屋内昏暗,月色清幽,虽只有淡淡一层光晕,但当衣衫褪去,露出包裹其中的身体,月色落在其上,仿佛也化作淡淡的珠光。 秦淮舟小心的别开目光,目光落向窗棂,拿着伤药纱布的手,克制的维持住一个姿态,因力而鼓起的筋向深处眼神,欲盖弥彰的掩在衣袖之下。 苏露青一直在仔细而快速的处理伤口,往伤处上药时,隐约听到秦淮舟问她,“乌衣巷,还教这些?” 她动作微顿,一哂,“乌衣巷可是个好地方,什么都教。” 本事,人心,一样样被动的接手,然后去实践,去领悟,最后练就出一个扭曲的,无坚不摧的,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人的,人。 她往身上缠几圈纱布,系一个结实的结。 管它是什么。 她还是苏露青就行。 忽而又听秦淮舟说,“像这样程度的伤,就是从战场上拼杀抬下来的伤兵,都要吭几声的。” “啊。”她随口应一声。 咬住纱布一端,与右手合力,打好左臂上的结。 炭盆里有几块炭爆出一阵脆响,驿馆里的炭不算太好,烧起来的时候,多少会冒出些烟来,炭火烟熏火燎的气味混合着浓郁的丁香熏香味儿,反倒将血腥气融淡了不少。 秦淮舟没再说什么,回身取来一件里衣,往她那边递。 目光本来是准备回避的,但看路的时候,不经意扫到一眼。 她包扎的累了,正在慢条斯理的吹着小臂上的伤,借着窗边月光,他隐约看到她左臂挨近手腕的位置,有一块明显有别于其它皮肤的像是疤痕一样的东西。 圆又不圆,不太规则,微微有些凸起。 或许是他探究的目光太过明显,苏露青转头看向他,“看什么?” “失礼。”他别开目光,将衣服递过去。 察觉到她接下那件衣服,眼神不经意间又瞟去一眼。 那块疤痕太过显眼,他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你说它啊,”苏露青换了只手,去处理右手边的伤,语气平常,轻轻巧巧吐出两个字,“摔的。” 不像。 秦淮舟几乎是立刻就在心中否定。 他在大理寺多年,虽说不会加以刑讯,但有时候从别处转来人犯,有动过极刑的,他也会认出那些痕迹。 那种痕迹,根本不可能是摔出来的,只能是用烙铁,烙上去的。
第54章 第54章 处理过伤势,苏露青又听到他问,“之后你打算如何?” 这个问题,她刚刚也在考虑。 绛州探事司敢暗算她,定然是已经做好了背叛乌衣巷的准备,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分司之前一直往长安传递不痛不痒的消息。 大齐州府有辅、雄、望、紧之分,绛州属雄之一等,同时也是襄王的封地—— 或许,是襄王有不臣之心,早已将分司占为己有。 然后呢? 要反么? 她整理好衣襟,全然松懈下来以后,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疼,先深吸了几口气,缓过眼下的这一阵不适,然后朝秦淮舟看去。 他从刚刚递完衣服以后,一直保持着背对她的样子。 窗边月光斜照在他身侧,寝衣白,月色幽蓝,暗影幽黑,三种颜色落他一身,像破开雾蒙蒙天地的亭亭青竹,催生出的一抹独特的清艳。 在问出这话时,他的头正微微往她这边侧过一点,于是就也能看到一点他的侧脸,清晰轮廓悬停有致,像写意工笔里,最气韵天成的那一笔。 意识到自己看的时间有些久了,她收回目光,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他,“你呢?是如何打算的?” 秦淮舟听着她这边的动静,推测她应该全都整理完毕,这才转回身来,在桌边坐下。 原以为他不会正面回答,但这时候却听到他缓声道,“栾定钦如今调至绛州大营,任行军司马,我暂用了他的身份,要先去绛州大营报道。” 她听着这话,在心中思索一番。 栾定钦从边关调回,偏偏又这么巧就调来绛州,其中必有深意。 而他这么掩人耳目的离京,又能如此借用武将文牒还不担心事败,想来是上面的意思。 又想到之前他与驿丞和周胜等人周旋时,一反常态的语气,倒的确颇有些武人的意思。 作势感慨一声,“想不到大理卿伪装起来,也不输那些卧底老手。” 秦淮舟没应声,只提起桌上瓷壶,给她倒了杯水,“有些凉了,这会儿再叫人来添水怕是会引人怀疑,将就喝些吧。” 她接过杯子,先浅浅沾了下唇,试试温度,里面的水已经温凉,应该是放了有一阵子了。 她这会儿也的确有些渴了,毫不客气的喝完一杯,接着将空杯推过去,示意他再倒。 秦淮舟又拿起瓷壶,给她倒了满满一杯。 之后又是一杯喝尽,她仍觉得口干,人也有些恹恹的,干脆靠在桌边,以手支颌,随意的将空杯再次推过去。 脑子里仍有些事情转个不停,一个问题随口冲出,“你放着京里的靳贤不审,到绛州来,是奉命暗查襄王?” 监察御史出京到各地巡查,视同天子亲临,任何州府都需得对监察御史恭敬有加,如此更不可能出现有御史在州府遇害的情况, 因为一旦御史遇害,州府便有不臣之嫌,事后一定会被严厉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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