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想着事,手上随意拨动着手边的东西,不免有些入神。 忽听对面的人说出一声,“水要洒了。” 下意识看向手边,才发现自己一直拨弄的是倒满了水的杯子。 而秦淮舟刚刚替她将那只水杯往旁边挪开一些,见她回神,便收回了手。 她端起杯子,这次喝的没有那么急,眼睛却越过杯沿,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襄王自从到了封地,一直安分守己,从不过问州府之事。”秦淮舟看似回答,但只是陈述了明面上的事实。 她点点头,“所以,还是暗查。” 她随即想到天星谶的谶言。 从去年到现在,有关天星谶的凶兆,已经在长安出现两次,虽说最后都查出是人为,但传到坊间,众人天然更倾向于相信,这就是天降预警,人间要出灾祸。 她从不信什么吉兆凶兆,只信事在人为,如果襄王有心要反,天星谶的谶言就是他的举兵理由。 更何况,陈戬还死在了他的封地里。 秦淮舟皱一皱眉,“事情没有查明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她不置可否,另起一个话题,“栾将军身边,应该有亲兵的吧。” 周胜现在怕是在掘地三尺的搜查她的下落。 事出紧急,她的马刚被催跑,如今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不如先借用秦淮舟挡一挡挡箭牌,等养好伤,想办法潜回分司,再做定论。 这时候回想周胜先前说过的司中无故染过怪病致使部分亲事官病亡的话,觉出其中疑点重重。 看来,绛州这里的水,比她想象中的要深。 而对面的人听到她这话,目中带出戒备,“调令只发给了栾定钦一人。” 这么仓促? 栾定钦之前在边关算是经营过一段时间,手下总有些兵力可以调动,但这些人竟然没随着调令跟他一起赶赴绛州,若说掩人耳目,未免也太过隐蔽。 她仔细看着秦淮舟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 然而只看到月色映在他眼中,眼中神色在月下浸得清明,除清明之外,是从前看惯了的嗅出什么的戒备,还有点掩在月光里的不分明。 不死心的继续道,“边关里没带出来一个,到了绛州,总有人拜服于栾将军的名声,毛遂自荐吧?” 秦淮舟同样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她,听她这话的意思,是跟定他了。 他此行本就是奉旨暗查襄王动向,甚至这差事早在老秦侯回京主持祭礼时候就商议定下了。 即使没有那场意外的爆炸案,老秦侯也会选个合适的时机告病,在明面上帮他留下一个充分证明他一直在侯府照看病父的理由。 同时也有些灵药的线索指向绛州。 大理寺内因为出了裁刀一事,敌我不明,老秦侯既然说过那灵药其实是吊命的东西,就证明灵药背后暗藏推手,既然线索同样指向绛州,不如深入其中,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些的前提是,要秘密行事,不能被第二个人察觉。 这样想着,目光又移过去,这才发觉对面的人已经安静很久了。 应该是先前刚经历过一番恶战,本就精力不济,又和他说了这么半天话,人早已经倚在桌边闭上眼睛。 偏又像在拼命维持着清醒,两手交叠着撑在额前,撑得摇摇欲坠。 他叹出一口气,起身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先让她慢慢倒靠在自己身前,然后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手尽量避过她伤重的地方,把人缓而轻的抱起来。 被抱起的人眼皮动了动,像是在挣扎着醒过来,又被混沌拽着,被动的沉睡。 他想了想,开口道出一声,“是我。” 怀里的人没再动,但眉头仍是无意识皱起来,不知是在与混沌对抗,还是因为伤痛。 直到将人抱起,他才意识到她身上很烫。 不太正常的烫,只能是因为此前的那场拼杀。 把人放进帐内以后,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最后还是先拧了一条浸过冷水的手巾,替她擦拭露在外面的部分,勉强降些温度。 如此辗转多次,天也渐渐亮了。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帐内。 苏露青睁开眼,先看到一方帐顶。 转头又看到桌边单手支颌小憩的人,背着光,清晨的光晕在他周身镀上一层轮廓,他却毫无所觉。 她侧身撑起自己,打算先起身。 昨晚的试探还没得到结果,如果他依然拒绝自己同行,不如换个法子,问他借一匹马。 之后再去州府,问明陈戬遇害的来龙去脉,到时候她主动在明,虽然暗箭难防,但可通过州府刺史往长安送出急递。 至于人手方面,乌衣巷是奉命来查陈戬之死,同时暗中有元俭所写“便宜行事”手谕,栾定钦既调任绛州行军司马,她不妨就用这道手谕,将栾定钦弄到身边。 至于这个栾定钦究竟是本尊还是…… 正想着,秦淮舟听到声响,也醒来。 看到她,先问一声,“可有何不适?” “不错,还活着。”她起身下地。 视线落到先前被她换下的衣服上,这衣服全是血污,又有刀刃划破的口子,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目光再次落向秦淮舟,这次意思很明显,“秦卿出门,总会多带些行李吧?” 秦淮舟沉默着走到柜子处,取来一只包袱。 勉强换上一身衣服,大致调整过后,她看向秦淮舟,准备提出自己的打算,“我想过了。” 刚开了个头,就听秦淮舟说,“到绛州大营的这一路,我可以暂时替你周全。” 对于他的变*化,她只惊讶了一瞬,很快便道,“如此更好,多谢。” 但秦淮舟却又多问她一句,“你若还有其它要求,可以先提。” “我的马跑了,”见他都这么说,她也没和他客气,“秦卿可否帮个忙,借我一匹马?” “……可以。” 事情差不多解决,驿馆那边也估摸着时间,送来热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 驿馆在绛州城东,她和秦淮舟一同出来时,没有引来什么注意。 路上还算太平,绛州大营在城外,“栾定钦”来就任,要先到城内的兵马司。 快到兵马司门前时,忽听秦淮舟问她,“玄都观那次爆炸,你是如何认出,那个静秀道长不是裴相身边人的?” 她转头看他一眼,视线又很快落回前面,看着路,“此案已经结案了,秦卿这是想诈我些什么东西?” 顿了顿,听身侧的人没有回应,才道,“而且你这话好生奇怪,他若不是裴相身边的人,为何要打着为裴相报仇的名义,往神像里动手脚?” “是吗?”她难得听到秦淮舟用这种语气反问,甚至还学着她惯常的语气,感慨,“看你当时的样子,还以为你见过裴相,是故人。” 她笑了两声,视线一直落在前面,“我怎么会认识。” “……既然已经结案,那你那个时候一直紧咬他长随身份不放,又是为什么?” 说这话时,秦淮舟再次转头看向她,目光里带出一丝探究,又很快被掩饰掉,轻易不会察觉。 当时玄都观内上下都被控制住,她专门支开看守,去追问静秀,那种神色与平日里对人犯紧追不放完全不同。 “什么为什么,”苏露青明显对这种已经过去了的事表现不耐,“他的罪名是大理寺最终判处的,你是大理卿,你会不知道?据我所知,裴家上下男丁皆被斩首,我从中追问,不过是好奇而已,他若真是亲从长随,那便如他所说,是漏网之鱼。当时那些口供,你难道没看?” 说话间已经到了兵马司门前,她向旁边让出路来,“栾将军,你该进去了。” 看着秦淮舟的身影消失在兵马司大门之后,她牵着马等在门外,回想方才这场突兀的对话,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 玄都观用意不明,她当时让人去搜查时,特意没有去搜禁地,因而此案只牵涉到一个“裴相旧仆忠心为主”的行刺案,没有再牵出其它。 秦淮舟能这么旧事重提,恐怕也已查到玄都观的秘密,想趁着她在绛州麻烦缠身无暇他顾时,刺探她的口风。 当真狡猾。 秦淮舟在里面耽搁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不知除了以“栾定钦”的身份报道以后,还商议了些什么。 她等在外面,也没闲着,观察城中动向。 昨日前去分司时,她留意过周围,兵马司与这处分司距离不远,从这里能看出一些分司的布。 周胜那些人应该还在搜寻她的踪迹,不过因为司中的人手的确不够,分司这一带的布防明显松懈一些。 如果她不是重伤,倒是可以试试潜回去,拿回她的东西。 正想着,忽见秦淮舟从里面出来,兵马司的人恭敬送他出来,还专门差了两人来替他引路。 见到她,便熟稔的道,“这位小兄弟便是栾司马的亲随吧,后面的事都已安排好,绛州大营那边也已派人提前去打过招呼,栾司马慢行。” 秦淮舟同那人点点头,苏露青也从来人手中接过马匹,与他们一道出城,行往绛州大营。 苏露青看着在前面引路的两人,催马趋近秦淮舟,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栾定钦身边没有亲兵?” “的确。” “那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秦淮舟自然的道,“虽然没有亲兵,但办事时,总有个随行的亲随。” “亲随,”她重复了一声,“你倒是会安排。” 恐怕这亲随的身份是他早就打算好的。 他在绛州不会一直顶替栾定钦,等日后栾定钦恢复身份,他若还想借其身份行事,便需要再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亲随灵活,正合适。 果然,在快到绛州大营的时候,秦淮舟给她使了个眼色,用前面的人也能听到的音量,对她说,“去办吧。” 她径直勒住马蹄,当着兵马司那两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调转方向,独自离开。 …… 重新乔装过后,苏露青辨了辨方向,打马来到绛州府衙。 衙差看到她亮出的乌衣巷腰牌,连忙到里面通禀,不多时,里面又迎出来一人。 引着她向内的同时,跟着自报家门,“在下薛铭,是绛州参军事,邹刺史正在里面议事,着我先请苏提点入内暂歇,待议完事,邹刺史再来相见。” “邹刺史既有公务在身,不必着急,本使此来,是奉命调查陈御史的事,事出紧急,邹刺史脱不开身,薛参军来说也是一样。” “这……” 薛铭笑了一下,引着她到后面一处厅堂,这才接着说道,“陈御史一事太过重要,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虽一直跟在邹刺史身边,但对陈御史的事并不算清楚,恐怕会错漏什么,还请苏提点稍待,等邹刺史前来,再主持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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