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从权,任何后果,秦某都会接受。” 她笑出一声,“你倒是无所畏惧。” 忽听对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接着,有样东西被放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 对面的人将东西放到她这边,跟着道,“这是绛州大营里常用的伤药,专治刀刃伤。” 她拿起那只药瓶,握在手里,先道一声“多谢,”随即正色道,“从进来到现在,你应该也察觉到不对劲了,邹凯未必是真在议事,更像是避而不见。” 秦淮舟看她动作里没有明显的迟滞,才跟着点点头,“的确,无论是薛铭还是引路的这些衙差,似乎都在隐瞒一些事。” “你去过绛州大营,那边对你要协查陈戬死因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问这话的时候,她跟着回想起薛铭听说绛州大营来人时的反应。 虽然薛铭当时有意避开她,听衙差回话,但从他脸上表露的不快,和随后看到的秦淮舟来判断,绛州大营应该也已经与绛州府衙打了很久交道,很可能为的也是同一件事。 她猜,陈戬一定是在绛州撞见过什么。 对面的人听到这话,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苏提点是直接受命在身,对绛州的情况,想来比秦某要更熟,这其中的细节,苏提点不知?” 苏露青抓住他的目光,直视过去,“绛州府衙认为绛州大营与乌衣巷分属两个阵营,应是水火不容,互相提防,所以才专程借着陈御史下榻院落需要保持原样的由头,将你我安排在一处院子。” 说到这里,便叹出一声,“我原以为,秦卿只是借了一层身份,却原来,秦卿做了栾司马,便也尽职尽责对绛州大营的事守口如瓶了。” 她听到他骤然加深的呼吸声,“……苏提点才应该来做这个行军司马。” “嗯?”她挑眉。 “假道伐虢。”他回应了四个字。 听出他这是拐着弯儿的挖苦,她不以为然,只轻哂一声,“所以,那边也在盯着陈戬这件事,想从中分一杯羹。” “邹凯这个刺史,在绛州似乎有些被动,”秦淮舟换了个话题,也算作对她那句话的默认,跟着才道,“他在议的那件事,也的确阻碍重重。” “他到底在议什么?” 秦淮舟先她很久就离京前往绛州,在借用栾定钦身份之前,应该也已经在绛州一带微服过一段日子,不说对绛州事务全然了解,只从绛州百姓日常所谈之事中,应该也听到些事情。 “年后不久,州学失火,不少寝院在大火中烧毁,学子亟需新的寝院,州学却拿不出钱来新修寝院,此事上报府衙,邹凯从中调度,打起了让绛州商户出资的主意。” 苏露青听着这话,缓缓点头,“商户出资,博一个名声,将来与府衙往来做事,也会便捷许多,商户多半愿意配合,这里面会出什么阻碍?” “襄王听闻州学失火的事,大为痛惜,愿意将自己的别院献出,用作学子寝院,因着州学本就为不知将这些学子暂时安置在何处而忧心,襄王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如今这些学子都被安顿在别院之内。” 苏露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襄王惜才,借了别院出来,学子便有了着落,等州学拿到捐物,也能尽快开工新修寝院,算是一举两得。” “襄王同时还请了几位名家大儒到别院,为学子解惑。” “嗯,大儒难得,州学虽有博士,助教,但平日里若能再多接触些名士,也是一件好事。” “邹凯也叫来市令,将此事传达下去,但,”秦淮舟说到这里,顿了顿,“以往积极响应的大商户,却都以资金紧缺为由,拒绝了。” “全都拒绝了?”苏露青问。 秦淮舟点点头,“不错,理由虽不同,但意思是一个意思,他们都无法拿出钱来。府衙拨款有定例,一时之间也无法垫付,没有商户捐钱,寝院无法如期动工,学子留在别院,渐渐就有风声传出,他们不打算再回州学,而是想留在别院,进襄王的私学。” 这就是个大问题,州学私学虽然都有取士,但在这些学子入朝为官以后,初时会按同乡、同窗划分阵营,如果有一批新科进士出自襄王私学,总会引人深思。 她听完这些,看着秦淮舟,似笑非笑,“对襄王所为这么了解,看来秦卿来绛州,真是在查襄王。” 秦淮舟反驳一声,“我说的是邹凯。” “其实,我还是想不通啊,”她托腮看着对面的人,“你我在绛州的目标,并非同一个,既然目标不同,做的事就也不同,秦卿何故还要对我这般严防死守呢?” “苏卿既如此说,那秦某也有一事想要请教。” 苏露青心中下意识戒备起来,面上只是自然的笑笑,“什么事,竟能让秦卿用上‘请教’二字?” 秦淮舟声如击玉,因着是暗夜私语,他压住些语调,像蒙于暗处,只隐隐透出润色,“绛州探事司意图谋害乌衣巷的提点乌衣使,如今绛州站在顶上的,一个刺史、一个藩王,至于分司背后站着的那个人,会是邹凯么?” 她没有出言回答,只仍定定地打量他。 屋内一直没有点灯,窗外月色与廊下灯火一起照进窗子,却并不能完全照到他们这边,于是就只能照亮一半侧脸。 当他不动的时候,光亮落在他大半张脸上,能清晰的看到面上神情,是与平时无异的心怀朝野,清贵出尘; 而如果他微微侧过头,像现在这样,大半面容全都隐在暗色里,眼眸也微垂下去,睫羽遮住眸光,能看清楚的,就只余下一个漂亮的轮廓。 至于轮廓之下,是暗流涌动,讳莫如深。 不能不防。 她于是长长叹出一声,“这可怎么办呀……” 都到绛州了,她与他明里暗里查的似乎还是同一个目标。 线索重重纠缠,又要考验各自的眼疾手快了。 隔天邹凯终于露面。 先是对昨日之事表示歉意,又问二人到绛州以后可有水土不服之处,绛州吃食可还胃口,等等诸如此类琐事,二人大致应答一番,稍作寒暄。 然后便进入正题。 “陈御史之事,事发突然,给我等一个措手不及,绛州上下骤闻此噩耗,惶恐万分,唯有立即上表请罪……” 邹凯沉痛的叹了一声,“邹某知道此事定会引来京中过问,所有物证都妥善保存,便是薛参军他们都不能随意拿取。如今,陈御史之物都还完好的保留在他曾下榻的院落,两位府君若要查看,尽可到那院落中去。” “既然陈御史之物都在院中好好保存,这就不急了,”苏露青将昨天说过的话,向着邹凯重申一遍,“绛州送往京中的急递,我已经看过,急递之中只秉明此件噩耗,却并未言明陈御史是如何遇害,不知邹刺史可否相告?” 邹凯连连点头,“是,当时情况紧急,只想着先将此事上报朝廷,再行定论,陈御史是被人持刀杀害,我等发现的时候,陈御史已然不治身亡了。” “陈御史是在府衙遇害的?”苏露青问。 “啊不,不不,没有……” 邹凯连忙摇头,“是在绛州城外,陈御史那天本就打算收拾行囊回京复命,但不知为何又独自出城,到天黑都没有回来,我本来想找陈御史再谈些事情,见状差人去寻,然后,唉……一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在城外发现陈御史的尸身。” 苏露青:“不知陈御史的尸身如今在何处?可否让我去查看一番?” 秦淮舟跟在后面接了一句,“正好,栾某见惯了刀刃伤,也打算看看,会是何人出的手。” 苏露青不着痕迹瞥他一眼,这人装起栾定钦来,真是丝毫不见他本来的模样。 邹凯看了一眼薛铭,薛铭立即上前道,“府君,陈御史的尸身暂时停在土地祠。” “去看看,”邹凯当先带路,“二位府君,请。” 尸身停放多日,虽是冬日,但也已经腐坏。 仵作验尸的结果是致命伤在后心,凶手是从背后偷袭,一刀致命。 苏露青揭开蒙在尸身上的布,死者身上穿着官服,上面沾着不少尘土,翻到背面,果然看到后心一处被刀刃割裂的刀口,周围洇开的血迹已经发黑。 她伸手在刀口附近探了探,余光里瞥见秦淮舟也在一旁仔细观看尸身,不由得让开一点位置,看向他。 “栾司马也来看看吧,这刀伤会是何人所为?” 秦淮舟迈步上前,同样在刀口处看了看,没有立刻回答。 只说,“入刀处,倒是整齐。” “是啊,”邹凯在旁边跟着道,“可见下手之人极是干脆,出手力道也重,我想,能有这种力气的,像是寻仇。” 苏露青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闻言看向邹凯,“陈御史初来绛州,会做出什么事,才会结上仇家?” “邹某也只是推测,毕竟陈御史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按说不该如此……唉,如今两位府君都在,此事还得多多倚仗两位府君。” 苏露青笑出一声,“好说,有栾司马在此坐镇,定能叫凶徒自投罗网。” 秦淮舟见招拆招,“苏提点谬赞,栾某不过一点雕虫小技,以乌衣巷办案的经验,此案还得多多仰仗苏提点才是。” 见两人话里有话,薛铭暗中与邹凯投去一道目光: (府君,他们果然不和,此事应该稳了!) 在邹凯几人不曾察觉处,苏露青同样与秦淮舟对视一眼。 (想拿线索,各凭本事。) (……多多指教。)
第56章 第56章 查看过陈戬的尸身,邹凯将发现陈戬尸身的事讲过一遍以后,便问道,“这里气味难闻,二位府君若是查看好了,不妨随下官一道往陈御史下榻的院落去看看?” 苏露青查看过这具尸体,点点头,“也好,劳烦邹刺史带路。” 从土地祠出来,一行人再次回到三堂,西边的院子都是安排给外来官员暂时下榻的,陈戬暂住的屋子在最西侧,挨着通往后花园的长廊。 苏露青走在廊下,顺势往后花园处瞥去一眼。 邹凯见状,便道,“不怕苏提点笑话,这后花园已有多年未曾打理,如今里面除了些野花野果,其它的大概都已经荒废了。” 苏露青闻言似是奇怪,“这是为何?” “这个……”邹凯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阳光正好,暖阳照到廊下,与廊下阴凉处切割开一条分明的界限,光下有细小的尘粒飞舞。 或许是这耀目的光亮给了他继续往下说的勇气,邹凯放慢了步子,等在苏露青身侧,又压低了一点声音,“绛州这边的怪事,苏提点应该也都知道,后花园的荒废其实和这两三年发生的怪事有关。” 苏露青听到这话,便想到绛州一带法曹联名上书请罪的事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