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郭粲这位“准王君”的名义打出了清君侧的名义,言燕王在战场中不幸战死,而中书令易珩却秘不发丧、居心叵测,此后,更是谋害郡主,妄图改换燕国江山! 他联合了几家同样野心勃勃的家主发出檄文,遥立八岁的楚琏为新王,尊郭粲为摄政王君,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共讨逆贼。 天下哗然! 连一直只想在江南苟且偷安的楚国,也默默集结了兵马,准备见机行事。 正在此时,传闻中已经死去的燕王,却全套甲胄,出现在了军营。 之前她窝在营帐不出门时,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全都惶悚不安,不知未来如何。但她只要一出现,那面永远不倒的中军大旗,便又立了起来,像悬挂在天边的北斗星,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腊月初三,燕王楚晏携郡主楚昭升帐,不紧不慢地就征讨蛮人的功劳论功行赏,大宴诸将。次日,连下七道军令,命令周围郡县的驻军征讨逆贼。 同时,携大胜之军凯旋,准备顺道收拾叛逆。 但大军还没走到云州,这场开始得轰轰烈烈的谋逆,便已经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这片土地的每一郡、每一县,都是楚晏带着人,一点点从楚国手里夺过来的;这里一半以上的地方将领、参将、都尉,都出自军中,是由楚晏一手提拔的。 燕王的军令刚刚传开没几天,那两位投诚了世家的守备,便被因受到欺骗而倍感愤怒的下属砍了头。 世家的部曲虽然装备精良,但敌众我寡,很快就在四面楚歌中彻底落败。 首恶郭晴畏罪自尽。与燕王定下过婚约的郭粲捧着祖父的头颅,带着族人和仅剩的附逆之人献城投降。 楚晏因为有伤在身,不能疾行,便跟着大军慢慢地走。易珩快马加鞭地带着一营精锐去接收了俘虏,安定百姓,并借清扫余孽的理由,从其余世家挖出了不少偷偷藏匿的部曲。 等他们都平安回到晋宁时,已经是腊月二十,马上就要到除夕。 楚晏看着被扔到自己手里的兵符,眼底有些无奈。自从她醒过来之后,两人也见过不少次,可易珩一直没给她什么好脸。 “文璟,为什么这样生气?” 易珩一听她的声音,就立马想起了易棠转述的那番“托孤之言”,看她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楚安然!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我要做的是管晏之臣,是诸葛武侯,不是代汉自立的曹孟德!” 都直接喊真名了,可见是真的生气。 楚晏看着他,少见地有些心虚,回道:“我当然知你品性,只是怕有个万一……” 阿姊势弱,世家又强盛,如果他们真的起了歹心,局面应该会很混乱。如此一来,不如让易珩上位——他手握文武重权,也出自边疆望族,肯定能保一境安宁。 “没有万一!”易珩长眉一挑,目若悬珠,炯炯有神。 “我不做篡逆之辈,只做你的臣子。你哪天要是撂挑子不干了,我便辞官!回去做我的游侠儿!天下鼎沸,干我何事?” 这话真符合易文璟的性子。可楚晏望着那对明亮透彻的眼睛,直觉这里面……仿佛藏着点她不知道的东西。 两人一坐一站,隔着张红色的书案,四目相对。 易珩抿了抿唇,知道她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干脆低了头,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解腰间代表官爵身份的金印紫绶。 楚晏不敢再多想,连忙起了身,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出言:“文璟,我向你保证:再不会轻易涉险了。” 朗眉星目的青年人默默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楚晏继续劝道:“且消消气。你忙了这么多天,也憔悴了许多,去歇歇吧……” 易珩没有挣开她的手,矮下身子,落下一个膝盖,慢慢又落下另一个膝盖。他仰头望着楚晏,眸中仿佛有些水光,低声唤了一句主君,“你我同来……便要同归。” 楚晏被他搞得愧疚不已,心中也有些难受,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不再立于危墙之下。 “文璟,你快起来,我现在身上有伤,拗不过你。” 易珩这才起来。他素来潇洒,此刻在她面前失了态,也觉得有些难堪,别别扭扭地做了一揖,便离开了。 楚晏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叹息。 避在屏风后头的荀清臣端着汤药,慢慢地走过来。楚晏眉毛一跳,接了过来,很豪气地喝了半碗,搁在书案上。 荀清臣并不说话,只拿那双漂亮的凤眸,静静地望着她,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楚晏便将那碗补气血的药又端了起来,喝了剩下的一半。 可男人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楚晏便将他喊过来,轻轻地摸他的头,倍感头疼地问:“你怎么也不开心?” 荀清臣摇摇头,将脸埋在她膝盖上,没有说话。 真的好像拿脑袋来蹭她的元宝。 楚晏霎时便软了心肠,问他:“真的不告诉我吗?” “我好嫉妒他。”嫉妒他能得到这个人所有的信任。 楚晏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顿了顿,很严肃地问:“你也想唤我主君吗?” 当初,楚晏虽然将话说得别扭,但的确如他所想,是有招揽之意的。 那时,荀清臣的回答是:“一臣不事二主。” 现在,他抬起了头,直起身体,跪在她旁边,眼神温和,语气平静,话中却隐含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你若要用我,我便向你献出我的忠诚,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刀。易文璟不愿做的,我也能为你做。” 连易珩都不愿做的,那肯定便是权术下最肮脏不堪的事。 楚晏知道他在说什么,怅然地叹一口气,回:“刀乃凶兵。我就算要你效忠,也只会让你做一把剑。” 剑,乃百兵之君,是君子之器。 荀清臣听了,心中酸涩难言,又生出一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楚晏身上没力气,但仍努力地将他扶起来。荀清臣不想她牵动伤口,温顺地拿了个小马扎,靠着她坐下。 “不要再跪我。”楚晏叹道:“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如此违背自我……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不是出于愧疚的奉献,而是你对我的爱意呢?” 荀清臣望着她,不假思索地回:“想要你的喜爱,想要你的陪伴,想要你开心,想要你没有烦恼……想要被你占有,这是出于愧疚和亏欠而生的情感吗?” “楚晏,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傲慢?”荀清臣说着说着便生了恼怒,径直质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楚晏被他问得一愣,旋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欣喜,情不自禁地亲吻他。 出乎意料,荀清臣竟然推开了她。虽然动作很轻,但楚晏还是停了下来,目带征询。 男人的脸很红,不是因为害羞,也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出于未消的恼怒,“那你呢?你为什么要令易文华送来那块花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得说清楚。” 楚晏便道:“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生死之间想起你,后悔极了,一点儿也不想放过你……将玉送给你,是想叫你永远都忘不掉我,带着我的徽记,不能再同旁人好。” “你想让我为你守寡?”男人艳若桃李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笑意,轻轻地说:“我还以为,阿晏想让我给你殉葬。” 楚晏双手合拢,将他的右手拢在里面,想了想,还是坦诚道:“你知道我是个混账……我那时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可仔细想想,又很舍不得你真死了。” ……也许,这也是割舍? 楚晏忽然有点理解了父亲曾经的话。 荀清臣笑得更加开怀,主动补上了之前那一个吻。他的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淡然,却好像带着一种别有的馨香,让人不知不觉地便沉迷其中。 “阿晏很好,不是混账。”他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语气平和,却显然不是在开玩笑:“我因你而活,为你而死,不是应该的吗?你那时候若真……” 他说不出那个字。哪怕只是一个假设,也会让他难受。 “你不在了,我便随你而去。我们早就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你怕孤单,我做你的引路人。” 楚晏与他额头相抵,眼中再次浮现出一丝忧虑。 荀清臣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可奈何地叹息:“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大雁失偶,不能独活……难道是因为奉献吗?阿晏,你真的……又固执又傲慢。” 今天莫名挨了两顿骂、哄了两个人的燕王眨眨眼,良久之后,才重新开口,问道:“那你还想入仕吗?不要问我想不想……荀清臣,我在问你。” 应该是想的吧。 他是精金美玉,清风亮节,蕙心纨质。 他的志向、他的抱负,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登高揽辔、澄清天下,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而不是老死泉林,做个山野闲人。 “我不想。” “阿晏,你若问我,我便告诉你:我不想。” 他不是易文璟,也再做不了易文璟。 他不知道楚晏会如何对待改换门庭的贰臣,但他已经侍奉过了两任君王,他已足够了解上位者的做法。 要如何让一对君臣疏远? 很简单。 只要一点点嫌隙,一点点隔阂,便会有一步步猜疑,一步步疏远。 坐在王座上的人心中有了不满,也不会告诉你。他们会一如既往地与你微笑、交谈,把酒言欢,把臂同游,然后把所有的愤懑、怨恨都藏在心里。 过往的情谊,曾经的承诺,都会被埋葬进腐朽的坟墓,只有你记得。他们已经走得远远儿的……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直到被彻底抛弃时,才惊觉变故,恍然大悟。 楚渊是这样,楚瑗也是这样。 楚渊猜忌他时,他扶了楚瑗上位。楚瑗抛弃他,他又改投楚晏?那如果楚晏也与他走到那一步,他又要何去何从? 从前两相信任的君王尚且如此……何况,他与楚晏之间,本就一摊乱账,怎么算也算不清。 荀清臣实在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 “雪卿,雪卿……”楚晏忍不住唤他。 一国丞相,位置何其清要,怎么可能会被无意落下?他是遭到了厌弃,被故意送到了敌人面前。 楚晏早就知道,还不止一次拿这个讽刺过他愚忠。此刻再闻,却都化作了揪心般的疼痛。 可心疼之余,又可耻地松了口气。 他实在倒霉,遇上了两个一脉相承的多疑父子。按理来说,自己应该好好宽慰他,告诉他:自己绝不会像那两人一样怀疑他,会让他真正实现自己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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