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用典故时,声音虽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词都意味深长。 常言道:北方出将,南方出相。科举是以读书取士,不全靠蛮力升位,北方王气盛,南方文气盛。 其实,在宋以前,帝王将相,几乎都出自北方,没南方什么事。在唐宣宗以前,潭州一个进士也未曾出过,直到唐宣宗大中四年,有个叫做刘锐的潭州人名列孙山前,才填补这一空白,今日成语“破天荒”,即出自这一典故。 赵匡/胤立了铁券在那里,即使南人怀抱相才,也难上相位。宋真宗破了祖宗成法,南方人上了相位,宋人邵雍心中尤忿忿难平,把天下之乱,推在南方人身上,所谓是“南人作相,乱自此始”。 两宋崇北贬南,意抬高北方人,打压南方人,“选用人才多取北方……故南方士大夫沉抑者多。”吊诡的是,南人崛起恰恰始自两宋,北宋名士大都是南方人,唐宋八大家,宋占其六,六人都是南人。 待南宋将都城南迁,更使江南一带成为政治文化中心,也是人才中心,江南文气,旺盛千年,至今未曾稍衰。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沈弈的话让众南北学子为之发愣,但他并没有止住话头,继而言之;“南人与北人都是有优点有缺点的,相书的上有一条,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我看这不是妄语,但厚重之弊也愚,机灵之弊也狡。北人南相者,是厚重而又机灵,南人北相者,不消说是机灵而又能厚重。南人与北人如不互相搞歧视,而是取长补短,团结如一人,当是天下不能敌。” 平淡的话语间,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严谨之意,句句如刀,不容置疑。 下了许多天的雨悄悄的停住了,刺目的阳光重现,如雨过天晴。 “轰。” 开门炮响过,龙门大开。 沈弈没有闲情再与他们纠缠,淡然道:“今日之言,不过是在下的拙见,诸位学子不必放于心中。龙门已开,在下的家人在外等候,就先行一步。” 他践行完礼数后,拉着同样被他的话语震撼到的叶明彰离开了贡院,两者的身影渐渐消散在人海中。 向来狂妄的余恺庆此刻错愕无言,如丧家之犬垂头丧气。 沈弈的随口一说,让众学子铭记于心,良久无言。也因此莫名其妙激化的南北学子之争也落下帷幕。 “君子也。” 有学子醍醐灌顶,在离开贡院时,激动大喊:“善化者,君子也!” 其中引来多少的目光无法与外人言。 -- 沈弈离开得早,当然不知道有人在他走后,干的好事。 踏出贡院的那一刻,真不知今夕是何夕,浑身骤然轻松,强撑了许久的精神在看见流星等人时,也是一软。 “明彰兄住在何处,等我休息几日过后,定要与你好好聚聚。” 沈弈问道。 叶明彰也已找回了心神,与他说了自己住的客栈,并确定了之后再见的日子。 他们现在可没有精力游玩,九天八夜的摧残可是好一阵消瘦,从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盼望休息,寻到各自来接的人便离开了。 沈弈被人扶上了马车,马夫仍是当初来送他的那位,他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半眯着眼,追月在他身子一口一口喂着他核桃奶。 核桃补脑益气,还能治疗神经衰弱。在经历了考前的紧张冲刺,以及考试期间绷紧了神经的阶段,考生们在考完科举后,无不身心俱疲。 此时的核桃,可就派上用场了。核桃除了生吃,还有另一种吃法。将核桃打碎,去壳,取仁,再将核桃仁与冰糖混在一起,捣碎成泥。之后,将其密闭贮藏在瓷缸中,每次取两茶匙,用开水饮服。而每次用开水冲后,会浮上来一层白色的液体,就是补脑作用最强的核桃奶。 喝完暖呼呼的,让他更想睡觉。 但沈弈没有这么快如愿,回到文渊侯府由府中的老郎中把过脉,确认过没有什么大碍,在洗过文渊侯准备的药浴,他终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在醒来后,他第一时间把自己抄录的文章递过文渊侯,和他讨教。 “作得很不错,不必担心,你再细细与我说其他作的文章。”文渊侯品读后,赞许有加。 听着沈弈讲述他其余作的文章,文渊侯更是频频点头,直到策问那一道题的出现,他脸色凝重。 “可是我作得不好?”沈弈虚心问道。 “不,不是。”文渊侯第一时间否定,“你作的很好,连我初听时,对文章中指的四位,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他的神色很快转喜,教导着沈弈:“此题太难了,怕是有不少人在这折戟沉沙,虽说策问历来不重视,但本侯想,今岁出得这般难,想必主考官有意在其中选取一二。不用担心,你定会名列前茅。” 文渊侯斩钉截铁,给了沈弈莫大的信心,还与他聊了聊龙门前发生的事。 对此,文渊侯对沈弈的做法很是认同,他为沈弈因好友挺身而出,好感大增。 “关文章作的好,不算什么,重情重义才是大丈夫!你对南北学子的态度不偏不倚也是正确的,现在榜单未出,正逢多事之秋,切勿让人摸到了把柄,等以后从背后插刀,那真的叫一个防不胜防!” 他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曾经经历过。沈弈不敢多嘴,静静听着。 评卷前还有一系列繁琐的准备工作。在士子交卷后,收卷官根据所治经书分类,然后送至弥封官处弥封,将试卷上填写姓名的折角盖上关防印记。 之后再送往眷录官处进行眷录,由书吏用红笔滴字不漏地抄写一遍试卷,考官只看抄写的副本,原本则另行封存保管。这是为了防止阅卷官辨认字迹,杜绝场外串通的可能。 当然,眷录好的副本还会由专门的对读官负责组织人员进行对读,一人读红卷,一人读墨卷,两人一组,必须一字一句用心对读,确保万无一失。这样,经过弥封、眷录、对读之后,交到考官手中的试卷可谓“三无”试卷,无姓名无标记无纰漏。 答卷的黩落,其实从眷录就开始了,眷录官在眷录之前,得先检查手中的这份答卷有没有避讳,有没有自叙门第辛苦,字数有没有符合规定,卷面是否整洁,有没有草稿纸等等。 确认完毕后,再开始眷录,如果发现有上述违规文字,哪怕文笔写得再好,对不起,下次再来吧。今科会试人数有二千多人,即每位同考官分配到的答卷大概为一百份,而且为保证科举的公平公正,同一份答卷往往需要好几位同考官分别批改,这样下来,每日的阅卷工作量少说也有四、五万字。 阅卷是在第一场考试结束后开始,往往得通宵达旦地进行,不分昼夜。同考官的职责主要是初步黩落劣文,挑出优卷,并用青笔写下评语。 因此,阅卷早已开始。
第99章 会试是从十九日开始,一般隔月一日、二日就得开始填榜,四日发榜,时间看似充裕,实则紧张。 考生为了中式而在论和策问中的字数会比历年会试多得多,再加上考场中“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中间酒席谈笑,去其过半”,考官们参加各类花样诸如“出题宴”、“出帘宴”、“取卷宴”又要占去一半时间。 这也是很多考官只看重第一场经义的缘故,一旦第一场的答卷被取中,只要策问不犯原则性错误也中。如果第一场经义不入考官法眼,哪怕策问写得再好也是一场空。 渭朝会试阅卷的规矩,先由眷录官阅看,符合行文规矩后,将初阅后中意的卷子推荐给十六房,这类试卷叫“荐卷”。 十六房里,易经五房,诗经五房,书经二房,春秋二房,礼记二房。 同考官十六名,其中翰林十人,科道官员三人,六部官员三人。 每名同考官手底下有三名阅卷官,当一位阅卷官间隔不到三分钟接连把两份试卷递到莫老翰林的面前,引得了他的侧目。 太快了,阅试卷是慎重再慎重的事,最快也不过十来分钟,莫老翰林跟这位阅卷官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解他的性子,没有这般急躁,除非那卷子很是出类拔萃,一眼就惊为天人。 忙得晕头转向的莫老翰林,把其他两位阅卷官递上的试卷先闲置在一旁,拿起那份后递上的卷子。 推荐文章的那位阅卷官其实就是三年前主持鄂省乡试的其中一位主考官邓湖,时隔三年,他回到京城,再次参与会试阅卷。沈弈的行文与三年大不相同,很是长进,不过邓湖这些年也有注意过他写的文章,如今再次相遇,不禁感慨缘分妙不可言。 破题不错,莫老翰林第一眼下了评语。 恰逢暖暖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十六房中,莫老翰林书桌前泡着一壶香茗,在丝丝缕缕的清新中轻轻的让书面舒展,他轻抚上面的文字,一个个跳动的音韵把他导向各处的恩许之地,一种难以名状的舒坦在心中飘散开来。 “好,好极了!” 莫老翰林忽然一拍桌子,惊起正在勤勤恳恳工作的另外二位阅卷官,纷纷查看发生何事。 “邓修撰,你拿上的这篇文章极妙,如登小丘,展足见平野,堪为会元之才。”莫老翰林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吝啬地狠狠赞美一番。 二位阅卷官早已耐不住好奇在他身侧观着,文章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读后如醍醐灌顶,令他们茅塞顿开。 邓湖一直在暗中看着莫老翰林的方向,他内心很有信心,莫老翰林会对他推荐的这篇文章取中。但也没想到老翰林会这么大方,一瞬间有点受宠若惊。 “老翰林过誉了。”他谦虚了一下。 “没有。”莫老翰林摇了摇头,他指着第一道四书义: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上面是邓湖的批语:风度端凝,声光焕发。 由于被取中的士子和自己将会有师生之谊,这对自己在官场的人脉经营起到关键作用,因此同考官肯定都希望自己选出的答卷能最终被主考官看上并取中,所以同考官往往会在批语上大力推荐自己选中的答卷。 莫老翰林不需要这个,他常年在翰林院修纂历朝历代的史册,醉心研学,对升官没有太大的兴趣,也因此很多年没有担任同考官。 但他仍然下笔加批:非秋垂露,异水涌泉,行墨间自有珠联壁合气象,知其研京炼都之功深矣。 到了第二道四书义,邓湖批语:文理充畅,气息入古。 他继续加批:气取龙门之疏,法肖兰台之密。横峰侧岭,化尽寻常町畦。 直到第三道,莫老翰林停了笔,揉了揉苦涩的眼睛,不是文章作得不够好,是太好了,他有些无从下笔。 他饱读古今史书,并且他的本职还是修纂史册,对于题目原意更是一目了然,“壹戎衣”句不是结束上文,而是发起下文,挖掘出其中的微言大义,阐发出周武王是重壹戎衣,不重有天下的见地,发人所不能言,深领圣贤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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