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耐人寻味的是,他们深更半夜聚在-起的“娱乐项目”依然是作科举文章,一面叫苦连天一面跃跃欲试,可见“毒瘾"之深,欲罢不能。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鬼中的一员,深陷科举漩涡之中,无法挣扎。 在童生试开始,沈弈就见过不少白发苍苍的考生,拼劲一生为了功名疯疯癫癫,搞得家破人亡也不是什么罕见。 儒生们骂科举就像前世的家长们骂课外培训班一样,骂得积极,参加得更积极,这是因为科举考试乃是他们实现阶层跨越的唯一方法,焉能不屡败屡战,至死不渝? 前世辫子王朝有位柳泉居士在他的著作中描写“秀才入闱有七似”,前面几种省去不说,“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之后“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真是生动形象极了。 外人看来也许荒唐,甚至嘲笑文人无骨,可是对于寒窗十年的书生而言,那种"每每顾影自悲,可怜肮脏骨,销磨如此”的内惭,以及由内惭激发的赌徒一般不赢一把不下赌桌的疯狂二不在其中者,很难体会之。 沈弈清楚自己今日能够站在会试贡院参加考试,已经被绝大多学子好上太多,他更应该努力学习,不能失败。不断不断地向前走,不让任何人追上来。 他绝对绝对不想成为想那些赌徒一般的存在,一想到这种可能,寒意彻骨。 神弈在这个世界近二十年,前世的记忆早已快被岁月磨了干净。沈弈甚至记不起一丝家人的模样,现在一说起家人,他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祖母李氏和妹妹沈鹤归等人的影子,回头望去,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许。 火盆中的暖意似乎起不到作用,号舍外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号舍内他的心有史以来沉重得不行,考前应有紧张仿佛意外般迟来,在这个夜晚让他辗转反侧。 思绪太多了,当沈弈入睡再起时,天已大亮,愣愣地对着天空发了不知多久的神,直到巡逻的军士通过小窗检查时,提醒了他还在考试。 砚台上的墨干涸,沈弈重新研磨,并拿出考题,集中精神攻破。 写完三篇四书文,余下本经四题,出于本经: 易义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这四题是两位主考官自己决定的,出得不赖,换成三年前考乡试的沈弈多少看见考题会有点瓶颈,下笔也会生硬不少,现在算是文不加点,一蹴而就。 日薄西山的时刻,沈弈停下笔,今日起得晚,留下最后一道题,等着明天写。 他算着时间,拿出几张至今尚未用上的草纸,纸用来打草稿,也常录出场文,出场后求师友评点。 抄写了四书文的最后那一道题,等出场后打算问问文渊侯,剩下的沈弈认为没有抄写的必要,他有信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今夜入睡前,他把火盆中炭火多添了些,保证是足够自己睡到天亮的份额后,才安稳睡去。 但很可惜,这一夜沈弈任然不能如愿睡着天亮时分。 因为到了后半夜,号舍外一直下着的雨不出意料地下大了。 狂风作响,雨水哗啦啦地拍到在油布门帘上,它不是很能抗,有点雨从中偷溜了进来,幸好还有第二层号顶堵住严严实实,没有丝毫雨水漏进。 不得已被吵醒的沈弈黑着脸,又个它套上第四层,原来当初的两层防护沈弈仍然不放心,套了三层。 这第四层的作用是隔音,不仅仅是大雨的声音,还有外面其余号舍学子们试卷被淋湿痛苦的哀嚎。 考棚是木制的,从前朝用到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几百年的时间,年久失修,防水效果是真的不好。 对于考生来说,若是卷子湿了,那前几夜的功夫都是白费了。 他们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除非是天纵之才,连夜重写,赶在傍晚交卷前做完,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有的考生运气好点,现在号舍暂时没有漏雨,但是他们仍然需要防备雨水不知那一刻就流进来。 明天就交卷了,为了成功,他们只能撑着盯着,没有一刻放松的时间,等到雨停。 这是他经历第二次下过雨的考试,沈弈木着脸下定决心,等他以后当官了,有了权力,第一时间把这些破考场,通通推翻重盖,什么垃圾考场,狗都不住。 他把外界的声音隔绝后,继续睡觉。 第四天,雨继续下着,但已经不大,沈弈精气神十足地把最后异体写完后,把自己的卷子用绳系好,装入卷袋。 很多考生喜欢用红色的绳子来系卷子,为自己增加一份信心。更有迷信的考生,会根据绳结的形状来占卜自己的考试结果。 他也用了,图个吉利。 试卷是统一交卷的,一场考三天,应该说,没有意外的话考生的时间比较充足的。 闲暇之时,他们用多余的才情,把应试的辛酸和郁闷挥洒到号舍的墙壁上。沈弈就在自己这间号舍里发现了不少前辈的涂鸦之作。 “墙外蟋蟀叫,夹道萤火明”,写的是夜晚的无聊和落寞;“眼前三尺地,头上一线天”,写的是应考空间的狭小局促;“未登青云路,先进枉死城”,则是无奈的黑色幽默。 “你干什么的?” 号舍外的军士的呵斥声吸引了沈弈的注意。 “学生交卷。” 另一道听起来是青年的声音。 “你等一下。” 急促的脚步声经过了沈弈的号房,外面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不久,脚步声回来了,这次多了几道,不再是急匆匆。 “就是你要交卷?”是位老者。 “是的。”青年言道。 “三年才考一回,错过了又要苦等,你可想好了?”老者似乎是在劝道。 “学生想好了,这种抬不起头,伸不着腿的地方学生待够了,可否允许学生出号舍转转会?” 老者没有说话,外面也没有动静, 提前交卷? 渭朝乡试会试不让提前交卷,沈弈望着木案上的卷袋,没打算破坏规矩直到军士来收去为止。 会试一场考三天,共三场,而且中间不得离开贡院,也就是说考生得呆在自己的号舍九天。考完第一场的隔日,沈弈迎来了第二场。 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 沈弈做完这些,不过用了二日的时间,再一次提前做完。 养精蓄锐中,来到了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六日待在号舍衣服都变臭了,沈弈换上第四件备洗的衣衫,然后把换下挂在衣架上和前面两套作伴。 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算术九则。 前面经史题沈弈没有遇见任何难处,他在第三题问策题停住了笔。 “策问”的题目,每一道题都是以“问”来开头,即给你一段材料,阅读后回答问题或写出自己理解,相比于前两场来说,“策问”要简单得多,因为有“附加题”的性质,或难或易,因此考官看重的还是第一场的文章,至于“策问”答得好与坏,最多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只要文意通畅即可。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可这一场,主考官不安常理出牌,用沈弈的话说是:他要玩出花来。 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或谓其似伯夷;有载道而南,得程子相传之者,或谓其似展季;有致力于存心养性,专师孟子,或疑其出于禅;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夫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其造道之地乃不一如此,后学亦徒因古人之成说,谓其尔然。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禅、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请极论之,以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 出的题非常冷僻,刁钻古怪,是从一本古书《退斋记》中摘出来的,典出静修先生。足足想了二个钟头,沈弈才从脑海的深处才挖掘出这句子,在林庸的书架上收藏最边边瞧见的。 按林庸作的注释:题中被称为“旷世而见”的四位“豪杰之士”,乃指横渠先生、龟山先生、存斋先生和鲁斋先生。其中涉及鲁斋先生的话,即所谓“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 这要是没有师父,沈弈要是想扒出四位豪杰之士的身份,再过二十年也照样难如青天。 做完这题用了足足一天时间,本就身心俱疲的沈弈心理上更痛苦了几分,可还剩算术九则。 九则题出自三本书: 《夏侯阳算经》 唐代的一部算书,讲解乘除捷法,解答日常生活中的应用问题,原书已失传。 《周髀算经》 本书在数学上的主要成就是介绍并证明了勾股定理,并采用最简便可行的方法确定天文历法,揭示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囊括四季更替,气候变化,包涵南北有极,昼夜相推的道理。 《五经算术》 北周甄鸾所著,共二卷。书中对《易经》《诗经》《尚书》《周礼》《仪礼》《礼记》《论语》《左传》等儒家经典及其古注中与数字有关的地方详加注释,对研究经学的人或可有一定的帮助,但就数学的内容而论,其价值有限。 在这一刻,沈弈感受到算术的好处,他本就这一块比旁人学得广,知识深,现在多添加了一本算术书,也不大碍。 二月二十五上午,考生开始收拾整理考卷,等到中午交完卷,考生便陆陆续续走出号舍。对考生来说,三年一次的会试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后面的评卷只能听天由命。 在等候出场时,沈弈碰见了个小麻烦。
第97章 收拾好考篮等物,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后,沈弈撑着伞,随着军士走至龙门前,等候开场。 此时龙门口依然汇聚不少的四面八方考场中的考生,他们大多脸色不好,九日没有洗漱,浑身散发了一股子难以用语言的臭味。 “考一场第二天后半夜时,我隔壁号舍的那位学子着凉病倒了,要不是正好下了大雨,军士巡逻时发现了,要不然怕是要出人命。” 有人心有戚戚地感叹道。 “哎”。有考生抬头看不知何时又下起的雨,垂头丧气:“这次考试不顺极了,此雨下的没完没了,贡院的号舍还那么破烂不堪,我的试卷千防万防,仍是被淋湿了一张,补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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