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被他颠得脑子不好用了,“什么钥匙?” “那把钥匙……只能开你这扇门……” 可能因为不满她胡思乱想,他给了她重重一击,这下她果然专心起来,再也不说那些煞风景的话了。 又是一夜忙碌,及到第二天,他还得早早回南边去,免得园中开始有人走动,撞上了不好看。苏月则觉得腰酸背痛,担心这么下去会肾亏,开始盘算着,得想办法开点药好好养护一下了。 累虽累,还是得起身,梳洗打扮好赶往大乐堂,颜在已经在督促搊弹家们练习新曲了。 待到一曲奏完,苏月拽了下她的衣袖,两个人让到背人的地方,苏月才把权弈的话带到,问她:“你会去见他吗?” 颜在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可见的,打从一开始就不真心,现在见了说什么?说他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这么做是为了彼此的将来吗?苏月,他和陛下不一样。陛下是靠着手里的刀枪打下的江山,有底气,能娶心里钦慕的女郎,满朝文武无人敢置喙。他呢,他没有战功,没有底气,要稳固朝纲只能靠联姻,把重臣的姐妹女儿纳入后宫,凭借姻亲织出大网。到了那个时候,我一个商户女又该何去何从?反正我看得很明白,落魄之时想着我,飞黄腾达后未见得。我有空去见他,不如教小部的孩子们弹月琴,这样还有意义些呢。” 她这么说,苏月就放心了,舒了口气道:“我起先还有些担心,怕你心肠软,果真去了。既然打定主意不见,那就不必放在心上了。陛下说把他关在北司狱中,本也是为拖延时间,出了正月,就把他送到谯郡去。” 颜在点了点头,“陛下待他已经极尽宽宏了,我本以为他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还能捡回一条命。” 再多关于他的话,已经不想说了,恰好那边有杂妇找内令,她忙应了声,急于处置别的事去了。 苏月看她走远,脚步匆匆,行动干练,再不是以前那个踮脚伺候春潮洗头的女郎了。经历一些事,慢慢学着长大,这是每个人必经的阶段。总算现在风雨过去了,短暂迷失后重新归队,仍旧可以大步流星继续向前进发。 接下来的每一日,着实是很忙,元宵节之前宴饮不断,派出去的乐工们也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事。就说苏云那里,每日定时巡查,设宴的主家都知道梨园的规矩,不可对乐师不恭,但架不住总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亲友。那些亲友从老家来,从外埠来,认知仍旧停留在前朝,以为乐师舞伎都是下九流,不免言行轻薄。 苏云巡视到一家时,见云韶寺的一个宫人正躲在门外哭。细问情由之后求见了主家,请主家交人,当即就把人押走,送到大都府定罪量刑去了。 一场又一场雷厉风行的整治,收效巨大。大家都开玩笑,说梨园是皇后娘娘修行的道场,道行修成了,道场也河清海晏了。 但人与人各不相同,保得住外面的权贵不敢轻贱梨园子弟,保不住梨园内部有纷争。毕竟上千号人呢,人多了,各种问题势必也多。譬如不合了、争风吃醋了、小偷小摸了……大大小小的事总也忙不完。好在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也多,颜在之外还有梅引和楚容她们,苏月有时候也能忙里偷闲,去慰问慰问她的大郎。 天将暖不暖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门前晒脚,一人一把躺椅,一人一本书。至于为什么晒脚,皇帝陛下说树枯根先竭,人老足先衰。人的五脏六腑投射在脚下,晒一晒舒筋活络,最重要的一点,毕竟晒脸是会黑的。 平时他研习医书,今天捧的却是一本《经天纬地治家之道》,看得极其投入,半天连一句话都没絮叨。 苏月觉得有点奇怪,拿脚钩了他一下,“这书写得很好吗?” 他“唔”了声,眼睛都舍不得移开,“极好……情景交融,大开大合。” 治家能治出情景交融来,未免太过诡异了。 于是她好奇地探过去,“让我看看。” 他忙捂住了,“你自己的看完了吗,怎么来看我的?” 这下苏月可以确定其中有诈了,不顾他反对抢过来翻阅,好啊,“鹰视须深,乃掀脚而细观……上下扪摸,纵横把握”。 再合上看看书名,她奇道:“原来治家之道竟是这样的吗?” 皇帝眼神闪烁,“这也是治家的一部分,不能因为他偏门,就不拿他当回事。且这可是名家之作,我这人向来虚心受教,技多不压身,多多习学总没有坏处的。”边说边又抢了回去,笑道,“女郎不适合看这个,还是看你的《搜神记》吧。” 苏月嫌弃地打量了他一眼,“好好的,看这种书。兴发而动,那是身体有残缺的人才干的事。”说着视线下移,探究地停在一处观察了良久,“莫非你……” 他立刻牵过袖子遮掩,“现在是大白天,我不能将你怎么样,等到了夜里,你就知道我的游刃有余了。” 边上人美目一婉转,没有与他辩驳。这段时间他付出了很多,若不因年老体衰生育有碍,应当有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了吧! 快来一个孩子,长得像自己也像他,多有意思! 苏月闲适地闭上眼,把书盖在了自己脸上。太阳晒得脚上热烘烘,空气里还有果子熏殿的香气。她从官舍过来的时候,看见宫墙顶上长出了青草嫩芽,春天来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皇帝陛下的想法,还是因看了不好的书,而变得有点复杂。他懊恼道:“白天不该看,应该留在晚上,可以边看边验证。苏月……”他偏头温柔地召唤,“大娘子……皇后……” “大娘子。”陛下的话还没说完,淮州站在殿外回禀,“李再思的夫人在宫门上叩谒,求见大娘子。” 苏月取下书,和皇帝对望了一眼,“宝成公主?她来找我干什么?” 皇帝道:“权弈把李再思当作替罪羊,至今人还关押在刑部大狱中呢。” 苏月迟疑了下,“没想过放了他?” 皇帝说没想过,“我早就想收拾他了,人关在里面正遂了心意。也不用费心审问定罪,把他关到死就是了。” 苏月知道他有他的考量,但也忍不住唏嘘,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个人头上,是怎样一座背负不起的大山。 宝成公主向来和她不对付,上回在裴忌的迎亲宴上,还对她阴阳怪气呢。今天定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她,好在没有点名求见权大,否则事办不成,还得哭着回家。 苏月应了淮州一声,“把她带到命妇朝堂吧。” 大梁的紫微城中,设有专门接见命妇的地方,皇帝视朝五日一次,皇后听取内外命妇奏请是半月一次。不过苏月还未正式登皇后位,这个差事是能免则免,只有那种亟待解决的大事,或是人求见到了门上,才会发话见一见。 她起身要走,发现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偏头道:“人家只想见我,你也要一道去吗?” 皇帝说是啊,“我站在边上旁听,免得你回来转述。” 苏月说这怎么成,“人家没说要见你,你一出现,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既然答应见,就不要刁难人家,你且等着我,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可皇帝忧心忡忡,“离她远一点,不要靠得太近,以防她恼羞成怒刺杀你。” 正想下令命人护卫,国用道:“陛下,让长御跟着就是了。窈娘的身手比缇骑还好呢,您怎么忘了。” 苏月是头一回听说窈娘居然会武艺,印象里那是个身条玲珑,会梳头的女郎,和舞刀弄枪完全不沾边。自己平时不常招她们侍奉,但她们只要得知她进了掖庭,都会赶来听示下。 很快窈娘就到了面前,跟随她一起进了命妇朝堂。因为有皇帝的吩咐,窈娘两眼一直炯炯盯着宝成公主,错身的时候下意识分隔彼此,连宝成公主落座,她都比手让她坐远一点。 宝成公主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一向对她有敌意,这回求到了人家门上,多少有些舍不下面子。但转念再一想,就要家破人亡了,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便硬着头皮向她行礼,“我冒昧前来,请大娘子恕罪。” 苏月说无妨,“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宝成公主定了定神,方才小心翼翼说出口。 “我此来,是为我家将军。”她惨然道,“我家将军是腊月二十八被刑部带走的,说他有支使家仆,毒害陛下的嫌疑,苍天可见,我家将军是冤枉的。后来齐王败露,这件案子已经大白于天下了,这可是陛下亲断的啊!我本以为将军不日就能回家,可如今已经过去月余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无处申辩,去刑部求问,刑部的官员避而不见,去央告将军的故交,所有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家将军的事已是无人问津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来求大娘子,为我们夫妇做主。” 她边说,边察言观色,见上首的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我以前不知轻重,唐突过大娘子,大娘子若要责怪,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我家将军,当初曾为陛下出生入死,立下过微薄的战功啊。只是武夫粗鄙不知进退,也曾得意忘形居功自傲,但他从来不曾做过背弃陛下,动摇社稷的事,请陛下明鉴。我是女流之辈,我没法向陛下陈情,却知道大娘子是女中丈夫,有力挽狂澜的手段。大娘子,求您替我们将军说说情吧,只要放将军出狱,我们愿意解甲归田,从此不问兵事,只求让我们夫妇团聚,能够携手到老……”她说到最后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流淌,呜咽道,“我经历过国破家亡,早已举目无亲了。好容易有个疼我爱我的人,我不能眼看他冤死狱中,我想救他出来。” 她说着便跪下了,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求大娘子施恩,您也是有心爱之人的,您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说实在话,她为李再思辩解的那几句,并没能打动苏月。开国将领得意忘形居功自傲,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可她说起自己的境况,到底触发了苏月的同情,女郎孤身一人立世,实在是很苦,若真能救她苦厄,也算积德行善了。 于是她离了座,亲手把人搀扶起来,温声道:“夫人别着急,你的话,我会据实呈禀陛下的。陛下究竟如何定夺,还需依照刑部呈交的状纸再行考量,我能做的只是尽力周全,但愿不负夫人所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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