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丝毫没有这个觉悟,举步就要走,他只得拽了下她的衣袖,“试了半天,没我的份么?” 苏月说:“这是阿妹买给阿兄过冬的。”忽然想起他也曾有过阿妹,只是不在人世了,恐怕还没来得及戴过阿妹置办的暖帽。心下有些可怜他,又对他刚才的没眼色怀恨在心,随手扯过一个虎头帽扣在他脑袋上,“你戴这个正合适!” 真是个调皮的女郎,皇帝并不生气,取下帽子仔细查验了一番,“再给我挑一个,这个留下,给第一个孩子。” 苏月简直无话可说,亲事还没定,他就已经开始考虑生孩子了,可见这人满脑子不洁的狂想。 他见她不应承,奇道:“怎么了?未知男女,索性再给女儿买一个?” 对面的摊主两眼发光,没想到意外做成这么大的生意,忙道:“郎君挑吧,还是老价钱,花两顶的价钱,给您仨。” 苏月说不对啊,“两小一大,不该这么算。” 摊主掖着手微笑,“虎头帽绣工繁复,不比大人的省时省料。两顶小的是正价,大的那顶才是饶头。”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苏月爽快地拍了板,“成交。” 离开帽摊以后,他还在为这个算法纠结,“为什么两顶小的是正价,而朕却是饶头?” 这还不明白吗,他是锦上添花。 苏月暗笑着安抚他,“你没听那摊主说,孩子的帽子做工繁复,贵就贵在耗时上。” 他这才怏怏作罢,手里掂着小帽子打量再三,喃喃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皇帝陛下现阶段的目标就是订亲娶亲,再生两个孩子,仿佛只要完成了这些,人生便没有任何遗憾了。 苏月转头看他,他唇边噙着浅笑的样子,很有一种温情的静好。她先前觉得他与齐王各长各的,其实这时细看,他们兄弟的眉眼很像。唯一的不同是齐王柔软,而他锋芒毕现,若论哪种好看,她还是更喜欢后者啊。 这回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上都是大梁繁华之地,哪怕天气转凉了,晚间的街市上还是有熙攘的人群。他们在各种小摊间徘徊,买头花,买耳坠子,都不名贵,但都很喜欢。 “你不是爱吃姑苏的香糖果子么,朕带你去买。” 他引她走上一条临河的小径,河边的栅栏上挂着小灯,一路都是亮堂堂的,让她想起老宅后那条常走的小路。 顺着堤岸一路向前,越走越有似成相识的感觉。她的注意力都被前方吸引了,总觉有个未知世界在等着她。她猜想不出来,他口中的香糖果子有什么殊胜之处,需要特意走那么远的路去买。可她不觉得厌烦,一直这样走到地老天荒,好像也很有意思。 终于,到了那条小径的尽头,迈出路口,眼前的一切让她忽然湿了眼眶。 这是十泉里啊,和姑苏一模一样的十泉里。头一家是香饮铺子,第二家卖各色扇子。再往前,卖泥人的、卖文房的、卖香料的、卖果子的……每一家的门头都复刻了姑苏的店面,连街边高高竖立的桅杆,上面挂着的两串白纱灯都与姑苏别无二致。 她心头澎湃,感激地望向他,“这得费多大的力气啊,全家搬来了,十泉里也搬来了。” “你不是很怀念十泉里吗,这回再也不用惦记姑苏了,踏踏实实在上都过日子吧。”他说得轻描淡写,“朕也不知道能再为你做些什么,只要你看到这些心里高兴,那朕的心思就没白费,朕也很欣慰。” 女郎一感动,事情忽然就变得好办了。她踮起脚,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脖颈,齉着鼻子说:“大郎,你怎么这么好!我这辈子,必是再也遇不见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这忽来的温存让他受宠若惊,忙紧紧回抱她,得意道:“那是当然。你曾说做得好不如说得好,可见女郎你还是太年轻啊。看看现在,究竟哪样更好?每日只会甜言蜜语,这种人最是无用,朕这等郎子才是真材实料。你想吃什么姑苏特产,想玩什么江南小物,这里都有。不过这些都是真商贩,不是朕让人假扮的,就算朕想采买,也得花钱。” 采买花钱都是应当的,最愁就是想花钱,找不到带着家乡味的物件。苏月在这上都的十泉里游走了许久,买了很多零碎的小玩意儿,吃的用的装了一大包。到最后心满意足了,欢欢喜喜对他说回去要告诉姑苏的同乡,等梨园放值的日子,让她们一同来逛逛,潦慰思乡之情。 只是这一游玩,游到了夜半。街市上的行人慢慢变少了,苏月才惊觉时候太晚,该返回梨园了。 两个人坐进车辇里,各自翻看所得的物件,苏月拿着头花在发髻间比划,皇帝则看着膝头的一对虎头帽,看出了满脸慈祥。 苏月搔首弄姿显摆,“快看,我好不好看?” 皇帝随口应着,“好看,偶尔戴些俗艳的绒花,心情舒畅。” 苏月置若罔闻,反正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蹦出一句气人的话,气得久了,习惯了,话听半句准错不了。 不过他盯着那两顶帽子发呆,些微令她感受到了重压。她说:“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孩子来。你是不是上了年纪,很羡慕人家做阿爹啊?” 皇帝说当然,“朕快三十了,前半生戎马,后半生要享福,有老妻作伴,儿孙绕膝。” 他的话刚说完,车就颠了下,两个人挪了挪身子坐稳,苏月说:“莫急,孩子总会有的。陛下建立大梁,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你恩泽天下,将来的福气大着呢。” 皇帝的手攀上来握住了她,缠绵地问:“真的?” 苏月“嗯”了声,“真的。” 这时车又颠一下,把皇帝头上的暖帽都震歪了。 他叹了口气,朝外说:“淮州,别挑不平整的地方走了,朕与大娘子闲坐说话,什么都没干。” 外面赶车的淮州闷闷应了声是,遗憾判断失误了。 这个立功的小诀窍还是国用传授他的,若是察觉车内谈话有了暧昧的倾向,尽量让马车颠簸起来。一颠簸,说不定就亲上了,再不济娘子坐不稳,陛下也能上手抱住她。国用就是靠着缜密的心思把握住天降的好运气,成功让陛下升他当了徽猷殿总管。既然班领的职务空出来了,淮州也打算尝试一下,万一颠到了妙处,升职就指日可待了。 苏月则叹息着扶住了额,心想做皇帝果然是幸福啊,有人急他之所急,凑热闹的多了,各种奇怪的意外也就多了,发生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皇帝陛下多少还有些不自信,亲事没定,婚期也没定,生孩子更是遥遥无期。所以他迫切希望她对他予以肯定,坐过去一些问:“苏月,你对朕的感情不会变吧?” 苏月眨巴了下眼,没有应他。 他更不放心了,“你还是喜欢朕的吧?” 女郎觉得他有点烦,“若有变动,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这下他心里没底了,抱怨起来,“朕觉得一向是朕对你喜欢更多,你呢,常在敷衍朕,真心换不来真心。” 苏月蹙着眉发笑,“你日后会不会每日都要问我一遍,喜不喜欢你?喜欢是要放在心里的,不能总说出来。” “可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他握着两只虎头帽,忧愁地看着她。 苏月被他闹得没办法了,无奈道:“我不是亲过你了吗,亲过就是喜欢你呀。难道你以为我俩是亲过嘴的好朋友吗,你再啰唣,我可不想搭理你了。” 这话倒是没惊着皇帝,惊着了外面的淮州,淮州被口水呛了,不合时宜地咳嗽起来。也许以他为数不多的感情阅历看来,这对帝后的相处是超脱物外的,朝堂上负重前行的陛下,回到家后能得到很多情感的慰藉,这也是人生中的大欢喜吧。 反正皇帝陛下总算是高兴了,小心地把虎头帽卷起来,边卷边说:“朕得收好它们,兴许明年冬就用得上了。” 走一步看十步说的就是他,刚正式亲过一回嘴,他就想好孩子该怎么过冬了。 苏月叹了口气,无助地望向窗外,开始思考大着肚子能不能管理梨园这个问题。还好内有颜在梅引她们,外还有苏云,婚姻和事业都不耽误,其实有第三条捷径。 那么接下来,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就是太后了,她得好生讨这位婆母的喜欢,于是第二天拎上了阿爹给的陈皮,专程往安福宫跑了一趟。 那厢太后抱着礼单每日看一遍,每看一遍就往上添点东西,及到今日,又整整扩写了两张纸。 权弈坐在窗口的日光下,正慢条斯理盘弄他的工夫茶,待一煎成,给母亲舀了一盏,笑道:“阿娘是打算举全国之力,给阿嫂下聘么。先喝茶吧,喝过了再看不迟。” 太后笑着把礼单交给了傅母,偏身道:“先操持你阿兄,再操持你的。我啊,如今是没有后顾之忧了,他的婚事落准了,你的身子又痊愈了,真是老天开眼,想是你阿爹在天上保佑着咱们一家呢。” 权弈牵着袖子,往太后杯盏里添茶,一面道:“我一向得阿兄护佑,才无惊无险活到今日。以前不能为阿兄分忧,如今身上好了,也该为朝廷做些实事了。阿兄把核准官员任免的大权交给了我,还有上都内外驻军,也一并让我管辖了。” 太后说很好,“你读了那么多书,也有报效的决心,阿兄信任你,你可得全力以赴,别让你阿兄失望。” 母子正絮絮说着话,外面有人通传,说辜娘子来了。 太后“哎呀”了声,“快把人请进来。”等人一到跟前,便朝她伸出了手,“今日梨园不忙?怎么惦记进来瞧我了?” 苏月行了礼,牵住了太后的手,笑着说:“昨日上北市铺子里去了一趟,家君得了上好的陈皮,让我拿进来给太后尝尝。”一面向权弈颔首,“大王也在呢。” 权弈起身拱手,“刚散朝,想着进来瞧瞧阿娘,正巧又遇上了娘子。” 太后招呼,“别站着说话了,快坐下喝茶。”一面接过纸包小心打开,自然要对亲家的好意大大领情,“一两陈皮一两金啊,这样上好的东西很难得,替我谢谢你父亲。” 彼此闲坐说话,谈及了过礼事宜,太后说:“就在眼前了,事儿一办完,我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只是仍盼你们早日成亲,别听大郎说不着急,其实他心里乱着呢,只是不好意思催你。” 苏月赧然点了点头,“我省得,请太后放心。” 如此还有什么担忧呢,女郎一句话,赛过大郎十句。不过这个儿子仍是太后全部的骄傲,她慢慢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感慨着:“我家的两个孩子,自小读书就比别人强。大郎十一岁那年四书五经都读遍了,若是不去投军,想来定会考取功名。可有一回他从学里回来,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倒在路旁亟待生产,官衙中的人从路上经过,竟没有一人停下伸援手,那时他就打定主意要从军,不多时就投奔了武都侯。”太后尽力为儿子周全着,“正因十三岁便参军,军中都是粗放的男子,不擅讨女郎欢心,但心意是实实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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