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拢在袖中的指节紧攥,面上仍是沉定,“是,女儿明白的。” 薛琦舒出一口气去,只觉这个女儿明明面上温婉守礼,却又时而透出几分不驯,仿佛这份规矩娴静只是她伪装而出,薛琦仔细看姜离片刻,见她一双眸子清凌凌尽是坦然,只得将这份不驯归结于她长于江湖,骨子里多有不羁。 马车在朱雀门停下时,早有东宫小太监在外等候,见着二人快步迎上来,“拜见中丞大人,拜见大小姐,请随小人来” 小太监在前带路,姜离跟在薛琦身后,自朱雀门步入禁中,再沿悠长宫道步行一刻钟方至嘉福门,又过崇明、嘉德二门,再沿嘉德殿以东的宫廊入崇教门一路往北,又足行一刻钟后至太子妃薛兰时所居的景仪宫。 景仪宫在储宫以东,殿阁画栋雕梁,殿内珠帘锦绣,姜离刚入正殿,便见多宝阁上错落摆放着数盆幽兰,满室清香怡人,太子妃薛兰时与安乐郡主李嫣坐在西窗之下的贵妃榻边,手执铜剪,正打理盛开的墨兰花枝。 小内侍上前通禀:“太子妃娘娘,中丞大人和大小姐来了。” 薛兰时年已三十六,今日梳如惊鸿翅翼般的高髻,饰以珠钗琳琅,转头看来时,方见其面施丽粉,双眉如黛,一袭品红牡丹花开宫裙衬的她雍容明艳,她唇角噙着淡笑,目光却极有分量地在姜离身上逡巡,见姜离行完礼后,微垂眉目不卑不亢,她莞尔一笑道:“规矩倒是极好,嫣儿念叨你几天了,你来本宫身边。” 薛琦抄手站在一旁,“让太子妃好好看看你。” 姜离依言走近,安乐郡主这时先站了起来,她梳蝉鬓堕马髻,上着绿衫连珠纹褙子,配红黄间裙与天青蒲陶纹纱裙,腰间系着一条珍珠、花钿串连而成的璎珞带,行走间宝石光芒流霞溢彩,她噙着笑,好奇地绕着姜离转了半圈,像在欣赏什么新鲜物件儿。 薛兰时放下银剪,“是在徐州长到十岁?” 姜离应是,薛兰时又问:“除了你的养父母,再没有别的亲属了?” 姜离道:“本还有表叔表婶一家,可今岁水患,他们也遇难了。” 薛兰时深长道:“是啊,也是巧了,今夏一场水患,徐州死伤近万人,你养父母的亲族也无一幸免,令本宫意外的还有你外祖父送的碧玉锁,这么些年竟然不曾丢失,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当年拐子带你南下之时,也未打它的主意?” 姜离之所以被简伯承找到,正是因一块碧玉长命锁,那块玉锁乃是简老太爷亲手雕刻,后来薛氏报官虽道明小薛泠被拐时携带此物,但并未详细形容其上纹样,因此多年来无人可冒充,那是一块极好的碧色羊脂玉,至今未遗失的确古怪。 姜离定声道:“是因当年养父买下我时,存了一心善念,想着万一我有朝一日需要此物,便为了这唯一一样信物多给了拐子银钱。” 薛兰时站起身来,又绕到了姜离后背处,轻一抬手,抚上了她纤薄的肩胛,“这里的疤痕留了多年,也真是苦了你,当年你被拐时,身上正患着疹病。” 薛氏要认回大小姐自不可儿戏,九月消息传回长安,薛琦无法走脱,便派了薛瑀前往许州接应,除了听简伯承讲述前因后果,确定碧玉锁无错漏之外,薛家的嬷嬷还有验明正身这一道,而更让薛家人确认她身份无疑的,正是后背这处疤痕。 姜离缓声道:“养父说过,当初买我时肩头已被冻伤,他们只以为是冻疮,治了许久才好,因耽误太久便留下了这道疤痕。” 薛兰时微微一笑,收回手重新落座,“你是个有福的孩子,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吃了苦头,可也学了本事,听闻你刚回长安便医治了不少人。” 姜离应是,薛兰时便问:“擅治何病?” 姜离谨慎道:“跟着师父所学颇杂,最擅妇人病和小儿病。” 薛兰时缓缓颔首,“本宫知道,你师父名号太玄仙姑,常在江南一带行医。” 姜离回长安已过十日,却今日才得薛兰时召见,究其缘故自不是她身体抱恙,多半是往江湖上打探她来历真假,姜离泰然应对道:“是,太玄是师父的小字,她本是连州人,如今正在越秀山中隐居养病,有位师兄侍奉在她膝下。” 薛兰时微微点头,这时安乐郡主李嫣忍不住了,上来道:“人人都说你救活了断气七日的烈刀门门主郑千山,说你能起死回生,这是真的吗?” 李嫣年方十五,生的杏眼桃腮,语气中也颇多稚气,姜离莞尔道,“郡主,医家并非神仙,并不能做到真正的起死回生,我的确救活了郑门主,但他彼时还未死。” 李嫣愈发好奇,“还未死?可不是都要下葬了吗?” 姜离微笑道:“郑门主当时乃是为奸人所害,他江湖声望极高,若凶手只用一种法子,那天下名医奋力施救,郑门主无论如何也死不了,是以,害他的凶手特意用了障眼法,当时郑门主中了两种毒,前去治病的医家想尽办法解了毒,但郑门主未醒不说,反断了气息,这时大家以为他已死,却不曾想到,这正是凶手的计策” 李嫣目光灼灼,连薛兰时也听得专注,姜离道:“其实在解第二种毒的时候,那凶手就混在了前来问诊的医家中,他借看诊之机,以微末毒针封郑门主大羽、承光、风府,神堂、魄户、魂门六穴,一边为其解毒,一边令其心脉衰微入假死之态。众人眼见用尽了法子郑门主反断了气,只以为郑门主是毒未净而亡,倘若郑门主被下葬,那他便会被活活憋闷而死。而我彼时正在烈刀门山下行医,听完流传的郑门主病状便猜到了关节,幸而郑门主有深厚内力护体,我赶去的时候还来得及。” 此事生在江湖,后在长安城流传,却无人想到内情这般曲折,李嫣目光大亮道:“那你是如何只听病状便知内情?!” 姜离笑道:“人之脏腑经脉大有乾坤,延医用药需抽丝剥茧,而病况变幻也必有因果关联,我师父擅针灸与汤液,深知那些大夫所用之法并无错处,但郑门主反而气绝,那我便猜到了凶手还有第三手杀招未被发觉。” 李嫣叹为观止,“原来如此,怪道你声名远播,是你比其他大夫聪明百倍。” 姜离含笑不语,这时注视了姜离良久的薛兰时倏地问道:“阿泠可擅妇人病?” 姜离看向她,“不敢言擅,但可一试。” 薛兰时看向门口内侍,两个内侍互视一眼,外退两步,将殿门也掩了上,薛兰时伸出手来道:“那便请你帮本宫诊一诊。” 姜离上前,“娘娘何处不适?” 姜离将指尖搭在薛兰时手腕上,薛兰时盯姜离片刻,开门见山道:“并非是不适,本宫是想求子。” 薛琦面上笼上愁云,李嫣也憋着嘴叹气,三人目光都落在姜离身上,姜离凝面未语,只专心问脉,三人只觉等了半刻钟功夫,才见姜离秀眉微微皱起。 薛兰时沉声道:“怎么?本宫果真不能再孕吗?” 薛兰时已三十有六,纵然保养得宜似未至而立,但她贵为太子妃,怎样好的御医未曾看过?若非姜离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她对这个侄女也并不抱希望,因此,哪怕姜离说她不能再孕,她也并不算失望。 然而她问完,姜离默了默道:“娘娘并非无再孕可能。” 薛兰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乍听此言神容一震,这时姜离肃眸道:“不过,娘娘在求子之前,应先解毒。”
第025章 登门 “解毒?!” 薛兰时还来不及为有再孕可能开心, 又被吓一跳,薛琦也听得骇然,“什么毒?太子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姜离又换一手请脉,又问道:“娘娘平日里可会有心悸失眠, 口舌发涩, 无端烦热, 指尖四肢发麻无力之状?” 薛兰时蹙眉道:“的确偶有此状,但本宫请御医来看过,说是本宫忧思过多、脾肾有虚, 气血有损所致,近日尚在温补调理。” 姜离仔细分辨脉息,目光亦一寸寸滑过薛兰时的发髻、眉眼、面颊,再至她纤细的颈子、手腕, 最后至指甲,她又道:“御医没有说错,但我猜他们开方子调理的效用极慢, 甚至时常反复, 再次来看时, 依旧以为娘娘思虑过重, 娘娘听得反而越发担心, 如此来回往复, 娘娘近年定是用药不断,比如艾附暖宫丸、磁朱丸、白薇丸、阳和解凝膏等药, 不知我说的可对?” 薛兰时面色复杂起来,她身份贵重, 医药脉案从来为东宫之秘,如今姜离只问脉便猜出大半, 她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姜离见她神色便知自己所猜不错,随即道:“艾附暖宫丸主治血虚气滞、下焦虚寒所致的月事不顺,磁朱丸主治心肾阴虚,心阳偏亢导致的心悸失眠,头晕耳鸣,白薇丸是为不孕求子,阳和解凝膏温经散寒,化湿止痛,消肿散结,都是妇人病常用之药,但这些药中也多有毒性” “艾附暖宫丸中的附子和艾草不可常用,磁朱丸的磁石与朱砂,白薇丸的附子、钟乳、紫石英与白石英,阳和解凝膏中的生川乌、生附子、麝香等,常用混用皆有毒性,娘娘虽多有注意,但娘娘用药年久,长久积累下来毒性已入脏腑。” 薛兰时眉尖蹙起,“那按你之言,如今如何解毒?” 姜离收手,“如今不可用繁药,只需服用葱白豉汤,加以控制饮食,再十日一次施针,月余便可为娘娘尽除积毒。” 薛兰时唤道:“秋雯” 话音落下,守在外的掌事姑姑走了进来,薛兰时道:“听阿泠的吩咐。” 秋雯应是,姜离便道:“葱白五钱、豉七钱,人参三钱,熬汤煮沸,饭前饮下,一日三服,平日饮食需清淡得宜,不食大肉多食鱼虾,早膳只用黍米白粥佐以鲜菜,如今深冬,若娘娘哪日手脚发僵逆冷,心中烦闷,则可在用膳时多加一盏温酒服下,不可多服。” 秋雯仔仔细细记下,薛兰时道:“两月之后便可除毒?那何时才能再孕?” 姜离道:“除毒之后继续为娘娘调理身子,施针加汤液,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能让娘娘有再孕之机,但受孕非女子一人之责,太子殿下也需身体安泰才好。” 薛琦听得无奈,又警惕地朝外看,“你这孩子,太子殿下自是安泰的。” 薛兰时倒是笑开,“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半年一年的虽然还是慢,但这么多年本宫都过来了,如今好歹有了希望,知道你擅施针,本宫也为你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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