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她回侯府。 如果是一般的事,江婉柔大概就顺势说两句客气话,便不去了——凭良心说,陆奉如今待她不一般,甚至称得上“喜爱”。她更明白这些“喜爱”来自哪里,她为他生下嫡子,为他迎来送往操持内务,最重要的是她千依百顺,从不惹他生气,哪怕让他有丁点儿不愉,她也是不会做的。 可这件事…… 江婉柔神色如常给他夹了一筷子烧茄子,轻声道:“夫君想多了。马上过年节,各府的贴子、节礼我都备好了,早晚要走这一遭。我也多日没见过娘了,不知她身体好不好,不如亲自去一趟,我也安心。” 她说的“娘”指她的生母,宁安侯府的丽姨娘。原本以江婉柔的身份,如今贵为陆府大夫人,还生了孩子,就算是为了淮翊的脸面,侯府也得上折子给丽姨娘请个诰命。只是她亲娘身份实在难堪,而且身子不好,需得常年卧榻喝药。 早些年江婉柔也动过这个心思,为此在陆奉跟前温柔小意伺候好一番,临了居然是丽姨娘自己不愿意,江婉柔无法,只能多给侯府送东西,也有震慑的意思,让侯府不敢苛待她。 陆奉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说的是。这样,高大人前几日送我了一根百年老参,你带回去,等这段日子忙完,我随你一同看望岳母。” 陆奉没在这事上为难她,且他愿意叫她娘一声“岳母”,给她一份尊荣,让江婉柔心里熨帖,连着给他夹了好几道他爱吃的菜,夫妻两人这顿饭吃得很温情。 陆奉可能今天心情真的不错,晚间一番云雨后,他抚摸着江婉柔的光裸的肩头,破天荒聊起了夜话。 他道:“近来外头不太平,你出门多带些护卫。“ 江婉柔汗涔涔伏趴在陆奉身上,声音蜜饯似的甜,“嗯,我省的。” 他方才只要了一次,江婉柔虽然浑身酸软,意识却是清醒的。她想了一会儿,慢悠悠问道:“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府中收到许多拜帖,我……夫君且给妾身透个底,妾心里慌。” 近来京中只有一件大事,便是恭王一案。崔氏送了人后几乎天天拜见,她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陆奉哑声一笑,搂住她的腰,“不慌,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可以准备年货了。” 江婉柔心中一惊,这是年前结案的意思? 其实她心中也有所觉,自从陆奉接手恭王案,每日面如霜寒,她轻易不往他跟前凑。近几日陆奉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她便猜测案子有了眉目。 心里想的,嘴上便说了出来。 陆奉平日不和她说朝堂上的事,如今结案在即,又刚温存过一番,陆奉痛快道:“没错,恭王……不,以后就是庶人了,齐庶人终生圈禁王府,无诏不得出。” 这么狠?这是把恭王的罪砸实了? 江婉柔心道,当今圣上除了设立禁龙司遭人诟病,其他方面堪称明君。前朝皇帝昏庸导致民不聊生,当时还是幽州王的圣上率兵起义,登基以来多施以仁政,恭王是他最喜爱的儿子,竟然狠得下心圈禁?还是被贬为庶民。 天子金口玉言,即使日后圣上老了,心软了,也很难再恢复恭王的王爵。如今太子未定,皇家几个兄弟斗成了乌眼鸡,他们也不会容许恭王再起来。 天家无情,真狠呐。 心里这么想,江婉柔嘴上却道:“圣上仁慈。” 可不么,恭王这一案牵连前朝后宫,不仅朝堂被血洗一遍,后宫也死了好几个妃嫔,其中不乏受宠爱者,而罪魁祸首只是贬谪圈禁,又何尝不是一种仁慈呢? 只是不知道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恭王殿下,要不要这种仁慈。 从云端跌到淤泥的滋味江婉柔没尝过,可她亲眼看过陆奉当年发疯。现在很多人都忘记了,当年陆大公子可是京中最沉稳持重的儿郎,连纨绔的顾小公爷都认陆奉为“大兄”,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 “嘶——” 陆奉拧了一把江婉柔腰上丰腴的软肉,寒眸微眯,“想什么呢,回神。” 方才怜惜,不忍折腾她,看来还是他心慈手软。 “我在想之前——” 江婉柔一顿,悄悄勾起他的手指,雪白的身子在他胸前蹭。 “我想起之前……那会儿妾才十三岁,夫君给我带松子糖吃。” 她展颜一笑,伸手抚摸他的侧脸,“那会儿妾还不知道,这么俊美的郎君,原是妾的夫婿。” 这到不是假话,陆奉和江婉雪有婚约,江家为了扒住这位贵婿,时常邀陆奉进府游玩。她偶尔在花园碰过他几次,为了避嫌,她匆匆行礼便走。偏就有一次,姨娘咳得厉害,下人克扣姨娘的药材,她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在午睡,身边的嬷嬷随意把她打发走了。她忍不住,在花园低声抽泣。 他递给她一方帕子,温声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哭。 她能怎么办呢?她知道他的身份,是姐姐的未婚夫,她能对他说嫡母苛待妾室吗?他一个外男,聘礼都没下呢,能管到侯府内宅上?就算这位陆大公子发善心,帮了她这一次,她们母女以后还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嫡母岂不是更容不下她们? 她止不住眼泪,却死死咬着牙关不开口,陆奉估计被她哭烦了,硬塞给她一包松子糖,“吃糖,莫哭了。” 姨娘很喜欢吃糖,她常年喝苦药,药后能有一口蜜饯便是极大的慰藉。她不喜欢,明明是甜的,却总让她想起弥漫的药味,还有姨娘永远止不住的干咳。 可那天的松子糖,真的好甜啊。 她双眸朦胧,嘴里的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恭王落得此下场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三姐姐,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很明显的,江婉柔感觉到抚摸她腰身的大掌瞬间收紧。 理智回神,江婉柔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恼,想找补又不知从何开口,讷讷道:“妾、妾失言了。” 江婉雪是陆奉的禁忌,江婉柔曾猜测过他对她的感情,两人幼年定亲,陆奉为了她洁身自好,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收用,后来江婉雪为了退婚算计他,成了高高在上的恭王妃,她想,他对她一定是恨的。 爱愈深,恨愈深。有爱方有恨。 所以江婉柔从未在陆奉跟前提过她,如今两人各自婚嫁,她也生下了淮翊,府中诸事也已料理顺畅。对她来讲,她只管 安心抚养淮翊长大,将来舒舒服服做陆府老封君便是。 她如今有钱有闲有名分,姨娘也因她得以善终。终日赏花听戏养孩子,再无人敢欺侮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他心里有什么人,她不在乎。 对,她不应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江婉柔忽而一笑,翻身骑在陆奉身上,娇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这回妾在上头——” 陆奉长臂一伸掀翻她,两人顿时上下翻转,江婉柔闭上眼睛,乌黑的睫毛簌簌颤抖,却迟迟不见他动静。 “安置吧。” 过了一会儿,陆奉暗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江婉柔睁开眼睛,见陆奉已经睡了。 她盯着他锋利的下颌,看得眼睛都酸了,缓缓阖上眼眸。 一夜无梦。 次日,翠珠照旧端着熬的黑乎乎药汁奉上,与之前不同的是,旁边放着一盒松子糖,四四方方的糖块下垫着糯米纸,上面涂着金黄的蜂蜜,甜味儿直冲鼻尖。 翠珠喜气洋洋道:“这是大爷特意吩咐送过来的,说是夫人爱吃。” 江婉柔看了半天,说道:“我不爱吃糖。” 爱吃糖的是江婉雪。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他一个男子,怎么会随身带一包甜到齁的糖?原来是她阴差阳错,抢了嫡姐的东西。 翠珠一愣,也想她伺候江婉柔这么久,很少见她吃甜食,倒是大公子爱吃,锦光院的糕点全进了大公子的肚子。 她也不敢说主君的不是,问道:“那奴婢把这盒糖分给姐妹们?” 江婉柔待下人宽仁且大方,经常赏东西给丫鬟们,翠珠这个提议并不冒犯。谁料江婉柔一反常态,含糊道:“放着吧。” “今日回侯府,你去准备一下。” 她出门一趟除了丫鬟,还得带不少护卫。侯府是她娘家,礼不可少,翠珠接了差事连忙下去准备。江婉柔独自用过早膳,拿起那碗凉透了的汤药,再次泼进窗边的兰草里。
第6章 让欺侮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陆国公府坐落在离皇宫较近的定康胡同,宁安侯府在京城西侧的丰盛街,驱车得半个时辰。江婉柔盯着陆淮翊用过早膳后,带着两个贴身丫头,抬礼的八个小厮,还有马车外面一众身穿重甲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前往宁安侯府。 她来得匆忙,没有提前递帖子,侯府门房忙上忙下才把这些礼品货物安置好。按规矩,她应当先去拜访侯夫人秦氏,之前回侯府向来如此。秦氏有一个身为王妃的亲闺女,姿态摆得高高的,在江婉柔面前端足“嫡母”的架子,今天却称病没有露面。 这正好隧了江婉柔的意,她和秦氏相看两厌,秦氏既想在她面前摆嫡母的谱儿,又碍于陆奉的凶名不敢真拿她怎样;她不想见秦氏那张刻薄的老脸,又不能不顾念在侯府的姨娘。秦氏今天这“病”来的真好,江婉柔如是想,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这丝笑意在踏入丽姨娘的房间后,瞬间消失不见。 屋里放着火盆,进屋迎面扑来一股暖意。绕过绣有四季山水的云母屏风,江婉柔见到了自己的生母,她闭眼卧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呼吸弱的像是没有。 “娘!” 她连忙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惊慌道:“您又犯病了?我叫府医过来瞧瞧。” “咳——别忙,不碍事。” 丽姨娘显然没想到江婉柔这时候过来,一睁眼惊喜交加,江婉柔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了一盏参茶,丽姨娘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红润。 江婉柔又惊又怒,压着怒火道:“娘,可是有不长眼人的怠慢您?您是不是受委屈了?只管告诉女儿,我打杀了她们——” “哎呦,六姑娘如今好威风,让姨娘害怕呐。” 丽姨娘打趣笑道。她很美,冰肌玉骨,眉如远黛,即使岁月和病痛也不曾损减她的半分容色,反而有种沉淀的温柔韵味。 当年红遍京师的丽质姑娘,无数达官显贵是她的裙下臣。这副美丽的皮囊让她受了大半辈子的磋磨,红颜薄命,她从不认为女子美丽是件好事,但此时见到唯一的女儿,她抚摸她的脸颊,笑吟吟道: “你肤色白,髻上的金步摇很衬你。我把你生的国色天香,可不许喊打喊杀,那样就不美了。” 江婉柔闷闷道:“娘,我只想你好好的。” “只要六姑娘好,姨娘就好。” 丽姨娘声音温柔如水,她懂规矩知分寸,即使私下里也只是自称“姨娘”。江婉柔却不同,她朝东院那边扬起下巴,轻声道:“娘,如今形势颠倒,那边……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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