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是侯夫人秦氏的地盘儿,今日她回门,秦氏称病不出,足以说明一切。 江婉柔道:“娘,我想禀明父亲,把您抬成平妻。有了名分,您再也不用怕那恶妇了。” “慎言!”丽姨娘正色道:“六姑娘,你要叫她一声‘母亲’。” “我只有一个娘,才不要认贼作母!” 在丽姨娘面前,江婉柔不用伪装,尽显小女儿的任性情态。她恨恨道:“当年她对我们母女所做的一切,我让她百倍偿还。我恨她!恨她一辈子。” 江婉柔恨秦氏,恨抛下她们母女的宁安侯,更恨当年的弱小的自己。 在她刚记事的时候,宁安侯对她们母女很好,娘是他最宠爱的姬妾,父亲每日回来都会抱她,给她带小团扇、毛绒球之类的玩意儿,下人从不敢苛待她们。东院的大夫人很凶,父亲便免了她们母女的请安,呆在一方小天地里,像世外桃源。 儒雅的父亲,美丽的母亲,优渥的日子,在江婉柔五岁之前,她像一个真正的千金闺秀,受尽父母疼爱。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忽然厌弃了母亲,他逐渐不来这个院子,下人看人下菜碟,给的饭菜越来越嗖,冬天的炭也没了,母女两人冻得手脚生疮,她失口叫了姨娘一声“娘”,脸被竹板手套打的高肿……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当年太小了,伸出爪牙也只是给人挠痒痒。于是自小最有灵气的六姑娘越长越“木”,终日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每日晨昏定省跪在嫡母脚下,卑贱地苟且偷生。 即使如此,她们这里依然缺东少西,姨娘冻得患了肺病,没有大夫,没有药,经年累月成了痼疾。后来她在陆府站稳脚跟,风风火火回府处置了一批刁奴,给姨娘撑腰,府里不敢再苛待她,只是这病积重难返,只能生熬。 江婉柔深呼一口气,不去想那些沉痛的过往。她握着姨娘的手道:“娘,不说她。我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吧,这么熬着不是个事儿。” “又说傻话,太医哪儿是这么好请的。” 丽姨娘没被她带偏,谆谆道:“那位……到底是王爷的岳母,膝下还有两位公子,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可得管住嘴,不可枉言。” 多好一个姑娘,可惜托生在她肚子里,白白带累姑娘的名声。丽姨娘有心无力,只能教导她“恭敬”、“孝顺”,世人皆爱这种女子,只盼陆指挥使能多爱她一点,哪怕没有爱,有怜惜也是好的。 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盼女儿一生顺遂,长乐无忧。 江婉柔跟她说不通,姨娘想让她成为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想让她做世间男人都钟爱的贤妻良母,姨娘做到了,结果呢? 假如她真的如表面那样温和柔顺,她的尸骨早填陆府的枯井了,哪儿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她挣扎着从宁安侯府的淤泥里爬出来,又一点一点把陆府攥在手心,终于活的像个人样,现在让她宽宏大度,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能吗? 等着吧,她一定会让欺侮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江婉柔压下心头的郁气,和姨娘温声说些体己话。以往她回来的时候提前递帖子,丽姨娘知道她要回门,穿上绸衣、施上粉黛,看不出气色不好。今天把江婉柔吓了一跳,她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想姨娘再为她操心。 本来打算让丽姨娘帮她留意线索,如今看来不成。江婉柔想了一下,招招手让金桃过来,说女儿不孝,让这个丫头暂代她为母侍疾。 江婉柔态度强硬,丽姨娘拗不过她,只好收下。江婉柔看姨娘精神不济,不想多留,晌午便准备起身回府。丽姨娘叮嘱道:“侯爷在翰林当值,你今天来 的不巧,见不到他,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吧。” 她是为江婉柔着想,大张旗鼓回来一趟,不见称病的嫡母情有可原,老夫人都不见,少不得被人背后说“不孝”,她女儿如今是高门的当家主母,名声不能污损。 江婉柔乖巧地应了一声,多走两步路而已,也不费事,况且老夫人在她幼时确实给过她庇护,于情于理都应当去拜访她老人家。可惜不巧,在她之前,老夫人哪儿已经有娇客了。 管家躬身禀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都在今日回门,待老奴禀报老夫人,备上一桌酒菜,好生热闹热闹。” “五姐也回来了?” 江婉柔心中诧异,五姑娘也是侯府庶女,嫁了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谁知那书生祖坟冒青烟,连中三元,成为天化十七年的状元郎,外放出去做了胶州知府。 当年这事儿一度为人津津乐道,宁安侯府男丁资质平平,闺女倒是个顶个嫁得好。嫡女是皇家妻,两个庶女一个嫁给大权臣,一个成了状元夫人,一时坊间传言,不重生男重生女。 江婉柔想了一会,笑道:“我本应去拜见五姐姐和祖母,只是年节将近,府中诸事缠得我脱不开身,夫君也在来时叮嘱我尽快回府,只能改日再见了。” 她不想见五姐,五姐随她那状元夫君外放已满三年,算来要做京官了。不管是什么官职,总归是读书人,是清流,而陆奉这种权臣最招清流恨,两人立场天然对立,说不到一起去。 除了这些,江婉柔本人也不喜欢五姐姐江婉莹。有秦氏那样的主母在,侯府庶女们都得跪着活,没一个敢出头。大姐早夭,二姐和四姐嫁得早,只余她和江婉莹在秦氏身边伺候,两人都木木的,唯唯诺诺,不同的是江婉柔是藏拙,江婉莹是真的笨。 本着兔死狐悲的心态,江婉柔暗中救过她几次,两人也有些“报团取暖”的意味。后来江婉莹落了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总暗中盯着她看,那眼神直勾勾,让江婉柔很不舒服。 后来她发觉江婉莹有意无意模仿自己,她心里膈应,便和她逐渐疏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五姐没做过伤害她的事,她却没来由地厌恶她。 可能两人天生相冲吧。 江婉柔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捏着鼻子和讨厌的人周旋,脚下一转,径直往大门走去。管家不敢拦她,恭恭敬敬把人送上马车。身边的小厮不服道:“切,六姑奶奶一朝得势,抖起来了。咱们王妃娘娘还没这么神气呢,她算什么!” 管家狠狠拍了下小厮的后脑勺,喝道:“让你胡咧咧,还不去抬货!” 恭王爷入狱,现在还不知道什么章程,管家随侯府经历过两朝沉浮,看着浩浩汤汤离去的车马,他捋着胡须心道:这天,或许要变了。 *** 江婉柔心里记挂丽姨娘,让抬节礼的小厮先回府,她带着丫鬟侍卫去了禁龙司。 禁龙司巍峨矗立,两尊石狮子在门前怒目圆睁。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隐隐有血腥味儿从里面逸出,没有人靠近这里,显得阴冷萧瑟。 看门的小卫显然没想到有人来,定睛一看是陆府的马车,车上款款下来一个身着华衣,雪白丰腴的美艳妇人,顿时惊得瞪圆双目。 不用江婉柔使眼色,翠珠快步走上前,给小卫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说道:“麻烦哥哥通禀一下,说夫人来了。” 小卫回过神,当即明白眼前人的身份。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夫人啊,陆大人后院唯一的女人!果真如传闻般肤如凝脂,娇艳无双,恐怕当年祸国的杨妃也没有如此姿容。怪不得把大人勾得夜夜笙歌,这谁抗的住啊! 小卫红着脸把江婉柔引进后厢房,是陆奉平日休息的场所,禁龙司离陆府不算近,陆奉之前办公晚了,直接睡在这里。后来他回府的日子越来越多,这里只用来小憩了。 小卫支支吾吾道:“大人在、在忙,请夫人稍等片刻。” 其实陆奉在暗牢,恭王一案结案在即,陆奉急着要供词,亲自下场审讯。禁龙司别的没有,刑罚让人眼花缭乱,只是看着眼前一捧雪团似的夫人,小卫没敢说实话,这等腌臜事,还是不要污了夫人的耳朵。 江婉柔轻声道谢,看这小卫脸色通红,还饶有兴趣地问了他年纪多大,可否婚配,把小卫的脸彻底臊成了猴屁股,连忙踉跄着告辞,翠珠笑道:“夫人,你看他,快烧起来了!” 江婉柔看着翠珠,“他长得不错,心思也单纯,翠珠,你觉得呢?” 翠珠忽的一愣,跺脚道:“夫人!您别臊我了。” 翠珠也一溜烟儿退下,江婉柔笑了笑,观察陆奉的居室。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房间宽敞明亮,摆设却十分简洁。一张硬塌,一套金丝红木桌案,旁边兵器架上摆着几张弓、两把弯刀、一杆长枪。寒冬腊月,连个火盆都没放,冻得江婉柔手脚冰冷。 可能陆奉走得匆忙,桌案上十分凌乱,砚台里墨汁还没干。江婉柔叫人打了热水,亲自给陆奉清洗笔砚,整理桌案。正如陆奉不和她说朝政,她也从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按顺序把折子信件摆放整齐,用密蜡封存的单独拿出来放一摞,至于上面写了什么,江婉柔没有兴趣瞟一眼。 不过倒让她发现了一沓大字,绵软无力,像鸡爪、又像狗爬,明显是稚童的笔迹,让江婉柔会心一笑。难为陆奉从这一堆狗爬字里挑出几个还能看的圈起来,每张都有评语,大多是勉励的话,例如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云云。 笑完之后江婉柔又有些忧愁,可怜她的淮翊,不吃饭都要练字,结果……唉!她没读过多少书,儿子的教养由陆奉一手包揽,陆奉还总说淮翊书念的好,看来是诓她的。 她也不求淮翊多争气,他那个身子,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她就知足了。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 江婉柔小心翼翼收起儿子的“墨宝”,压在镇纸下面,却忽地一愣,捻起镇纸旁的红色玛瑙珠子。 这颗玛瑙成色极好,上头带着银丝弯钩,很明显的,是女子耳坠上掉落的饰物。
第7章 是要金屋藏娇吗 “夫人。” 江婉柔愣神间,陆奉推门而入。她鬼使神差地把那颗红玛瑙藏进衣袖,朝他浅笑道:“嗯,是我。是不是打扰你公务了?” 她仰着头,清丽的眼眸亮亮的,唇角微勾,扬起一个娇美的笑魇。江婉柔太清楚自己的优势了,身如浮萍,唯有母亲赐予的一张好皮相,怎能不物尽其用? 这个角度刚好显出她修长的脖颈和饱满的胸口,甚美。 陆奉情不自禁抬掌,想抚摸她的发髻又忽而停下,皱眉道:“来人,备水。” 他刚从暗牢的刑房里出来,手上溅了几滴血污。 小卫躬身送上热水,清澈的水面上飘着几片薄荷,遮掩血腥气。 陆奉爱洁,一般他会沐浴更衣后回府,江婉柔见到他时总是衣冠楚楚的,靠近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冷感,是清洗血迹后,薄荷的味道。 江婉柔收敛心神,拿起手巾,为他一根根擦拭骨节分明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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