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辉摊开泛黄的纸页,信中讲的都是些家常。 梁沐其实常出游,少则四五日,多则月余。每逢出游,除了偶尔托人传书,大多无音信。 “从来宝剑赠英雄,英雄伴美人。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以这剑穗代我陪在阿凝身边,可好?” “我想来想去,阿凝力气小,用匕首不妥当。我新做了这把小弩,更便宜些。” 自白芷到来,这个樟木箱子就一直跟在身边。这回搬离永昌伯府,其他东西不带,这个箱子一定要带过来。可白凝辉并不常打开,她有时会抚摸着箱壁沉思。一旦白芷想为她打开,白凝辉就摇头不允,“没什么好看的。” 触景伤情,何必多此一举。 白凝辉将紫衣玉带放进樟木箱子,抿着唇再看了两眼,随即转脸缓步在长案后坐下,对连乔说道:“换上佛前香,我要抄经。” 佛香安神宁心,经文千言默诵,心中的无名痛楚渐渐消逝,如同流水卷走无数污垢,唯余清溪潺潺。白凝辉不复挣扎,神容重归宁静。白芷两人总算放心,卷起竹帘让北风趁机入侵,吹得墨字笺纸微扬翻飞,也把人心吹平。 “小姐抄了半日了,先歇会儿吧。”白芷新沏了壶茶,茶汤莹莹如玉。 经她提醒,白凝辉方觉得手酸,遂暂时搁笔,接过茶饮了一口,只觉浑身舒畅。不妨连乔又小跑着欣喜来报,“小姐,楚夫人来了。” 白凝辉登时一愣,放下茶盅立即奔出门外。 院门处已有一行人浩浩荡荡拐进来。为首者一袭黄栌裳裙,生的珠圆玉润,丹唇未启笑先闻,行动如风先站在阶下拧眉指着她道:“好你个阿凝。离京也不和我说一声,还让我白跑了一趟永昌伯府。” 白凝辉轻笑,“你贵人多事,我怎么好打扰。” 楚乘风为宋国公府长孙媳妇,执掌中馈,上上下下几百人等她号令,一日里没几时得闲。因而白凝辉离京并未相告。 楚乘风佯作怒道:“我好不容易得了闲去找你,竟扑了个空。”说着瞧了瞧白凝辉,不住锁眉,“我怎么看着你又瘦了些?” 白凝辉下阶挽了她的手同到房内,一面虚应道:“也许是最近一直心神不宁,睡不好的缘故。” 楚乘风信以为真,宽慰道:“有什么事值得思虑过度?常言道,船到前头自然直。你何必忧虑重重。” 楚乘风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膝下儿女作伴。她一路无忧,心性宽博,与白凝辉恰如山之阴阳。想自己也曾有过这样时光,白凝辉心内暗叹,面上仍笑着应了。 白芷奉茶过来正听到这句,忙笑道:“只盼着夫人常来。只有您来,我们小姐才少忧呢。” “我倒巴不得日日和阿凝作伴。当年我和你、阿琅、阿悦几个好得和一母所生似的,无话不说。后来你随伯父上任,辗转十几年才回云阳。阿悦和我作伴最久,可惜远嫁在外。而阿琅……”楚乘风叹了一声,可这叹息尚未停,她又扬眉而笑,“我这些年十分怀念咱们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哪有如今这么多需要操烦的事。” 白凝辉与楚乘风、殷琅、宋悦等人自幼相伴长大,年龄既长,各有际遇,命运各不相同。 “既然操烦的事多,怎么今日拨冗前来?” “阿凝,我正是为你而来。”楚乘风挥退房中众人,坐到白凝辉身边悄声道,“你可知道宫中松了口,要开始为陛下选妃了。” 这事白凝辉往常在家中已有所耳闻。皇帝正值壮年,可仅有一子二女。听闻太子体弱多病,早有人暗中谋算。也是为此,她两个适龄婚嫁的妹妹至今未许配人家。 “除此以外。还要重新选拔女官传习礼教。” 这却出乎意料。 见她意动,楚乘风继续道:“前朝后宫之中亦亲信宦官,宫妃、公主无人导引。一旦选妃,后宫充盈,亟需德才兼备的女官随之入宫。这些女官建制和外朝一样。” “此事当真?” 楚乘风笑道:“不久后宫中即有旨意。按照前制,女官皆选良家二十岁以上未婚女子或孀居妇人,你识文断字,明理守礼,又出身大族,岂不是不二人选。” 白凝辉跟着一笑。若以此为标准参选,她并非没有把握。 “你不愿你祖母逼你再嫁,顺势选入宫中不正好?” 的确,她不愿遵照祖母的意思再嫁,也不愿嫁到建州。若能入宫,总好过日后仰人鼻息。白凝辉转念一想,却露迟疑。若到宫中,只怕会与梁沐逢面,这却不是她乐意之事。可又想她在深宫,怎有时机与外臣相见。 “阿凝?” 白凝辉回神,勉强笑道:“我是在想我眼睛不好,只怕……” 楚乘风听了就问,“你的眼睛晚上还看不见?” 白凝辉生来眼睛不比常人。入夜眼前就是雾蒙蒙一片,纵有灯相照,也不比他人看得清晰。白凝辉摇头苦笑,“吃了许多药也不见效。只求不要变得更坏。” 两人为此长吁短叹一番,又引起幼年时夜深种种,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楚乘风饮了口茶,眼睛一转,立即道:“那二十日静园的牡丹花会,你就更要去了。” 云阳多植牡丹。每到四月,千枝绛英万株紫,独占人间第一香。少年时白凝辉常与闺中密友踏青访花,姚黄、魏紫看遍,二乔、白玉只当等闲。 “前两年陛下刚刚登基,雷霆手段人人自危。哪里还有闲心管那花开。可今年边境肃清,外敌退避三舍,难得太平天下。这众人的闲心自然泛滥,各式盛会层出不穷。正值牡丹盛开,便广邀宾客。其中为的什么你可知?” 鲜花似锦,少男少女齐聚一堂。云阳惯有的风俗,白凝辉岂会不知。可她浑不在意,“这与我可不相干。”她是孀居在家,岂和志得意满的妇人以及芳华正好、待字闺中的少女能比。 楚乘风抱着她的肩膀笑道:“傻阿凝,怎么拐不过弯来?” 白凝辉凝眼过来。 “花会中可不仅有少年,还有各家的王妃夫人。陛下的乳母宋夫人也接到了帖子,你若走通了她的门路,让她帮你说句话那就十有八九了。你若真有心参选,到时和我同去为你引荐,再投其所好不就行了。” 白凝辉起身谢过,不过仍有些犹豫,“我还想仔细考虑一番。” 楚乘风笑道:“你尽管想,若有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
第7章 = 重云浮空,掩天蔽日。 骏马忽来,到一处别院门前驻足。长木幽深,高楼连廊,在外望着就觉不错。梁沐满意的下马,将缰绳甩给随从,自己快步踏入。 曹振龙已闻声迎了出来,“大哥。” 环视左右,庭中遍植花木,浓荫碧绿,香气袭人。撩衣再入其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飞瀑喷泉,几条小径幽深宁静,可见原主人心思精巧。 梁沐面露赞赏,“不错。” 曹振龙随他负手四处观看,笑道:“正好让我赶了巧。这家主人急着出手,连价钱都比原来低一成。环境清幽,维护的也不错。虽说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厅、卧房、书房应有尽有,还有个小的校场,正方便练剑考校。而且这离永昌伯府的别院不到一里地……” 梁沐回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曹振龙不明其意。明明梁沐让自己在郊外购置别院时吩咐的,“离官道近一些。万一日后还要躲雨,就不必借别人家的了。”以永昌伯府做比,有何不可? 他兀自想,梁沐已然一径登楼去了。 高楼连廊,身临其中恰将四周一览无余。临东望,官道旁别院的格局尽展眼前,内里人影幢幢。可惜隔得仍有些远,遥遥看不清楚。他看了一会儿,也分不清对面是男是女,不免有些气衰。 一时心血来潮送衣,过后悔得咬牙。他白身一个,白凝辉因此嫌弃也是情有可原。 何必气坏了她。 只怕阿凝误会他睚眦必报。虽然这些年确有些人对他心怀怨怼,可梁沐不希望白凝辉如此想他。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怨恨他,唯有白凝辉不可。 又想白凝辉收礼之后的反应。既怕她没反应,又怕她思虑太深。让人盯紧了别院,回报说她闭门不出,瞧不出心怀。 他也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思。这些年来他将白凝辉在梦里怨了千百遍,可真见了她的人,幽深无波,漠然处之。他的怨恨却像是给自己的枷锁,动摇不了她半分。 真就一个木头人! 何必执着,何劳挂念。 梁沐心中哀叹一声。又记起那支桂花簪,心痒难耐,恨不能亲身前去相问缘由。 可问什么、怎么问?此时才知近乡情怯,羞问来人。 梁沐稍作盘算又抛开,不必想,不必理,车到山前必有路。转而北望,山麓郁郁葱葱,密林深幽,梧枝似见凤凰栖。 曹振龙指着指着前方继续为他介绍,“从那条后廊过去可直达后山,山中更幽静,还有活泉。正好县主和严燕喜欢在山林中游览,可以一起请了来……” 话没说完,梁沐就丢下一句,“不要告诉严燕。” “什么?”曹振龙未反应明白。 严燕原是建宁王府编撰之女,母亲早丧,自小跟着父亲在王府长大。结识梁沐时她才不到十岁,本当唤声叔父,却在梁沐戏弄下改口唤大哥。数年前她父亲染病去世,冯太后本想接她到身边照顾。可她嫌太过拘束,便求了太后跟在梁沐身边。梁沐待她真如亲妹妹一般,从没什么事相瞒。 梁沐重申一遍,“严燕要是问起来,你不可说。”不知为何,梁沐暂时还不想让她们知道白凝辉的存在。 “是。” 沿着木梯往下通往方才指向的后廊,廊外青苔漫布,中间十数青石连接到两扇院门。出门就见一条人走出的小路,蜿蜒盘旋向上。两侧松杨高耸,竹褪笋衣,不见闲云,正是难得的寂静之所。信步其中,草木清香四溢,与云阳城内截然不同。 空气湿润,曹振龙看了看天色,道:“怕是要下雨了,不能再继续走了。” 左右青碧白红,杂花点缀。梁沐游览兴致正浓,闻言朗声笑道:“雨中漫步,未尝不是件美事。”不管他径自搴起衣摆放开脚步向前,走了百余步,恰到中点一处观景台。右边一条砖铺的斜道通往山下的别院。 内有池塘,莲叶婀娜。丛竹小径后三开间的墨檐灰瓦,隐隐约约可见有人坐在窗边刺绣。 不应是白凝辉,她最不耐做这些。 四处寂寂无声,梁沐越过观景台之前往木兰院再看了一眼,不知阿凝现在在做什么?是怀抱琵琶,还是临摹小楷?或者调制香丸?亦或如他一样,想着彼此? 白凝辉却不在房中。 她住在别院无需晨昏定省,乐得自在。趁未下雨,与连乔提着花篮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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