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残,夏花初放,在幽谷只待人来访。平地几株比人高的栀子树缀着无数青白的花蕾,十数朵花展开似琼霜,香风阵阵,引蝶招蜂。 “小姐,我戴着好看吗?”连乔兴高采烈摘了朵栀子插在发间。她梳着两边对称的双丫髻,看着还是一团孩子气。白凝辉忍俊不禁,招手让她到身边,重择了栀子戴在她另一边,道:“好看。” 白凝辉身量稍高,踮脚高抬双手把顶上几朵盛开的花摘下轻轻放入篮中,花大色鲜,玉洁无玷。连乔猫着腰围着栀子树找了个遍,没一会儿花篮将铺满。 “小姐,已经够了吧?”连乔抱着花篮站在一边,仿佛被芳香环绕。 白凝辉低头看了看,露齿轻笑,“够了。咱们回去吧。” 天边薄云翻涌,相隔不远的两地如遭人为分隔,一边昏暗飘雨线,一边天光亮堂得不寻常。不一会儿,西风压倒东风,昏暗的云层不断蚕食光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豆大的雨点送到眼前。 连乔一手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到山亭前不及放下手中的花篮,猛地回头大喊,“小姐,快点!”接着才发现亭中已有人捷足先登。她错愕指着梁沐,杏眼圆睁,“是你……” 梁沐还记得她,漫不经心转眼望向亭外。雨中一人抬袖遮挡,藕色下裳半截湿透,鞋履也有些狼狈,可脸上仍笑着,“连乔,你跑得可真快……” 一语未了,白凝辉垂下手欲拂去雨水,笑意立时僵住。 亭中小小一方石桌,两个方凳。梁沐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白凝眸低首,发间的雨水顺势而流,滑落两鬓,不照镜也知自己处境窘困。暗自苦笑,一次两次都不遂人意。白凝辉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自怀中取出绢帕,微偏了脸擦拭遮掩。心方静,就走到连乔身边将帕子塞给她,“脸上都是雨,也不知道擦一擦。”自己则背过身面对无垠雨幕。山下的木兰院朦朦胧胧,暗恨今日为何要出门。 “小姐?”连乔懵懂。 绢帕一角绣着一束桂花。梁沐忍不住看向白凝辉发间,小巧的桂花簪却已被圆润的珍珠所替代。打好腹稿的话霎时石沉海底无影无踪。 果然自己会错意。 不过一根簪子而已,忘了丢弃、用着顺手都有可能。更或许,她早已忘记那根簪子是谁所送。 他默默无语。白凝辉却心弦紧绷注意背后的动静,虚无缥缈的声响都让她如惊弓之鸟。想回头,又怕看他冷淡的一双眼。那双眼中曾有情意,如今全都交付他人。 斜雨扑阑干,任由雨打胸前蓝衫,白凝辉一动不动,真似个木石雕塑。 连乔不知内情,看了看梁沐,又看了看白凝辉,怕她着凉,抿着嘴用帕子擦干净另一个方凳,“小姐,来这边坐吧。那边雨大。” 白凝辉微微侧脸,小声斥道:“多事。” 一阵冷风袭来,丝绦藕裳轻扬,细密的雨随之潜入。连梁沐都觉得浑身一震,而背对着他的那个人身材纤瘦,抵不住风雨瑟瑟发抖。梁沐默默起身避到一边,朝连乔点了点头示意。连乔迟疑走到白凝辉身后,扯着她的衣袖请她入座。 腰带上下果然已湿透,梁沐不由皱眉。 他没有变,依旧体贴入微。白凝辉沉沉心,敛襟庄重施了一礼,“多谢。” 未料到她金口初开,梁沐一时倒有些受宠若惊,忙将她虚扶起,“不必客气。” 白凝辉终于抬头,四目相对,两人才算时隔多年第一次打了个照面。她浅浅的笑,如轻风淡云。梁沐又不免眉峰微皱。白凝辉何时笑得真心、何时假意,他分得一清二楚。 在绍县,白凝辉为县令之女,出自公侯之家,豪绅富商之女多下帖相邀,其中免不了有一些她不喜可又不得不应酬之人。每每浅笑相对,礼数足了,心意自知。有一回目睹,梁沐就道:“阿凝以后万万不可对我这么笑。” 此时二人已定亲。白凝辉偏要和他唱反调,手卷着绢帕,背靠墙壁戏谑,“为何不可?我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趁左近无人,梁沐抬起她的下巴面向自己。一双笑眸灿灿,和方才多有不同。 “因为我喜欢阿凝发自真心的笑。” 白凝辉蓦然脸红,一把拍掉他的手,贴着墙几向前两步,侧脸相嗔,“油嘴滑舌!” 梁沐拉住她的手,趁无人注意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白凝辉白皙修长的脖颈都见红,急得跺脚,将帕子甩给他啐道:“又是自哪里学来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旋即翻脸跟他算旧账,不论真假和道听途说,桩桩件件都数得清楚。 梁沐和她正是爱浓情真之时,万事都由她。白凝辉说一句,他便应一句。隔几日蕊云送来约法三章,条缕分明。 他签了吗? 梁沐顿露疑惑。这却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友人相邀,他急匆匆离开,大概将此事抛之脑后。可阿凝事后也未找他索要,是不想要了?那上面写了什么?梁沐拧眉思索,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他突然看向白凝辉想寻觅出答案。可白凝辉正襟危坐,含笑看向亭外的雨,端端正正,哪里能窥出一分。 雨意未倦,将青山洗净,翠□□滴。忽然梁沐不知为何不顾雨幕如帘大步奔出亭外,衣衫很快泅湿。连乔吓了一跳,一声“还在下雨”尚未出声,白凝辉已起身,双目紧随背影。 梁沐,难道和我同处一地片刻都无法忍耐吗? 十指乱绞,白凝辉心尖像被人当做了秋千架,摇晃欲坠。梁沐,你真的如此讨厌我,不愿我出现在你的面前? 梁沐……她咬着唇沉思。 “小姐,好像是白芷姐姐。”连乔不知她所想,对着雨幕中招手,“我们在这儿。” 同来者却有两人。白芷身披蓑衣斗笠,手中还携了两柄油纸伞。曹振龙亦如她之打扮,不同的是抱着蓑衣前来。 白芷快走两步奔过来,“小姐淋雨了?”忙脱下斗笠蓑衣,和连乔一起为她穿戴。 曹振龙不见人,正欲往上再寻,忽听白凝辉迟疑问道:“你找梁沐?”他还不及诧异,纤指已往山下指去,“他已回去了。” ----
第8章 =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云阳城中的牡丹数不胜数,既有报恩寺皇家独赏的花王,又有碧云寺寻常百姓也能一睹为快的姚黄魏紫。稍有些积蓄的人家都能抱出一两盆斗艳。自望日起,街市之上车马如龙,争相看花。而静园中不仅有数亩的牡丹田,更有与会人家的珍品,只待评判高下。 甫入园中,黄金蕊、红玉房,朵朵倾城更倾国。园中人群络绎不绝,个个簪星曳月,少有布衣。少女颜若朝霞嫩柳,胆大者直接簪着牡丹花,敢与花争色,看得亭畔一众少男心浮意荡。 “想当年在牡丹花会上有人看上阿凝你,当日就要上门提亲。”楚乘风以牡丹宫扇稍作遮掩,贴着白凝辉细数过往故事。 那年她才十四岁,早不记得那人是谁。只是凭空被楚乘风几人笑话倒记忆尤深。 楚乘风笑道:“可惜那人不知道。咱们几人中只有阿琅是真文静,你呀表里不一,装的稳重老成,实际和我一样跳脱好闹。” 白凝辉莞尔,“思来想去,还是那时最怀念。” “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四人能再对坐谈笑。可惜……”楚乘风叹了一声。忽听不远处语笑喧哗,无数人簇拥着一个中年妇人前来。楚乘风敛去愁容,正色道,“是宋夫人。她是陛下的乳母,太后也待她不薄。故而大家争相与之结交,若能先得她在御驾前美言几句,事半功倍。” 眼前正是牡丹田,鹅黄重紫、白玉豆绿、浅粉深红,无一不有,是花亦是人。宋夫人笑容满面,正当芳华的少女们纷纷朝她拜去,衣香鬓影,如雾似云。有人献上刚做成的牡丹花篮,妙语连珠。身边诸人众星捧月,各有恭维。 却在此时,人群中忽听人不屑,“不过是一个乳母,竟如此张扬行事。” 声音虽低,左近都已听见。白凝辉和楚乘风对视一眼,都让侍女们随她们离去,先避开是非之地。半路上楚乘风道:“话虽没错,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朝天子一朝臣。放眼过去几年,谁会想到竟是建宁王登大宝、定社稷。” 独孤氏得天下以来,至今已有百余年之久。先帝独孤澹继位十余年来喜好渔色、荒废朝政,致使民不聊生、外敌连连入侵。偏信偏宠,杀兄拭弟。时建宁王韬光养晦、委曲求全,才得时机一飞冲天。 “时也运也,各人自有各人的命。” 楚乘风寻了个水榭与她一同坐下,闻言就笑道:“可人都羡慕那一分运气。就说梁大将军,也不是出自豪门望族,如今万人之上,谁不歆羡。你道今日何故这么多的人,听说梁大将军也接了帖子。若能与他攀扯一二,也够鸡犬升天了。” 梁沐也要来? 白凝辉心中急跳,手捏着纨扇不由自主转动。她若知道梁沐要来,她绝不来增他厌烦。 “阿凝?” 白凝辉勉强露笑,“我有些头晕……” 楚乘风手背试了她的额头,并未发热。想来是人多嘈杂,她让静园的侍女带路,一行人就往专为休憩预备的小室中来。小室中也摆了几盆盆栽牡丹,花开正艳。 一时又有相熟的人来请楚乘风。白凝辉微微一笑,“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去忙吧。” 楚乘风便嘱咐白芷、连乔,“好生照顾你们小姐。若有个好歹,我可要问罪。” 两人岂消她说。尤其连乔嘟着嘴道:“夫人你就放心吧。我们小姐断不会少一根指头。” 室中方静。白凝辉手抚牡丹重瓣兀自出神。 梁沐的旧宅中就有一株牡丹花树。四月花开时节,紫气东来。梁沐交友甚广,不拘贫贱,连薛婉儿也应邀前来,两人合奏博得满堂喝彩。而她未得一张花笺,徘徊在外终未踏入。 事后梁沐寻她解释,“那日人多眼杂,我怕有人唐突了你。” “唐突我?”白凝辉眼一横,冷哼一声,“到底是怕唐突我,还是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梁沐皱眉不解,“阿凝你什么意思?” “梁沐,我不喜欢你和薛婉儿来往。”白凝辉敛黛正色,眼中隐有水光,“她琵琶弹得好,难道我比不上她?” 梁沐却笑,柔声安抚,“阿凝,你这醋未免吃得太早了些。我和婉儿并没有什么。” 白凝辉仍道:“总而言之,我不许你和她来往。” 看在她一脸盛怒的份上,梁沐只得应了。为了赔罪,独陪她看遍绍县的牡丹。然而不久后就故态难改,又与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去寻薛婉儿。白凝辉说了两次三次,多说无用,之后便懒得说了。 “你们是没看见刚才那个光景,”隔壁突来喧闹声,说话的人语露不屑,“梁大将军刚露面,那些夫人们的眼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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