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辉得知传闻要晚一日。 自见了宋元秋,翌日便遣人上门递送拜帖。不料来人回报说主人家不在,需得晚个两天。白凝辉礼数已到,因而并不着急。趁空将之前晒干的各式鲜花研磨成末,或碾或捣,再用蜜调匀,捻成饼状,或用模子印做回字,收在绿瓷罐中放到阴凉处。到拜访那日,随礼物一同奉上。 “是我前两天做着玩的。给元秋她们熏衣裳。”她在楚州也经常调香送予姊妹姑嫂,是故宋元秋欣喜接过来,还如旧时挽着她的手臂娇称相谢。 宋母见她就想起三子,先哭了一场,“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若是文成还在,你们好好的,我还有什么遗憾。”一句话勾得几人眼中湿润,宋元秋眼泪啪啪下坠,扑在白凝辉怀中呜咽不停。三哥生前待她极好,谁能想到半途就抛下她。 白凝辉心中怆然。凭心而论,宋文成与她极为投契。他喜好读书,白凝辉常陪伴在侧就书中之言讨论辨析,都觉各有收获。且待她堪称不错。虽察觉她心有所属,却是个翩翩君子。除偶有试探旁敲侧击,其余时候并不以此为意。若不是对梁沐动情在先,她一定会爱上宋文成。 “伯母,时过境迁,文成在九泉之下一定不愿见您悲恸伤怀,还望珍重。” 宋元秋闻言,抹了泪也劝母亲,“是啊娘,好不容易这么巧还能见到三嫂。” 宋母这才勉强收了眼泪,又问她和父母如何。得知林夫人已逝 ,跟着长吁短叹一番,说几句世事无常。昔年林夫人爱女心切,在宋文成病逝后不久亲到楚州接回白凝辉,为此两人之间心有芥蒂。如今斯人已逝,那些不快就如轻云腾空烟消云散。见白凝辉面露戚戚,少不得还要安慰她几句,便捡着过去的趣事说。白凝辉领她好意,一一相应。 没一会儿,宋母寻了个借口让女儿出去,继而道:“我记得你嫁到我们家时,你父亲正好在绍县为县令?” “是。我嫁后不久父亲才调任岳州。” 宋母道:“那你在绍县可知梁沐?” 白凝辉瞬露讶异,不知她为何发问。 宋母以为她不知,解释道:“就是现在的梁大将军,听闻他是绍县人氏。” 白凝辉沉心莞尔,却未全盘托出,“有过数面之缘。怎么?伯母打听他做什么?” 宋母得她这一句忙问,“不知他为人如何?” 白凝辉心有疑窦,仍道:“他父母早亡,虽家道不济,但为人品行端正,常常仗义疏财,出手助人。乡邻多夸赞。”又问缘由。 宋母略显踟蹰,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是那日她姨母带着元秋去静园。听说梁沐独独问了她的来历。我是想万一……我心里也有个谱。” 白凝辉听了一愣,万万想不到是这个原因。忆起那日隔墙听闻,梁沐发妻已逝,再结鸾俦是理所应当。只是她没料到梁沐竟看上了宋元秋。 宋母没注意她瞬间的呆怔,继续道:“她父亲去世,哥哥们都未入仕途。她的姻缘我最劳心牵挂,低了怕配不上她,高了怕我们攀不上。倘若梁沐真的对她有意,他又如你所说是个正人君子。哪怕我们高攀,我也放心。” 白凝辉心中苦笑,垂首低眸,“陛下识人善任。梁沐既居高位,自有过人之处。而且都说他对死去的妻子情真意重,是个重情之人。伯母不必忧心。倘若是真,我倒要先恭喜伯母了。”话虽如此,可一想到梁沐真再度成亲,心就像被撕破了一个口子隐秘地向外渗血,源源不断。她早就做好准备,却未料到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她熟识之人,让人措手不及。 她仪态规整地向宋母告辞,唇边的笑无懈可击。 宋元秋正在庭中陪侄儿侄女嬉戏,见她出来将鞠球踢开,道:“三嫂这么快就走么?” 少女正值青春,英姿飒爽,十分惹人喜爱。白凝辉款款而笑朝她颔首,“已经多有打扰了。下次我再来拜访。”她欠身向母女二人告别,白芷和连乔忙迎上来。 谁知登车后,白凝辉顿失笑意,闭眼锁眉猛地靠向后厢壁,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得以支撑。她缓了一会儿,方轻声道:“我常看的经书呢?” 她眼睛不好。自小父母不许她在车上看书。然而自她回京,每逢出门马车上总要备着几本。白芷从一角的匣子里取出塞到她手中,满脸担忧。 白凝辉视若不见,翻书欲读字句一片模糊,难以入眼。她努力凝神,方能在心里默诵,可神思仍免不了游到九天之外。往好了想,倒比梁沐做她妹夫强一些。只要不与宋家来往,就不会遇上梁沐。就算日后梁沐知道她嫁的是宋文成,也无关紧要。纵然尴尬,未必会有人知。 只是如此一来,去建州的计划要更提前些。 “白芷,一会儿回去之后,你遣个人去同安巷,若是表弟回来了让她们告诉我一声。” “哎,我记下来了。” 白芷挑起帘子,刚出城门踏上官道,日头当空,树影渐短,林中空寂,行人二三。林外田地中一片青翠,间或一两点白鹭悠闲歇在其中待稻花香。却在这时,不远处马蹄急切似踏云,惊起白鹭振翅翔空。白芷还来不及放下车帘,整个人登时向前倾去。白凝辉和连乔也被颠得钗横鬓乱,她紧抓着软垫对外斥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听裂天动地之外几声嘶鸣,驾车的马受到惊吓不受控制扬蹄飞空,带起马车离地数尺,马夫顿时被甩到灌木丛中,灰头土脸惊慌大叫。三人在车中亦是东倒西歪颠仆不起,白凝辉后脑狠狠撞到厢壁,痛得眼冒金星,脑中嗡嗡作响。她尚有意识,知道是有人飞骑惊了马,一把将连乔和白芷两人搂在怀中护住。 马被激起了烈性,又无人控制,更桀骜不驯撒开蹄子狂奔,全不顾车厢内有人一路横冲直撞。白芷只觉自己一时向左,一时向右,毫无章法滚来滚去。她抓住车内短柱,挣脱怀抱勉强使自己坐稳,连乔已经吓得紧闭双眼抱住白凝辉的腰身伏在她胸口。 “小姐,你还好么?” 白凝辉闭着眼毫无反应。白芷心中慌乱,偏偏车速未减,骏马毫无停下迹象。她倾身去够木栓,奋力拉向左边,登时车门大开。就在她犹豫是否跳车之时,忽有人从天而降跳上车辕,一手紧勒缰绳,一手高扬长鞭,没一会儿就逼得骏马乖觉,原地打转跑了几圈慢慢停下来。 “是你!” 驾车的青年正是那日山上小亭偶遇之人。曹振龙见她亦存惊讶,忙向不远处喊道:“大哥快来。” 忽闻车中微弱的哭声。连乔手掌大张,手心突兀一道血迹,后车厢壁亦有一团鲜血向下蔓延。连乔睁着一双圆眼,蓄着的泪要掉不敢掉,扯着白芷仓惶高声,“小姐晕过去了。后脑出了好多血。” 白芷闻言也白了一张脸,惊魂难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用丝帕垫住后脑,让她躺在你们腿上,不要晃动。”车中登时略显昏暗,梁沐站在车前蓦然吃惊,双手发颤。白凝辉脸失血色,无声无息,只有眉间紧皱,似乎痛苦万分。 “振龙,你来驾车。别院中有大夫。” 两人六神无主,听得他吩咐心中大石才咕咚落下。白芷忙伸直了腿,用白丝罗帕垫在白凝辉脑后,小心翼翼把她移动到自己怀中。也许痛得厉害,白凝辉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两边直入鬓发。 鬓边插一支金质桂花簪,像极了桂花散落在发边,让人情不自禁想抬手为她拂去。梁沐注视着花簪微微发愣,倏忽反应过来,随即撒手替她们关闭车门,吩咐道:“驾车稳当些,我先走一步。” 幸而此地离梁沐的别院只有二三里地,几人一路悬着心直到门前。梁沐已让人收整出厢房,自己则领着一名老者在门前望穿秋水。 曹振龙率先跳下车辕,候在车旁掀帘。 “你做什么?”连乔唬了一跳,急忙拦住梁沐的手,满脸提防。 白芷倒是默默不语,心知梁沐和白凝辉之间定有秘密不为人知。因而拦住连乔,任由梁沐打横抱起白凝辉踏入别业。他一脸冷凝焦急,来往仆婢噤声。白芷使了眼色,拉着连乔一路紧随。 “没有再流血,脉象和呼吸都回归平稳,应无大碍。”老者细心检查后捋须说道。白芷两人瞬间松了口气。见梁沐盯着床上的人不放,老者慢腾腾地添上一句,“不过伤到了后脑,这几日不宜移动,留她在此休养。你们看看谁去家里报个信。” 白凝辉仍是双目紧闭,面上倒比方才好看些。白芷关心则乱,听了就道:“我来安排。” 连乔年纪小,满面担忧扑在床边呜咽,急道:“那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这可说不准。我再开些理气开窍的药,你们喂她服下。等晚些时候我再来。”老者自去一旁写明药方,自有别院的侍女上前接过去熬煎。 “不妨事。”出来后,老者出声劝慰。 经风一吹,才觉满身汗透吹散,微感沁凉。梁沐神色如常先他一步,双手负在身后,闻言故作无谓,“干我何事。”十指仍颤颤,娇躯在臂弯中的感觉迟迟不去,此时连心待手都空落落的,就好像清泉自掌心流过,空留不住。 他强装淡定,惹得老者无奈微笑,也不知刚才闯入别院满面惊慌的又是哪一个。 “你惊了她的马车致人受伤,我是担心她爹娘问罪。幸好伤势不重,不如恳求她替你遮掩,也省得御史明日参你个骄悍跋扈。” 曹振龙恰在侧,闻言忙为他辩解,“老军医,你可料错了。并非是我们惊了她的马。是宋羽他们。” “哦,又是他?” 曹振龙道:“可不是。我们在路上遇见宋羽,他一见大哥就吓得跑。这才惊了马车。” 老者戏谑,“那大将军直接去问他的罪,何必愁眉苦脸呢?” 梁沐充耳不闻,甩袖自月洞门绕出。老者望着他的背影,回头又望向房中,摇头微笑,各人自有各人缘。 ----
第10章 == 梆敲二更,白凝辉幽幽转醒。纵然灯槊高举,眼前依旧迷蒙一片。唯有方寸之间还能辨明,青罗帐中空结着一个镂空云水纹的银熏球,虚无缥缈的香气钻入胸腹,不是她的床帷。 白凝辉怔了怔,勉力挣扎起身,牵动伏在床头的白芷二人。两人霎时喜得双手合十念佛,连声道:“小姐慢些,别动。”又记着大夫的话,“可觉得头晕想吐?” 白芷拿了引枕垫在她身后,白凝辉缓了缓,摇头但觉一片混沌。她皱眉思索一阵儿,问道:“我是怎么了?”情不自禁抬手往后脑摸去,轻轻触碰就痛得冷嘶一声,身子跟着颤抖。 连乔抹着眼泪又哭起来,“咱们回来路上马受到惊吓,小姐为护着我不小心撞到头了。” 经提醒,白凝辉才恍惚忆起午前的事。她凝了凝神问道:“你们两个可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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