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微动,眼睛里的月牙儿闪了闪,似是得了良机般欣喜。 守在外面的冬青见谢安执抱着披风追出来,连忙道:“凤君,奴拿去给陛下。” “不必,”谢安执脚步未停,疾步出了宫,说道,“本宫亲自带给她。” 他算盘打得妙,以送披风的名义追上她,借此和她走一路,也好看到她慢慢吃掉他所做的糖人时的样子。 小时含着他送的饴糖都会乐呵呵笑的小姑娘,也不知现在吃到糖人,是什么表情。 想来应当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一双杏眼弯弯,却装得下一整个天幕的灿星,熠熠生辉。 想到这里,他低低笑了,脚步愈发快,祈祷自己追上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吃完。 因着身子不怎么活动的缘故,稍微快走两下,谢安执的体力就有点跟不上了。分明是初春薄寒的时节,他的额前已经浮了密密的汗珠,终于在临近水塘的地方瞧见了她的身影,她手上的糖人还完好,想来是她不舍得吃。 谢安执停步微微歇了歇,拿出帕子擦干他额前的汗,想要一会儿缓过来后再走两步叫住她,以免在她眼前过于狼狈。 于是,他便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缓步走到了水塘边,而后,像是幻象一般,毫不留恋地将手里拿的糖人扔进了冰雪消融的水塘中,目视前方,甚至没有多看它一眼。 谢安执微抬的步子落定,他像是被抽干灵魂,木木地钉在了原地。 时至傍晚,夕阳将落不落。 余晖在原地愣怔的谢安执脸上消失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有余心去想,现在去水塘边上,说不定还能趁着春寒料峭,捞到没有融化得太过分的糖兔儿。 为什么呢? 十四岁的少年踩着黄昏光影,捧着自己推敲好的文章送去给母亲看,却被急着去看妹妹的母亲撞开时,他也问了自己。 是他不够优秀吗?是母亲不喜欢他的文章吗?是妹妹的情况很危急吗? 都不是。母亲只是不爱他而已。 可现在他缓缓将手抚到胸口,吞吐着几欲宣泄哭音的气息,强迫着自己将泪压下,努力漠视自己宛若刀搅般的心痛感。 他也在问。 是糖人不好吃吗?是他画的丑吗?是她真的不喜欢吃糖人吗? 还是因为,她其实并不爱他呢? 从小到大,他装作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用假象包裹着自己鄙夷一切的心。何时何地都瞧人不起,永远孤零零地站在高山雪岭上,恰若雪中鹤鹭,看着远处温热灯火,眼底却唯余艳羡。他心里也在盼着能有一个人,牵着他的手走下高岭,温柔地接受他层层包裹、诚惶诚恐的爱意。 或许太过炽烈的心,太过热烈的爱,本就不该存在在他这种人身上。不消人说,他都觉得矛盾到可笑。 看看啊,京中目空一切的名门贵子,高高在上的谢公子,也会像新婚的小夫郎一般,巴巴地做一些旁人根本瞧不起的事,卑微的像条狗一般。 谢安执木然地放下怀里紧紧抱着的披风,任它被自己单手抓着,垂在身侧。披风下摆有无委地他不在乎,转身回宫那一路,他一直闲想:池里的那个糖人,现在化了吗? 冬青见他魂不守舍地回来,手里还抓着披风,疑惑问道:“凤君,您没有把它给陛下吗?” 谢安执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披风,似乎也在思考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发觉谢安执有些不对劲,冬青问道:“凤君,您没事吧?” “我不知道,”谢安执回答的不知是他哪句问题,“追不上了。” 似乎在她遗失的那五年里,他就已经追不上她的人生了。 ----
第74章 赌气 “怎么又病了?朕进去看看。” 自那日从栖凤殿出来,钟楚泠因着公务缠身,隔了几天才抽出空闲去找谢安执,怎料刚到他寝殿门口便被冬青拦了下来,说是凤君身体抱恙,不便见陛下。 钟楚泠不疑有他,想着进去看望,冬青却面露难色:“凤君说他犹在病中,病容见不得陛下。” “他不想见朕?”钟楚泠微微愣怔,开口问道。 “这……”冬青欲言又止。 “陛下进去罢,”殿门突然从里打开,青萝端着一碗动了没几口的粥出来,见到钟楚泠后行礼问安,而后说道,“先前凤君为了还您落在栖凤殿的披风,身上单薄便追了出去,一回来便病倒了。有您在,想来凤君会舒坦些。” 钟楚泠目光微惊地看了青萝一眼,无视冬青的欲言又止,迈步走了进去。 谢安执从床上撑起身子,长发凌乱地垂在身前,几缕发丝遮挡了他的眼瞳,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殿里甜腻的香气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草药味道,让人闻来胸腔便犯恶心,也不知谢安执是怎么在里面睡下的。 钟楚泠走到窗前,想将紧闭的窗牗开出一条缝,以散药味儿,怎料她的手一放在窗上,被衾里的谢安执便剧烈咳嗽起来。 像是才反应过来要行礼一般,他有气无力地说道:“臣侍身上无力,失礼于陛下,望陛下宽宥。” 钟楚泠收回手,神色复杂地走到床边坐下,想伸手碰碰他,却被他偏头躲过,一只手尴尬地停滞在了半空中。 谢安执裹着被子挪了挪,别过脸说道:“臣侍带疾,不想拖累陛下。” 话音刚落,谢安执的头便被钟楚泠伸手揉了一通:“傻瓜,你怎么会拖累朕?” 谢安执抽抽鼻子,眼眶红得厉害,喉咙也发酸,难受程度更甚于染病。 “陛下今日前来,是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啦!”钟楚泠好像无视了他生疏的称呼,凑近他,继续说道,“这几日太忙了,没有来寻你,你莫要怨朕。” “臣侍不敢。” “怎么了?”钟楚泠歪歪头,戳他的脸道,“百合没跟进来,寝殿里没别人,别这样说话了。” “好。”谢安执不欲与她争论,她说什么,他便应下,只是实不实操,是另一回事。 “话说回来,那日你给朕做的糖人,朕都没吃上。你要快好起来,再给朕做一个。”钟楚泠踢了鞋子爬上床,偎在他后肩,语气失落道。 “怎么?”谢安执突兀地冷笑道,“是陛下舍不得吃,最后化了么?” “不是,”钟楚泠坦诚摇头,发丝抵在他后颈,磨得他发痒,“是走在路上沾了小飞虫,不能吃了,只好丢掉。” 谢安执顿了顿,半响开口道:“冬天哪来的小飞虫?” 话音刚落,钟楚泠便将手探到他眼前,笑嘻嘻摊开手心,亮出了手里蓝玉制的玉蝉坠子,说道:“这不就是?喏,这可是好东西,听说可养人了,只要日日挂在胸前,保管把你养得冰肌玉骨,就像十几岁的少年郎一般。” 说着,还手不老实地摸了摸他的脸。 谢安执却冷笑道:“看来是陛下嫌弃臣侍年老色衰了。” 钟楚泠听着不对劲,收了笑,一脸莫名地绕到他身前,捧着他的脸看他表情:“你怎么了?是病中不舒坦,还是因为朕好几日都没来找你?” 谢安执目光撇开,淡淡道:“是臣侍不知事,冒犯了陛下。” 钟楚泠偏头去捉他飘忽的目光,问道:“是因为朕没吃你的糖人?” 谢安执仿若被戳中心事,一言不发垂下眼睫。 “对不起嘛,”钟楚泠摸摸他的脸,说道,“现在虽然还冷着,但已经是开春了。冬日那些虫子尚不能绝迹,莫说现在暖和了些,它们更是猖狂。” 说着,好像懊恼一般:“早知道你介意,朕就不说了。” 谢安执苦笑将脸从她手里挪开,问道:“除却糖人,陛下还想瞒臣侍什么?” 钟楚泠握着玉蝉的手一僵,说道:“阿狸,是不是父君对你说了什么?” “这与舅父有什么关系?”谢安执轻笑一声,眼皮微合,问道。 “父君他……颇是见不得咱俩好的样子,你不也知道吗?” 谢安执含笑点头道:“是啊,所以臣侍便与舅父疏远了,陛下也不必怕他在臣侍耳侧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阿狸……” “倘若陛下无要事,臣侍便歇下了。陛下去留随意,想要臣侍侍寝的话,臣侍不会反抗的。”谢安执冷冷撂下一句,翻身躺下,背对着她。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他快要真的睡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一阵叹息,而后脖颈上便落了微凉的触感。 她将手心里温的正好的玉蝉轻轻地系在了他的颈上,下床之时,她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听人说了什么,或是看见了什么,但你对朕赌气,朕不怨你。朕知道你和朕一样,从小……没几个亲近的人,所以对爱患得患失。朕知道你一时想不开,等过几日迎回师母,朕得了空闲,再来看你。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谢安执拥着被,死死地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权当是已经睡沉。 钟楚泠收回目光,抬步离开了寝殿。 出栖凤殿的时候,她紧绷的后背才松懈下来,百合跟在旁边,见她情绪不对,也一声不敢吭。 “当时扔糖人的时候就该回头看看。”钟楚泠咬着手指,语气霜冷。 “凤君看见了?”百合微讶。 “朕进去时,青萝提醒朕的。也不知道朕装作随口提起的解释,他会不会信。” “陛下怎么说的?” 钟楚泠瞳光伴随着疾步行进时倒映的光影而明灭,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朕说糖人上飞了虫子,没法吃。” “这理由也正常,凤君没不信的道理。” 恰巧路过那日丢弃糖人的水塘边,钟楚泠停下步子,看了池中那根光秃秃的木签:“坏就坏在谢安执这人生性多疑,又矫情拧巴。哪怕信了朕的解释,他也会对朕心有保留,不便行事。” “那该怎么办……”百合也觉得情况不妙,六神无主地问向钟楚泠。 钟楚泠收回目光,继续行进:“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起码现在朕待他好,比他那个娘强太多,他离了朕,也没别的感情依托。” 说着,她加重语气道:“他只能爱朕。” …… 钟楚泠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谢安执才动了动发麻的身子,让自己仰躺。 玉蝉坠子因他的姿势而完全贴在了他的胸前,被他体温焐热,倒也没让他感觉太过异样。 他想起了钟楚泠的话,她说他在赌气。 无可置喙,她说的是实话。既然她丢糖人并不是有意为之,他自然是没了生气的理由。可他偏偏还用话刺她,用冰冷的态度躲她。这不是赌气是什么? 可他就是很难过。 之前丢弃糖人的事反而不太重要,他只是挣扎在亲眼目睹那件事后自身的心境里无法逃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