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楚宁已死,死无对证,加之梁家百年世家根基,他们吃准了钟楚泠心里有恨也拿他们没办法,左右不过是日后做事小心些,别让钟楚泠抓到把柄,熬到钟楚泠百年以后,梁家依旧安如磐石。 但此事一出,梁娡哪怕榜上有名,也会称病拒绝入仕,以免被钟楚泠抓到把柄。到头来,一纸功名,尽成空文,而楚宁苦盼的出头机会,却成了皇权与世家博弈的牺牲品。 此时盛春,外头花开灼灼,燕雀呼晴,人间举子奔忙,万物生机勃勃,皆有不可限量的大好前程。 百合进来安抚钟楚泠时,听她喃喃道:“如果朕不为她出头,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震惊全京的春试舞弊案由钟楚泠亲自揭开,梁家大小掌权人皆被钟楚泠抓来下狱,梁家仗着死无对证直喊冤,文武百官也有不少人在早朝时跪请钟楚泠三思而后行。她视若无睹地回了御书房,御书房外又跪了一地,乌泱泱的,像是天色/欲雨时的云翳。 谢安执来时,看着跪在阶下的众位官员,又看着关得密密实实的书房门,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凤君,陛下说了,今日谁也不见。”百合见他来了,上前阻拦。 “听闻陛下今日清晨便没好好吃东西,本宫带了汤来,还请代为通传。” 百合犹豫了一下,说道:“汤给奴婢便好,凤君还是先回罢。” “若不能看到陛下用膳,本宫心中难安。” 百合态度坚决,正摇头推拒,御书房里传来钟楚泠的声音:“让他进来。” 此言一出,垂头跪地的众位官员皆抬起头来,眼睛里是无声的哀求,他们每个人都盼着谢安执进去,可以扭转事态。 谢安执心事重重垂睫进殿,钟楚泠低头看着案上试卷,一言不发。 “陛下,先吃点东西罢。”谢安执放下手里端着的汤,开口道。 钟楚泠强牵了笑,说道:“放在那便是,朕一会再喝。” “陛下万望顾惜自己的身子。”谢安执没走,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不是说了,没人的时候,不要叫得这般生分?” 谢安执拢了拢身上的外裳,突然觉得有些冷,或许是心知接下来的话会惹怒钟楚泠,身体产生了本能的恐惧,但他未经半寸犹豫,便开口:“今日臣侍以臣子的身份来寻陛下,自然是要礼数周全。” “你想说什么?”强牵的笑缓缓放下,钟楚泠唇线扯直,眸底带了冷漠。 “梁家动不得。” “你也是来给梁家求情的?”钟楚泠的声音彻底冷下,一字一句化为冰锥,直直地射向谢安执。 “臣侍与梁家无所交集,便也谈不上求情。今日臣侍来此,只是想让陛下权衡利弊。” 钟楚泠冷笑:“你看外面跪着的那群人,哪个理由不是让朕权衡利弊?内里阴私,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谢安执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梁家有族人在延边地区任职,倘若陛下执意动梁家,恐怕失了梁家忠心,若他国趁机开战,只怕生灵涂炭,有损我东乾江山。” “谢安执,你知道他们那些官职并不是非他们不可,朕若要换,有的是官替上来。” “可陛下此行,明面上是与梁家决裂,但其他世家看在眼里,难免心寒,再行任用,实则后果与不换梁氏族人无异。” “所以你们这些世家子,心里想的也只是世家,而未曾想过朕还可以任用寒门子女。”钟楚泠面上讽色加重,语气嘲弄。 “可是陛下,大量起用寒门,世家……” “世家世家世家,你们这般阻拦,无非是通晓唇亡齿寒,生怕朕弄垮梁家后再对你们的家族下手!” 随着钟楚泠的语气变得激动,谢安执也不免焦灼,他出言道:“退一步来讲,此次调换试卷的涉案人已死,陛下若想替她讨回公道,也得寻到更多证据,而不可直接将梁氏一干人等下狱,您小时臣侍也教过,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自己也知道证据湮灭,此次放了梁家,会让他们径直躲过,朕还讨什么公道!” “臣侍知晓楚氏女冤屈,可是东乾千百年来,历代帝王为制衡,无故牺牲者不计万数。若陛下今日为一平民出头而与梁家决裂,各世家难免物伤其类,而后对陛下忠心大减。” “世家内里对朕有多忠心朕不知道,朕只想借此杀鸡儆猴,让各世家知晓,平民权益也不是他们可以损害的。” “可是此事比起世家忠心根本不值一哂,没有必要为了警醒世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谢安执急声道。 “说到这里,你还是觉得平民比不上世家,还是为了你身后的家族来同朕说这么多。”钟楚泠声音放缓,语气带上了微不可查的失望。 “陛下,此话不中听,但的确是事实。您也不能否认,千百年来,各位帝王看重的都是世家权力。百姓再重要,但他们所能襄助东乾的力量过于渺小,陛下不能为了——” 谢安执横下心开口,话正说着,额头一痛,他不敢置信抬起头,左眼被血雾覆盖。 钟楚泠似是气急,揪住胸口剧烈喘息,而谢安执脚边躺着染血的墨砚,那是方才钟楚泠抄起来砸向他的物件。 她下了死力,谢安执捂住额角上的伤口,却仍不止那汹涌淌下的血流,似乎是不敢相信钟楚泠扔砚台砸他,猫似圆润的双眼写满了茫然。 好像是一砸出了气,钟楚泠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看着头破血流的谢安执,唇瓣动了动,嗫喏道:“朕不是故意的。” ---- 喵喵挨打了,啧啧。
第83章 苦衷 谢安执放下手,满目血色,额头上的伤口没了阻拦,淌血淌得更是厉害,顺着脸颊往下滑,洇了墨蓝色衣襟一大片血迹。 他从袖子里扯出了手绢摁住伤口,抬起眼睫,半是委屈半是无奈,轻声道:“消气了吗?消气了,就再想想,好不好?” 钟楚泠立在原地,将目光移开:“下去处理伤口,朕心里有数。” 语罢,她出言唤百合进来。开门的百合被满头鲜血的谢安执吓了一跳,看到地上的砚台,多少猜到发生了什么,言语不敢惊扰,要领谢安执离开。 在谢安执出门之时,他止住脚步,转过身。钟楚泠以为他又要劝她,方蹙眉想要开口赶人,他却低低道:“记得喝汤。”而后,跟着百合走出了御书房。 外头跪着的文武百官听着门动,殷切抬起头,可看谢安执鲜血淋漓地出来,一个个心惊胆战,跪也不是,站也不是,面面相觑,生怕这个新帝恼火起来让他们死谏。 谢安执拒绝了百合的搀扶,一个人走在回栖凤殿的路上。百合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好几回,才斟酌开口道:“凤君……莫要怪陛下。有些话,奴婢知道不中听,可若憋在心里,您与陛下又不通心意,难免疏远。” “你想说什么?”谢安执拿下被鲜血浸透一面的帕子,粗略叠了叠,转而换干净的一面重新捂上。 “凤君是不是一直都觉得,陛下是因为有您的教诲,这才有了让先帝看中的才能?” 谢安执扯起唇,平静道:“本宫不曾这样讲过。” “不论凤君如何想,但今日奴婢多言,想同您剖白。其实先帝选择了陛下,是因为她流离民间这么多年,有着其他皇嗣所没有的爱护百姓之心。先帝也亲口说过,陛下会与苍生共情,流浪多年,是挫折,也是历练,此番历练决定了她是难得的帝王之才,所以才会立她为储君。然则宫中许多人都以为是陛下检举钟楚凝才得了此等殊荣,却不知晓先帝早有着重培养陛下的心。 “你以为是你选择了她,但其实,是她选择了你。” “所以,你同本宫说这么多,是想让本宫理解她为平民与世家翻脸的行径么?本宫不曾说过让她不追究,只是不该在此时政权未稳之际,如此兴师动众。为君为帝者,理应权衡利弊,不该这般意气用事。”谢安执冷声道。 百合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凤君从未关心过陛下被认回时发生了什么吧?” 谢安执眸光一顿,步子微滞,而后如常抬步,只是心沉了许多。 他的确从未深思钟楚泠从民间回来这码事。当初他为了让钟楚泠躲过谢贵君谋害,将她诓出宫,安排自己寻到的清白人家拐走了她。后来因为谢氏族长要求他动手干净些,他便避着谢家给了那户人家许多钱,要他们带着钟楚泠离开京中,越远越好。自此,他以为钟楚泠在天涯一方过得安稳和乐。五年后,皇室宣告幼年走时的九皇女回京,他查不到那户人家下落,便以为是他们病故,举目无亲的钟楚泠脱离控制,这才回了京。 可今日百合一提,他突然便想到自己忽略的许多事情。 当时少年盲目自信,以为可以瞒过谢氏族长,却不料谢氏族长戳破他的谎言,还将他出卖,最后赶他离京。那时他光想着前功尽弃,自怨自艾,却从没想过谢氏族长识破他的谎言后,钟楚泠会否再面临危险。 再后来与钟楚泠心意相通,却意外得知养钟楚泠长大的只有一个男人,且姓氏并非他当年安排的那户人家。 他单想或许是谢氏族长在他之后对钟楚泠下毒手,而钟楚泠流离到了余姓男人身边。见钟楚泠眼下无恙,他便忽略了她在民间究竟过得好不好。今日百合突然提起钟楚泠在外流离的事,他迟钝地觉出丝丝不对味来。 “她发生了什么?” “先帝是微服出宫时,看到了被看守皇城的守卫拦住的陛下。彼时陛下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任是谁也不信她口中所说自己是九皇女的事实。亏得是先帝多看了一眼,这才让陛下免于被守卫殴打赶出去的命运。 “您是不是想问,她这一路经历了什么?” 百合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入京,不是为了攀扯富贵,而是为了给她的养父伸冤。她的养父余翁与您一般,都是才气卓绝的男子,自幼饱读诗书,想要入仕为官。然而余氏在他少年时家道中落,他只得一面维持生计,一面苦读诗书,等攒够了盘缠,便参与乡试,一步步往京中考。 “那时,得他收养的陛下,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可后来,在余翁的身上,就发生了与今日春试舞弊案一样的事。乡中有一商贾之家,贿赂考官,偷换了余翁的试卷,将自家独子换了上去。余翁知道此事后,要去那户人家讨个公道,被人打了半死丢出来,诉冤无门,郁郁而终。在他过世后,陛下便踏上了回京的路,势要为余翁讨回公道,一路风餐露宿,到京中时,与乞儿无异。 “可这些,您都不曾在乎过。” 谢安执的步子彻底停了下来,他捂住伤口的手缓缓拿下,喃喃道:“所以,她这般生气,是因为想到了她的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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