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的心迹果真很难把控,不像贫家子,你予他温饱与笑靥,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如今他竭尽所能待她好,她自己也清楚,但她也确确实实不会为他而停步。 陆漾面上讥讽加重。 没关系,小姐,我们来日方长。 …… “小姐,再喝一杯嘛……”缠着谢瑶姝的莺儿烟视媚行,说话带着轻佻的小勾子,勾得谢瑶姝心痒痒的,眉开眼笑含入莺儿喂来的酒水。 眼下谢瑶姝虽然失势,但举手投足满是纨绔气,楼里的莺儿知道这样的人哪怕落魄,撒钱也是十分豪气的,纷纷凑上前讨谢瑶姝欢心。这自然是令谢瑶姝十分受用,好似置身群莺环绕,她便还是那矜贵无双的谢家小姐。 忽然,楼外响起异样的嘈杂声。 “这位郎君,你不能进去。咱这儿可不接男人的客。” “我不是来寻乐的,我是来找人的。” 陆漾被推搡得摇摇晃晃,双目因高烧而变得殷红,满面憔悴,一副深闺怨夫的模样。 老鸨上下打量了他,了然道:“这位夫郎,管不住你家妻主是你无能,莫要在此处撒野。若还不走,我便报官了。” “我不闹事,”陆漾急促喘息道,“我只是要问那人一句话。” “滚滚滚,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说是问一句话,进门就闹和离,把我们这儿的客人都吓跑了。”老鸨没好气地推了陆漾一把,将他推摔在了地上。 街上车水马龙,过路人都好奇看着花楼外的喧闹。而目光中心的陆漾,分明裹得严严实实,但却生出一种自己被剥干净任人调笑羞辱的感觉。 老鸨和几个动手拦人的手下见他如此狼狈,遂放肆大笑起来,自然引起了楼中饮酒的谢瑶姝的注意。 “外面怎么了?”她随口问向一边的莺儿。 一个刚看完热闹走回来的莺儿插嘴道:“是个男人过来捉奸,被爹爹给拦住了,正瘫在地上耍赖呢!” 另一个同他一路的莺儿更正道:“我看他也不是耍赖,眼瞅着那人脸色红得不太正常,应当是病了。真是造孽啊,说不定他家妻主正花着他的治病钱在和楼里的兄弟们……哎。” “你说,那人是病着的?”谢瑶姝心下起了不好的预感,开口问道。 “是呢是呢,还发着热,我方才推他的时候,手指都觉得烫得发麻!” 谢瑶姝“噌”一声站起,不顾眼前莺儿的惊愕,站起身向外冲去。 楼外的陆漾还瘫在地上,浑身绵软没有力气,根本爬不起来,连逃的机会都被剥夺后,便只剩下继续被人羞辱的结局。 七嘴八舌的议论戛然而止在他被人扶起之时。 老鸨认出扶这个怨夫的女子便是刚来寻欢作乐的新客,有些不满,叫住拉着陆漾准备走的谢瑶姝,说道:“哎!这位客人,您还没给钱呢!” 谢瑶姝豪气惯了,直接将腰上钱袋解下来,扔到了老鸨怀里,没好气道:“不用找了!” 说完,便带着陆漾回了客栈。 路上陆漾一直沉默,直到谢瑶姝扶他上了床,他也一言不发。 谢瑶姝自知理亏,想要抱抱他,却被他躲开,听他闷声道:“小姐身上香粉味儿让奴有些不舒服,还请小姐见谅。” “我……我就是一时闲得慌。你跟我那么久,还不了解我吗?逢场作戏而已,你也不用这般生气。”谢瑶姝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 陆漾转过头看她,像是被气笑了,说道:“小姐,就在刚刚,你扔掉了我们所有的盘缠。” “那个钱袋?”谢瑶姝失声叫道,“我以为袋子里银钱那么点,是因为你把它们分开装了。” “小姐不当家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一路上,衣食住行,小姐都要挑好的。陆漾只是个攒了点小积蓄的贱奴,哪里有那么多钱供小姐挥霍?” “你现在的意思是在怪我?”谢瑶姝从小被宠惯了,连被谢安执指责都气得要命,别说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奴,气性上头,出言道。 “奴怎么敢?”陆漾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一潭再也不会流动的死水,“只怪奴没有认清自己,天真地幻想只要待小姐好,总会让小姐看到此间真意。” “不就是花了你的钱吗?本小姐现在就去给你赚!绝对饿不死你!” 陆漾没再说话,谢瑶姝见他沉默,心底无名火更是烧得旺盛,跺跺脚就跑了出去。 可她又能干什么呢?当初谢丞相逼她读书,她不肯读。字写得不好看,也不会算账。凡是涉及动脑的活计,她都不能做。而店里伙计须得奴颜屈膝,她也不乐意。 四处悠悠荡荡,她便走去了货栈。 天刚明时,货栈便挤满了前来找搬货活计的人,谢瑶姝混在里面,也得了一份工。搬一麻袋货是十文钱,谢瑶姝虽然嫌它低,但短时间也找不到更赚钱的活,只能闷头应下了。 雇主将她们领到了货物前,听完雇主的交代,谢瑶姝左右的人便行动起来,一手一个扛了两袋货物在肩,抬脚便走。 谢瑶姝伸手试着拿起一袋货,用了用力,纹丝不动。她在雇主异样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又使了使力,还是没有提动。 这几个动作让雇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个生面孔,看着细皮嫩肉,应当是什么大小姐家道中落,以为搬货能赚快钱呢! 雇主拧了拧眉,挥挥手示意谢瑶姝停下,说道:“你不是做这行的人,该去哪去哪,别来挡路。” 谢瑶姝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行?” 雇主倒是个好脾气的,说道:“你连货都抬不起来,莫要说搬了。别在我这浪费时间,快走罢!” “谁说抬不起来便搬不动的!” “那行。”雇主伸手将货提起,压在了谢瑶姝肩上,说:“你搬吧!我就在这等着给你再抬下一个。” 那麻袋里许是装的粮食,重量都是实打实的。谢瑶姝被这几十斤的货压得满脸赤红,半步也挪不得,最终在雇主哂笑的目光中一头栽倒,被压得一动不动。 她的确是什么也做不了。 谢瑶姝走在回去的路上,肩头还似乎留有方才千钧重的触感,她试着碰了碰,痛嘶地收回了手。 应当是方才压出淤青了。 往客栈方向走,她有点无法面对陆漾。 无论怎么说,败光钱的是她,夸下海口却赚不了钱的也是她,怪只怪她禁不住诱惑,做了错事,为那点自傲而不知悔改。 她这般心有愧疚地想着,客栈那边的喧嚣却唤回了她的思绪。 远远看过去,陆漾被众人围观,窘迫地站在客栈门口。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坏了,该不会是昨天的钱不够,花楼的人找上来了吧? 怕这般文弱的陆漾被那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欺负,她连忙加快步子赶过去,却发现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只是因为没有钱继续住客栈而被赶了出来。 陆漾看着跑过来的谢瑶姝,心知她肯定是没赚到什么钱,苦涩笑笑,说道:“小姐,你为什么总是给人希望又剥夺呢? “少时卖身葬父的时候,你出钱,我以为你会带我回家,让我有个依靠,可你没有。 “后来你将我从花楼里带出,我以为我会得你疼爱一辈子,可你也没有。 “现如今,我再度遇到了一无所有的你,心想你总会在心底为我留出一席之地,可昨日我病后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你还是没有。 “我连遮风挡雨的住处都没有了,”陆漾垂目,两道莹润的泪自眼眶涌出,“我真的累了。” ----
第109章 坦诚 陆漾将话说完后便摇摇晃晃地站定,疲惫地背着包袱踽踽独行。 谢瑶姝自知做错了事,闷头跟上了陆漾。 “小姐,奴要去找个破庙暂住,你也要跟来吗?”陆漾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谢瑶姝跟在他的身后,说话时没什么表情,语调也冷冷的。只有再度自称“奴”的阴阳怪气,向谢瑶姝宣泄了他心底糟糕的情绪。 “你……你不是有朋友在这里吗?”谢瑶姝低声道。 陆漾嗤笑一声,说道:“所以小姐跟着奴,也只是想让奴再给您寻个安身之所。怎么办?让小姐失望了。根本没有所谓的朋友,奴要在这里多待几天,是想重操旧业,来给小姐赚银子花。” “重操旧业?”谢瑶姝急了,快跑两步,拦在了他的身前,“你又要卖身吗?” “不然呢?”陆漾垂睫看她,“奴没有一技之长,从进花楼被人夺了贞洁那日,奴每日就只有接客一个选择。到如今,除了接客,奴什么也不会。小姐总该不会指望着奴做的那点小玩意儿来赚上路的钱吧?” “那……那不是个好地方,你不要再去了,我再想想办法。” 陆漾冷笑一声,绕过她继续向前走:“小姐也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但小姐还是抛下奴去了那里。这是不是印证了在小姐眼里,奴比花楼还要肮脏?” 谢瑶姝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憋屈,跟上前去,嘴里嘀咕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和谢安执一样,嘴那么厉害呢……” “小姐想知道原因?”陆漾转头看她。 谢瑶姝愣愣的点了点头,点完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想知道啥? “奴这样的人在花楼里最为低贱,服侍的多是农女屠妇,然而市井小民,最喜赖账。如果不让自己的嘴厉害一点,作势要闹到她们的夫郎面前,那奴迟早会被自己的懦弱害得给活活饿死。” “你平素对我不是这样的!” “小姐,谢家已经失势,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天真?”陆漾站定抱臂看她,“倘若你早知我是这副模样,你会接我出花楼吗?” 谢瑶姝抿住了嘴巴,答案显而易见。她喜欢流连烟花之地,就是因为花楼里的男人小意温柔,又够奔放,比总端着、自诩高贵的世家公子不知强上多少。倘若她早知赎回来的男人和谢安执一个德行,她才不会做那种事。 “所以,你就是看我没有娘亲疼了,所以要欺负我。”谢瑶姝眼睛里兜着泪,愈发委屈。 陆漾又被气笑了。 “小姐,倘若我想欺负你,这一路我完全可以仗着你除了我无所依靠这一点,在方方面面苛待你。而不是一路好吃好喝好住好穿地养着,让我自己沦落到这幅田地。” “所以你这一路图什么呢?”谢瑶姝狠狠擦了擦眼角,“既然我这么讨厌,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 泪眼模糊间,她被一双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托起了脸,而后再度涌出的泪水被人擦拭干净。 “答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小姐,只是小姐不信,而我也无意再提。现如今不管小姐信不信,我也不会再说了。” 他擦干净了谢瑶姝的眼泪,再度抬步,愣在原地的谢瑶姝倒是好久才回过神来,久到差点在人海里看不见他的身影。她重重地抹了把脸,小跑着追上了陆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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