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驰眼神暗一下,没有应声,只对段奚挥了挥手:“正事要紧。” 段奚本已点好了人手,准备午时一刻,分两路前往京郊寻人。然临行之前,意外接到消息,他知道沈家同军饷贪腐案的关系,也清楚将军公私分明的性子,但他看得出那位沈姑娘同将军的关系不一般,犹豫再三之下,段奚还是选择耽搁片刻时辰,入了主帐中将此事禀报。 眼下该报的事情,已然上报,又听将军说“正事要紧”,段奚双手抱拳,退出帐中:“属下告退。” 帐内安静下来,卫驰继续翻看北疆传回的邸报,他确安插了人手在大理寺中,不过是为探查被贪军饷的去向,而非这等无关案件的事情。 沈明志是朝廷重犯,大理寺自会想法子保住案犯性命,左不过吃些苦头就是,远到不了段奚所言的“情况不妙”的地步,此事同案情无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寻找崔默下落。 白日雪停,傍晚又复降起来。 卫驰是踩着细碎雪花回得将军府中,后便径直回了主院,他不想插手沈家的事情,但沈鸢必会来求他。他能收到沈明志旧疾复发的消息,沈鸢一样也能。他不信她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贸然住进将军府中,以沈鸢之智,不会做如此之事。 一路顺畅,回到主院之中,途中未见沈鸢身影,也未遇其他人。 快马疾驰了小半个时辰的雪路,即便身强体健,但这样严寒的天气下,难免还是会觉得冷的。 沐浴更衣后,卫驰一如往常般在案几前坐下看书,案边燃了两个炭盆,暖意融融。 上京的冬日本就多雪,不知不觉间,屋外的雪已由方才的零星小雪已转为纷扬大雪,原本打扫干净的空旷庭院中,很快又覆上一层白。卫驰端坐案前,一手翻着书册,另一手搭在案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 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屋外的雪似都停了,方才听到屋外传来一道叩门响声。 手中书册阖上,卫驰转头,语调不高不低地道了声“进来。” “郎君安好,”福伯推门而入,虽说午后请了郎中过府,为沈姑娘诊治,但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应对将沈姑娘生病的事情告知,“老奴有事,向郎君禀报。” 说不上缘由,听见福伯开口,卫驰心头有一瞬的失落闪过,但却很快消散不见:“说吧。” “沈姑娘今早发了高热,一顿昏迷不清,”福伯说着,稍顿了顿,又继续道,“眼下瞧过大夫,喝了药,已然退烧了。” 许是血浓于水的巧合,又许是天气骤寒,沈家人今日一个接一个的病倒。沈鸢虽生得弱质纤纤,但他瞧见过沈鸢身上那股倔劲,也知道她为了沈家能屈能伸到什么地步,风寒也好,高热也罢,都不会轻易将她击倒。 既是有大夫瞧过,也喝了药,那便成了。将军府能给她的,仅是庇护而已,不会再有其他让步。 “知道了。”卫驰说话语气,一如往常般淡漠。 福伯原以为郎君待沈姑娘和其他人,是有不同的,看见郎君如此反应,也不便再多言,只道了声“老奴告退”,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屋内复又安静下来,只余窗外不时刮过的簌簌风声。 卫驰坐会案边,执起案上书册,眼角瞥见静置在一旁的瓷瓶,白底暗花,正是昨日给沈鸢上药的那一只。 恍然想起昨日她双眸含雾,倚在他怀里,楚楚可怜地道的那声“疼……” 眼神暗了一下,卫驰踌躇片刻,半晌之后,方才执起手中瓷瓶,信步而出。 作者有话说: 狗子啊狗子,啧啧啧!
第24章 ◎你可以,抱抱我吗?◎ 上京冬日多雪, 方才停了片刻的飘雪,这会儿又复降起来,卫驰没走回廊, 而是择了最近的一条石子小径,疾步而过。 毓舒院中, 银杏刚端了药进去, 亲眼看着姑娘把药喝完, 又见其掖被睡下, 方才端了药碗出来, 吹灯之后轻轻把门带上。 甫一出门,便看见迈进院中,银杏停下脚步, 躬身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大将军。” 心中记挂着姑娘生病受的苦,银杏的这句问安说得并不恭敬。 卫驰自是听得出来,却也没有怪罪, 抬头看了眼已经吹灯的里屋:“她可是睡了?” 姑娘昏昏沉沉了大半日, 高热才退不久, 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睡了”二字已然到了口边, 但银杏清楚知道, 姑娘心里有事情惦记,便是睡, 也睡不安稳的。 若非病得迷糊, 神识不清, 姑娘这会儿定然早去了主院, 旁人根本阻拦不住。姑娘眼中, 只有“机会”, 没有其他,从前如此,现在更加看重,若姑娘知道卫将军前来探病,而没有进去,事后必会懊恼错过了“机会”。 心中自然是偏向三皇子多些的,但她知道姑娘有自己的主意和选择,她不怕责罚,只怕姑娘知道事情后,失意懊悔下的郁郁寡欢。 银杏紧了紧手中药碗,侧身让路:“姑娘病得迷糊,大将军快进去看看吧。” 银杏说这话时,带了几分哭腔,不是假装,而是担心所致。 卫驰推门而入,屋内熄了灯,昏暗一片,只墙角矮桌上点了盏花形烛灯,微弱烛光照亮一隅。 卫驰放轻脚步,借着微弱光亮看去,红木雕花的床榻之上,是沈鸢蜷缩的侧影。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她身上搭一条锦被,露出半个削瘦的薄肩,走近些,便看见她眼睑紧闭,纤长羽睫却在微微颤抖,鼻尖气息不稳,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说起来,同沈鸢近距离接触的次数不少,但如此细致入微地安静看她,却还是初次。 卫驰屈膝在她床边坐下。 即便屋内昏暗,仍能看出她面色惨淡,想起福伯先前说的高热,卫驰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而后轻覆在其额上,探了探温度。 掌心触及对方额头的一瞬,沈鸢似有所感地动了一动,鼻尖不自觉发出一声嘤咛,锦被滑下,露出内里的月白色寝衣和优美的颈项线条。反应虽不算大,却足以让人知道,这是不舒服的表现。 人在睡梦之中,完全没有防备和任何刻意伪装下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睡梦之中的沈鸢,远没有平日她伪装地那般温顺驯和。 怕扰她清梦,卫驰收回手来,恍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听闻父兄死讯之后,他大病一场的事情。如今年岁久远,记忆已然不清,但自那之后,他便再没有生过风寒发热这样的小病,即便后来在沙场上受了刀伤箭伤,他亦都咬牙挺过,未曾昏迷过半日。 若父兄还活着,若十二岁孤苦无依的自己,听闻他们重伤却无人医治的情形,当是如何? 才起的念头,很快被自己压下。不做无用的假设,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人若一直沉溺于过去,而不知朝前看,还如何生活,更谈何起复。 烧已经退了,既是养病,除却喝药,更重要的还是休息。卫驰伸手,拉起滑落的锦被拉上,轻盖在少女肩头,离手前,眼角意外瞥见她按压在软枕下的左手。 思及她左手手腕处的瘀伤,如此按压之下,淤血难化,又怎能睡得安稳? 怀中带了治伤的膏药,卫驰倾身过去,想看一看她腕上伤势如何。左右她此刻正昏睡着,再帮她上一次药,也不是不可。 知道她睡不安稳,卫驰刻意放轻动作,缓缓伸手过去,然指腹触及对方手腕的瞬间,却清晰感受到她徒然收紧的手臂力道,眼前之人先是低低呢喃了几声,后又吃力地颤着眼皮,最终吃力地半张了张眼睛,醒了。 沈鸢昏睡了整日,期间一直未曾醒过。说不清是睡着,还是昏迷不醒,总之就是头脑发沉,睁不开眼,脑海中不断有画面晃过,有幼时父亲带她到京郊游玩泛舟的轻舟碧水,也有少时父亲教她习字绘画的岁月静好,画面一闪,忽然又见沈府被抄那日,火光之下父亲绝望的面庞。 面容一闪而过,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再次晃过父亲的脸,他将手中木筒交到她手上,眼含希冀,一言不发,随即消失不见。 沈鸢想要睁眼,想要挣脱,却逃离不开。绝望之下,她只得攥紧手中木筒,紧一点,再紧一点。 忽地一道外力袭来,力道虽不算大,却足以令她警惕。沈鸢蓦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卫驰那一张虽冷却熟悉的面庞。 “将军……”昏暗烛光和憔悴病容,遮掩了她满是防备的眼神,沈鸢的嗓音本就娇柔,此时因病,又多了几分沙哑,短短二字,听不出她语调中的警惕,只叫人听了觉得心疼。 卫驰也没想到,沈鸢会忽然睁眼醒来,他本是关切之心,却不想将她吵醒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愧疚。猝不及防对上沈鸢含娇带怯的一双眼,卫驰少有的怔了一下,而后轻声道:“是我不好,吵醒你了。” 卫驰以为她是被自己弄疼,方才醒的,只缓缓松手,语气是少有的轻柔:“无事,睡吧。” 腕上力道松开,耳边是卫驰难得的轻声细语,沈鸢头脑仍旧懵着,梦中画面让她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条件反射地握紧软枕下的木筒,而后虚弱地眨了眨眼,说不出话来。 沈鸢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眼下是何时辰,只看着卫驰眼中依稀倒影着她的身影,而眸中神色,是她一直以来期待的,几分关切几分怜惜,还有她最想看见的,绵延爱意。 即便浑身无力,头脑懵怔,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机会难得。 “将军……”沈鸢张了张口,再次虚弱地唤了这两个字出来,“别,别走……” 不过简短几字,卫驰却忽觉心口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脚下步子忽然挪移不动。卫驰屈膝,重新在其枕边坐下,却不料,下一刻,沈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扑至他怀中。 “将军,我好难受……” 沈鸢顿一下,再抬头时,眼中已噙了泪,“你可以,抱抱我吗?” 耳畔响起少女虚弱娇柔的嗓音,似娇嗔,又似病中之人的委屈呢喃。 灼热的气息呼在心口,卫驰没推,犹疑片刻后,只伸手将人揽过,将她整个人都揽紧在自己怀中。 掌心抚过她的背脊,卫驰将声音放低:“难受便先休息。” 沈鸢摇头,难受是真,但却不愿休息。 她病了,尚能在将军府喝药休息,父亲在大理寺狱中却是不行,眼下机会难得,若是错过,父亲的病,该当如何? 窗外风声凛冽,风雪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声响。 沈鸢在心里斟酌着用词,怎奈思绪紊乱,许久都不知该如何言说,四下静声一片,只余窗外簌簌风声。眼见时间一点点流逝,心中更加焦急,沈鸢缓缓抬头,再次看清卫驰眼中的怜惜和爱意,那是她期待已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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