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怿叹了口气,道:“救,我救还不行吗?我又没说不救。” 贺琅抿了抿唇,忍了又忍,还是抬手揉了一下程莠的发顶,轻声道:“此间江湖,侠道在身,不问对错。你不必自责。” 程莠蓦地抬起脸,那双笑起来像弯月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贺琅,看着他如盛满星辰般明媚的双眸,星光流转,泛起点点柔波。 此间江湖,侠道在身,不问对错; 武林浊清,剑指是非,问心无愧; 天行日月,归悉万物,君子不争; 沧海阴阳,厚德载物,入世有常。(注②) 日月变迁,天地恒久,不过寥寥数语,无数个春秋更替,青丝到白首,能悟透的,参破的,都已离了红尘,逍遥游去也。 ---- ①: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②:作者胡诌的没有特殊含义,望海涵~
第34章 蛊毒魇丹心·贰 秦怿照例先给贺琅吃了颗药丸,倒也不用重新调配伤药了,之前他特地多配了些伤药,就怕他们回来需要治伤。 秦怿替贺琅清洗伤口,程莠看着秦怿一点一点撕开贺琅手腕伤口处几乎嵌进皮肉里的布条,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都在滴血,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起了身,向殿外走去。 两人看着程莠萧索的背影慢慢行至殿门处,靠着门坐在了焦黑的门槛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像个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小孩。 贺琅收回目光,问秦怿道:“她的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怿重新把目光落在了他的伤口处,仔细察看了一番,见伤口虽深,情况也不算太好,有些发炎了,但好在没伤及经脉,便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对贺琅的问题,他先是想了想,而后叹了口气才道:“阿莠的毒,已经十年了。” 贺琅讶然,不敢置信道:“十年?!” “嗯,”秦怿道,“你还记得十年前,发生在西南边境芜崎山上的动乱吗?” 贺琅点了点头。 秦怿了然道:“你应当是记得,毕竟贺老将军一代将才,生杀场上战无不胜,当年风头正盛,正是贺老将军领兵去平的反。” 贺琅听不出秦怿语气中是什么态度,适当地提出疑问道:“所以我不是很清楚雾山为何会卷入纷争。” 秦怿道:“江湖庙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朝廷治下有人叛乱也碍不着江湖门派什么事,只是当年代清池那下三滥的魔头盘踞芜崎山,兵力尚弱,竟想拉雾山入伙。” 雾山在江湖中名声虽不能说如雷贯耳,但也算赫赫有名,实力在武林中虽说不上是数一数二,但也排得上名号,且雾山离芜崎山并不远,也怪不得代清池会把主意打到雾山头上。 “当年的雾山阁主还是阿莠的爷爷,面对狗贼大逆不道的要求,爷爷果断地拒绝了代清池,直接把上门的信差打断了腿丢回了芜崎山,把代清池气得不轻。” “代清池这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且心高气傲,断然受不了这等折辱,便还没举兵反乱,先和雾山打了起来,有一次夜袭,他们把,把阿莠掳了去,那一年,她才八岁。” 听到这,贺琅的心徒然一抖,他看向大门边上发呆的程莠,只觉心中酸楚。 秦怿继续道:“代清池拉不到盟友,于是剑走偏锋,勾结境外邦国,一时竟真壮大了兵力,当时雾山接到朝廷派兵平反的消息,便算准了时机,先带人和地方驻军攻上了芜崎山,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本应驻扎虎龙口围堵朝廷兵力的境外叛军却中途折了回来,全部围在了芜崎山上,而朝廷的大军迟迟没有赶到,雾山的人几乎全部殁在了那场战役,当贺苍晖带着人马杀上来的时候,尸山血海,焦火炼狱,整座山头都快被烧光了。” “那场恶战,除了朝廷军队,谁都没讨到好处,当时集结的地方驻军也折损惨重……”秦怿目光黯淡,即便极力控制语气,也能听出来他言语中透露出的丝丝鄙薄,“阿莠是被人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我们找到她的时候,胸口就剩一口气了,后来阿莠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一直拿药吊着命,才捡堪堪回一条命。” “当时她精神一直不好,做噩梦,说胡话是经常的事,我们都以为她是受惊过度,受到了刺激,直到她呕血,丹田沉不住气,才知道,她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种谁都没有听说过的,治不好,解不了的毒。” “这些年我找遍了医书,寻遍了草药,不停地尝试,甚至求医问道,拜遍了医仙,也没能找到解药。”秦怿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自责与内疚,还有痛恨自己的无能。 别人都道他是神医,医术超群,妙手回春,年纪轻轻就名满天下,道有所成,殊不知,他其实是一个连自己妹妹的毒都解不了的庸医罢了。 秦怿长长叹了口气,把心中翻涌而出的情绪尽数压下,敛去神情,不再言语。 秦怿混迹江湖多年,又是个求医问道的,免不了与形色各异的人打交道,自是明白处世之道。但他无论是面对贺琅,还是之前的贺珩,向来是“针尖对麦芒”,且有意让程莠远离他们,倒不是怕什么姑娘家家的男女授受不亲,而是打心底对他们有敌意,看他们不爽,也的确是受当年贺苍晖“失信”一事的影响,一直心有芥蒂,所以更看不惯程莠整天大大咧咧跟个没事人一样跟着人家蹭吃蹭喝,真是看着就来气! 贺琅之前不知道秦怿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挤兑他,以为他是怕自己把他妹妹拐跑了,现下也明白了其中缘由,一时心下五味杂陈,当年的事他并不清楚,且人命关天的事他爹更不可能当儿戏,但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他也不好替贺苍晖辩解什么,当下也只好跟着闭了嘴。 程莠的右手一直搭在金羽刃的刀柄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她直愣愣地看着寺院地面上斑驳的血迹,在初晨阳光的映照下惶惶然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本也不是什么怨天尤人的人,更不是什么多愁善感,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的性子,她知道这世上比她多灾多难的大有人在,她已经很幸运了,所以她不怨憎命运不公,只道天妒英才,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才让她受点苦难。 毒不毒的无所谓,她只是希望身边的人别再因为她而出了差池,不然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直都是她的一道心结,恐怕毒解了,噩梦不再,回忆淡去,她也会将此坚守到底。 只是,她当时真的是被人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吗? 小程莠趴在灼烫的地面动弹不得,因为她的腿被一根断裂的圆木压住了,其实木块并不重,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爬出来了而已。 恍惚间,她看到一条瘦小的人影往这边来,那人脚步匆匆,似乎并没有看见她,或是看见了,只当她是个死人也未可知,毕竟地上都是尸体。 小程莠本能地抓住了那人的衣摆,可是没有力气,衣摆轻飘飘地从她手中滑走了,但那人还是停在了她面前。 抬头望去,是一个凤目薄唇的俊美少年郎,少年皮肤白净,从纤尘中穿过还能一尘不染,脸庞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眉目间稚气未脱,逆着光站定,像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小程莠看着少年因震惊而睁圆了凤目,似乎不敢置信这尸山血海中竟会有一个孩子,她无暇思考这些,只能细若蚊蝇地求救道:“救……救救我……” 可是少年郎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神色已经恢复到了面无表情,他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脸上又是泥垢又是血迹,跟个小花猫似的,便开口道:“你是何人?” 小程莠颤颤巍巍地又去拽他的衣角,口中呢喃:“救救我,救……” 小程莠的小手上满是泥与血,少年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小程莠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她想让少年拉她一把,拉她一把就好,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她便感到不对劲,旁边摇摇欲坠的瞭望台的木架就要塌了! 那少年盯着她看了一阵,还是弯下了腰,似乎真的打算拉她一把,她却见鬼了似的猛地打开他的手:“不,不,不要救我了,你快走,我不要你救我了,走开!” 小程莠真的是拼尽了全力挣开了压在腿上的断木,用最后的力气将少年推到了一旁。 与此同时,木架轰然倒塌,直直地砸向了小程莠。 这是她在芜崎山上最后的记忆。 程莠出神地望着地面,连贺琅何时坐到她身边的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贺琅轻声问道。 闻言,程莠回过神来,侧首看向他。 贺琅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身上又是泥又是血还到处是裂口的衣服已经换下了,换了一件玄青锦袍,领口下压着金丝暗纹,缎线绸面光滑细腻,连打起的褶皱都似涓涓溪水般流畅,不得不说,真是华而不奢,每一针每一线里都透露着一丝贵气。 您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您的身份是吧? 再看他的腰间,玄色腰封紧紧收住腰身,左腰挂着一块银色令牌,上书“御舷使”三字——程莠认得,以前贺珩护送官印的时候,也拿着这块令牌——而贺琅的右腰上,挂着他临时用布条缠住的锟山剑,至于其他配饰,早就遗失在打斗中了。 程莠望向他重新玄冠而束的头发,伸手递给他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什么?”贺琅抬手接过,摊开手掌,一颗小夜明珠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程莠道:“昨夜从你玉冠上扣下来的,会发光,就当照明的用了。” 贺琅:“……” “阿莠。”秦怿从后面叫了程莠一声。 程莠回过头,秦怿正从后殿绕出来,身上已然换上了一件一尘不染的雪衣白衫,连头发都束得人模狗样的,而青锋扇斜插在腰间,把这个超凡脱俗的金玉其表拉回了不修边幅的正道上。 秦怿道:“你也到后边收拾一下吧,一会我们去找找他们。” 程莠点点头,准备起身,贺琅忙架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我没那么虚弱啦。”程莠站直身子,弯了弯眉眼道,她拍了怕贺琅的手,“放心吧。” 秦怿不咸不淡地看了贺琅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贺琅懒得同他计较,转过身自觉无视他。 秦怿:“……” 秦怿看着程莠几乎被染成血衣的衣服,虽说知道她并没有受很重的外伤,但还是心有余悸,便给她一瓶药:“你自己把身上的伤口擦点药,小心别感染了。” 程莠点点头,结果药瓶,道:“知道了。” “哥。”程莠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叫道。 秦怿愣了下:“啊?” 程莠道:“谢谢你。” 言罢,不待秦怿反应,就拎着包袱进了后殿,留下秦怿一人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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