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莠的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她不敢耽搁,疾步上前帮他们把人架进了大殿。 秦怿刚替小七处理好腿伤,还没喘口气,眼下又涌进来这么多伤员,站起来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这么多伤员,秦怿一时不知道应该先从谁入手,韩诤和林禹的伤重程度不相上下,但看气息,韩诤似乎更严重一些,毕竟他从头一天开始就失血过多了。 这时贺琅在旁边指了指林禹道:“我也学过医术,外伤筋骨什么的也会治。” 于是秦怿与贺琅两人先替伤势较重的伤员医治。莫栀领着几个行动尚且方便的人去后院打水,这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简直比妇人难产还要惊心动魄。 林禹的伤口看着狰狞又可怖,皮肉外翻,但好在并不太深,止住血以后涂上秦怿特制的伤药,倒也不用缝合,未危及到性命。 而韩诤的状况要严重的多,他先前有伤在身,又淋了一夜的雨,发了高热现在还没退,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不计其数,更要命的是他的右腿的大腿被直接贯穿,血根本止不住,走回来拖了一条血路。 秦怿满头是汗,整整一个时辰都没停歇,其他人的伤贺琅和程莠都帮着处理完了,莫栀拖着受伤的身体和五体不勤的小阿夜来回奔波打水,可秦怿发现自己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这是秦怿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第二次觉得自己枉为神医! 要说李安刚刚是在默默抽泣,现在真的是嚎啕大哭了:“都怪我,六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也不会伤成这样,都是我太没用了。” 李平在一旁一边拍着弟弟的肩,一边红了眼睛偷偷抹眼泪。 莫栀还欲去打水,秦怿叫住了她:“不用去了。” 莫栀看着他满是鲜血,号称“可以永远相信神医的手”的两只玉手正在微微颤抖,她默默放下手中的木盆,退到了一旁的角落。 程莠跪坐在一旁,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越是这样,众人越是担心。 朱襄最是不忍看着她这副模样,开口轻声道:“师妹……” 林禹忍着痛撑起半边身子,抚了抚程莠的后背:“阿莠,你……” 程莠道:“秦子涣,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秦怿不忍道:“血流的太多了,我,我也无力回天。” 小七不敢置信:“什么意思,六师兄他……” 小七情绪激动,想站起来被何炀按了回去,小声呵斥道:“别乱动。” 小七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平日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大是大非面前只是咬着唇红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何炀心里也不好受,现下更是被他弄得手足无措。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韩诤在众人的沉默中缓缓睁开眼,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师妹,你可否为师兄掉两滴泪?” 程莠抿唇不语,缓缓地摇了摇头。 韩诤这个人,刚上山的时候也挺犯诨,知道自己的小师妹是雾山阁主的掌上明珠,经常去后山偷看小师妹练武。 这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了师父是怎么教育小师妹的了,“不准哭”是师父给自己女儿定的一个硬性戒规。 韩诤觉得好玩,又见小师妹当真什么时候都不掉眼泪,不管自己多委屈从来不哭,便有心捉弄她。 可结果是从未成功过,还别三师兄好一顿教训。 韩诤苦涩地笑了笑,叹息道:“也罢,小师妹不哭,哭了不好看。” 程莠道:“哭什么,眼泪是流给死人的,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韩诤道:“非也……眼泪有时候……也是因为高兴啊……” 程莠哽咽道:“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 韩诤的眼神逐渐涣散,他扫过殿中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像是要把他们都一一记在心里,最后他把目光落在程莠噙满泪水的眼眶,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小师妹,一定要谨记师父教诲……我心甘情愿保护我的师兄弟们,护住了,便什么都值,我的命……是雾山的……少阁主,我一生善终,你若……你若揽下责任,便是叫我……不得好死。” 程莠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水光氤氲,糊住了双眼。 “师兄,我明白,我明白了……” 能忍下的,那是因为还没有痛到极致。 韩诤轻声道:“我想回家。” 回家,回雾山,归英雄冢。 程莠抬手将眼泪抹去,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穆地跪直了身体,秦怿胡乱地擦了擦双手,撑着地跪下,其他雾山弟子也走到近前,跪在了神情安详的韩诤面前。 程莠道:“送——雾山六弟子韩诤——” “送雾山六弟子韩诤!” 程莠道:“此天涯路远——望君珍重——” “此天涯路远,望君珍重!” 程莠道:“山遥海阔——各自安好。” “山遥海阔,各自安好!” “勿念。” “勿念。” 众人嘹亮的声音在月华寺久久回荡,盘旋着划破长空,悠悠地荡过繁茂的菩提树,轻舞着的红线穿过枝叶,婆娑绰绰地冲向苍穹。 贺琅取下锟山剑,剑尖指地,聊以敬意。 莫栀带着小阿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末了,程莠道:“李平,李安。” 李平、李安齐声道:“在。” 程莠道:“你们二人送六师兄回家。” 李平、李安应道:“是,少阁主!” 程莠继续道:“余下的,随我继续未完成的任务。” 雾山弟子抱拳道:“是,少阁主!”
第36章 漠下桃花劫·壹 由于众人都损耗过大,暂时不宜上路,便先在月华寺歇下休整,朱襄休息了一会,尽职尽责地给大家简单地弄了点吃的,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韩诤帮他了。 小阿夜啃了半张饼,忽然站起身来,从侧门跑了出去,莫栀看了他一眼,没管他,继续闭目养神。 不一会,小阿夜拉了一个破旧的板车,吭哧吭哧地从后院挪到了天主殿门口,其意思再简单不过。 众人都没有言语,程莠便开口道了句:“多谢。” 小阿夜摇了摇头,跑到莫栀身边坐好,继续吭饼。 这时莫栀睁开眼睛,翻了翻腰间的牛皮包,拿了个物件出来,扬手扔给了秦怿。 秦怿抬手接住,眼睛一亮,问道:“哪里来的?” 莫栀道:“地宫里捡的,一抓一大把,顺了几颗上来。” 正是一颗定颜珠,可保尸身不腐。 秦怿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多谢你了。” 莫栀道:“客气。” 日头翻过了正午,李平和李安先一步拉着韩诤上路了,因他们要回雾山,所以不能再同程莠一行人同行了。 程莠怕鬼影卷土重来,同贺琅商讨了一下,决定再休息休息,恢复精力,以待再战,晚些时候趁夜赶路。 程莠坐下打了一会坐,调息完毕,睁开眼睛瞧见小阿夜坐在昏昏欲睡的莫栀身边,目光炯炯地环视着大殿,便问道:“小兄弟,你打哪来?” 小阿夜见对面的大姐姐看着自己,想着这话应该是问他的,便毫无心眼,老老实实地答道:“自南山来。” 程莠道:“那么远,一个人吗?” 小阿夜摇了摇头,道:“不是,是齐师兄和伍师兄带我下山历练的。” 秦怿“啊”了一声,问道:“那你师兄人呢?” “不知道,”小阿夜沮丧地挠头,“我们在林中走散了,我不知道师兄们去哪了。” 程莠便接着问道:“那你的师兄在何处寻你,或者你如何去寻你的师兄?” 小阿夜又摇头,道:“我不寻师兄们,师兄们也不寻我。” “……” 秦怿道:“什么意识,就不管你了?” 这是哪门哪派,师门关系这么恶劣的吗? “没有没有,”小阿夜连连摆手,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已经快被水泡烂了的黄麻纸,抖了抖,展开,有些懊恼地看着上面模糊的墨迹,道:“齐师兄说,如果我在苏州走丢了,就去烟花阁等他们,若是我在扬州走丢了,就到云湖湖畔等他们,或者他们在那等我,诸如此类,这回我在子午林走丢了,没有找到他们的话,就去江陵府的……这里的字迹花了,我还没记住这个地名……” 众人一阵沉默。 莫栀把他手中的黄麻纸抽出来,面色平静地看了起来,看着上面潦草的路线,狗爬的字迹糊作一团,即便左上角处出发地的地名幸免遇难没有糊,莫栀也没看出来写的什么字,只认出一个“山”。 莫栀只觉伤眼,再不想看第二遍,默不作声地将简易地图还给了小阿夜,没事人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秦怿不信邪,走过去拿过黄麻纸,定睛一看,眼角抽搐,不可置信道:“这什么鬼玩意?”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这谁能找得到?!” 小阿夜一本正经地道:“可以的,我之前就走丢了好几次,都能找得到。” “……” 好孩子,你确定你是走丢的,不是被走丢的?这谁家的师兄心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程莠揉了揉眉心道:“小……阿夜是吧?我们此去裕州正好经过江陵,不如你同我们一起,我们也好帮你寻寻师兄。” 虽说跟着他们一起也有风险,但放任一个孩子在荒郊野岭里好像更危险。 小阿夜求之不得,正要点头,忽地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莫栀。 莫栀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但并未睁眼,只道:“我不去江陵,也不去裕州。” “那你去哪?”秦怿脱口道。 这时静默打坐的贺琅也睁开了眼睛,看向秦怿的方向,露出一个恍惚迷惑的神情。 秦怿一时有些尴尬。 莫栀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未曾言明,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不想告诉他们,秦怿也只好作罢,不再追问。 听了莫栀的话,小阿夜有些沮丧,莫栀摸摸他的头宽慰道:“你跟姐姐和哥哥们走吧,在他们身边很安全的。” 程莠便笑着接话道:“这倒是实话。” 小阿夜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日落西山之时,霞光爬满山林,程莠一行人于暮色金光下来,又于暮色金光下离去,带来一阵烟火气,带走一身尘灰土。 月华寺匾额分崩离析,也许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伫立于林深处的寺院所题何名,那藏于红柱上的字文仍旧在暗处沉眠,承载着屠戮的血腥归于滚滚烟尘。 地宫的大门就此闭合,而千宫阵的齿轮仍在转动,直到所有的功过毁于一旦,让月华寺用尽最后未泯的善念,度去千百无辜的亡灵,挣不脱逃不过的枷锁烟消云散,禅释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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