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这种东西,在他眼里是致命毒药,在穆洛衡眼里,更是不如一条听话的狗。 “唔,”穆洛衡抬眼看向林禹,淡笑道,“怪不得,你那时候会那么奋不顾身地想要救她……但有一点你是不是忘了,她可是你亲手送上芜崎山的。” 林禹如遭雷击,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好像逆着冲到了头顶,好似要把他四分五裂,让他再也看不见眼前这个令人窒息的男人,听不见那残忍的话语。 大概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死在那个寒凉的秋夜,而不是被穆洛衡捡回去当一条只会摇尾乞怜、没有尊严、没有来日的狗,人生性懦弱,他也没能逃过对“生”的渴望,才会在一开始把穆洛衡奉为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神明,硬生生把自己逼上一条绝路。 “有一句话你倒是没有说错,你从未对她下过毒,”穆洛衡一颗颗捻过手绳上的蓝玉石,垂着眸细细描摹着晶莹的光泽,“因为她身中的毒是我下的。” 穆洛衡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下晦暗不明,那一双细长的凤眸犹如吃人的深渊,能把人夺魂摄魄,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 他就是芜崎山上那个玉瓷一般的少年,是他把小程莠从即将轰然倒塌的瞭望台下拽了出来,她没有被埋在废墟下,也不是被林禹从废墟里挖出来的。 可是,他救了她,却又给她下了一个无解的毒。 他说:“每个人都要在这个世上浮浮沉沉,挣扎不休;越温顺的猫,炸起毛来才越有意思。就让她好好陪我活一遭吧。” 他们的孽缘是林禹一手促成的,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小师妹推到了深渊里。 明明前一刻,他还能像一个无畏生死的英雄一样奋不顾身地欲救她于危缘之边,可是下一刻,他却在主人面前抖得像鹌鹑一样怕被牵连,亲眼看着那残酷无情的少年在他小师妹身上种下了蛊毒。 如果,他也像无数师兄弟那样殁在芜崎山上,那他是不是也能体面地活在众人的回忆里,当一回好人? 最起码,不会遭人恨…… 穆洛衡勾了勾手指,林禹硬着头皮将轴承放到了穆洛衡的手中,穆洛衡端详着这根古檀木轴承,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动情,否则你余生都将在痛苦悔恨中度过,煎熬至死。” 穆洛衡的目光转向他,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道:“你说你当好人好得不彻底,当坏人坏得不彻底,你图什么呢?” 他图什么呢?他好像至始至终都无所图,只是一直浑浑噩噩地为别人活,为他过劳致死的母亲活,为他虐儿卖女的父亲活,为他恶贯满盈的少爷活,最后为有他一命之恩的主子活……可是他泥足深陷,越挣扎陷得越深,早就无法自拔了。 他也怨不得旁人,无人逼他这么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做穆洛衡的狗,选择出卖雾山,选择欺师灭祖,选择离经叛道,选择与所有人背道而驰…… 他会自食恶果的,他已经在接受命运的审判了,在他后悔的那一刻开始。 “我不接受有异心的人,你若说你情难自持,我倒也可以理解……”穆洛衡仿佛施舍一般,短促地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比起让你去死,我更想看看一条失控的狗,是如何发疯的。 他眼中隐隐的嗜血之色一闪而过,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而后有人道:“先生,程莠姑娘来了,在前厅等您。” 穆洛衡眸色一沉,把轴承收到了袖中,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咳了一声,门外的飞鹰应声推开了门,作揖行礼。 穆洛衡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禹,道:“叫上六、七把人押到寒阁,听候发落。” “是。” 待到穆洛衡大步离去,林禹才慌乱地一抹唇边的血迹,他现在心中一团乱麻——程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她是发现什么了吗? 飞鹰阿五想把林禹扶起来,林禹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地爬了起来,阿五心中战栗,想不明白木惜明明立了功,为何却要受刑,他小声道:“你放心木惜哥,我和六、七会尽力保你的。” 林禹出了书房,望向前厅的方向,想象着那人在前厅的身影,心中隐痛,他迅速低头垂眸,掩去眼中的悲凄,对阿五道:“莫要触先生的霉头,我没事,多谢。” 阿五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穆洛衡转过廊角,就看见程莠孤身一人站在灯火通明的中堂中央,她似乎刻意屏退了其他人,也是边灵珂授了意,偌大的中堂只她一人,连给她倒杯热茶的人都没有。 穆洛衡顿了一下,抬脚走了过去,特意用一种意外的语气道:“程莠,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挂在高高的苍穹之上,显得高贵又清冷,朦胧的光晕笼着它,似是要把人间遥遥地拒之千里,月落霜华,刚巧洒在了程莠的裙边。 走近了穆洛衡才发现,程莠一身白衣沾满了风尘,裙底尽是淤泥的污迹,就连雪白的发带上,也被沾染了几抹污痕,她像是跋山涉水的旅人,历尽千辛万苦,风尘仆仆地归家来,满身的疲惫。 程莠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眼神冷冽,穆洛衡一瞬之间恍了下神,心脏徒然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下,不受控制地一抽,以至于他忽然觉得她泛红的眼尾是那样地灼眼。 程莠直接跳过了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苦渊门被灭门是不是你干的。” 穆洛衡很快平复了心绪,在程莠面前站定,面对她如炬的目光不躲不闪,神色沉静似水,仿佛被质问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轻笑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程莠的心跌到了谷底,面对他毫不避讳的坦白,她如鲠在喉,一时接不上话来。 穆洛衡善解人意地沉默着,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堪称温柔。 程莠咬了下舌尖,尖锐的刺痛让她找回了点理智,她艰难地开口道:“银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洛衡越过她,坐到了中堂的主位上,看着她的背影道:“你是见不得我杀人吗?” 程莠猛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宁静的如同暴风之眼的眼神看向穆洛衡,声音像冻裂了的寒冰:“我是见不得你骗我。” “银涯,你可以是任何人,你可以心狠手辣,你可以城府深重,你甚至可以杀人如麻,摘星阁,苦渊门上千人可以被你拉去陪葬……可你如果真的薄情至此,何必同我称兄道弟?!” “昨夜在山崖之上,你又何必假惺惺地拦着我?!” 穆洛衡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 程莠道:“不是!” 穆洛衡默然无言。 程莠向前走了两步,看着穆洛衡道:“你不是这种人,我不相信……” “可我就是这种人,”穆洛衡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程莠,这该是我教给你的第三课,今后遇人遇事,莫要太主观臆断。” “锃!” 程莠毫无征兆地一把拔出金羽刃,将刀刃架到了穆洛衡的侧颈上,她该是气极了,声音都在颤抖:“是,在你们身上,我学到了很多。” ---- 银涯阁主掉马甲了~ 最后一卷完结篇章啦~
第78章 扶摇揽月行·贰 穆洛衡面色异常平静,他注视着程莠冷若冰霜的容颜,竟觉得很新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程莠,原来她气极了,反而会更冷静,更让人难以捉摸。 他不禁想:那她炸起毛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只问一句,”程莠道,“他和你有关系吗?” 穆洛衡淡然一笑,道:“我也很好奇,你觉得呢?如果有,你会杀了我吗?如果没有,你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吗?” 程莠咬牙道:“穆洛衡,你……” 穆洛衡猝然并指为刃用内力弹开了程莠的刀刃,下一刻,穆洛衡根本不给程莠反应的余地,遽然起身一把将程莠推到了墙上,手臂重重地怼在她的喉间,另一只手扼着她的腕将金羽刃插回了她腰间的刀鞘中,旋即他将拇指按在了她的唇缝间,一粒药丸骤然滑入了她的口中,被她下意识吞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程莠一张脸憋得通红,挣不开穆洛衡的禁锢,怒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穆洛衡捏着她手腕的手稍稍松了点力,手指徒然碰到了她腕间垂落的双响镯,冰凉的镯子带着她的体温像是烫到了他一般,他猛然把手滑到了她的手背上,既而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带着寒夜驱不散的凉意,一路从他的掌心冻到了他的心底。 穆洛衡冷冷地掐灭心中即将燃起的火焰,有些失控地捏着程莠的手,几乎要把她的指骨捏碎,程莠脊背上瞬间冒了一层冷汗,愣是一声没吭。 穆洛衡看着她眼中的怒意似乎还带了点恐惧,心下无限的失望,他缓了口气道:“程莠,我也很想解开你身上的毒,但这世上的毒千千万,我也无能为力。” 程莠冷冷地道:“用不着你管。” 穆洛衡忽然话锋一转道:“代清婉醒了吗?” 程莠一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她?” 穆洛衡观察着她的每一瞬的表情,从细枝末节中抽丝剥茧,知道那条叛逆的漏网之鱼还没来得及背叛他,他缓和了神色,道:“我还知道她跟你有过节,她是代清池的妹妹,该是狠极了你。” 程莠一边蓄着力打算趁机挣脱他的钳制,一边快速地思考,想要搞清楚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前因后果,可惜缺少必要的联系,让她在这场较量中一筹莫展。 程莠皱紧了眉——他知道的太多了,可是她却好像对他一无所知,似乎从他出现在梦生楼开始,他身上就裹了团迷雾,让她怎么也看不透他。 穆洛衡低下头,前额几乎要贴到了程莠的额头上,他的几缕发丝刚巧垂在了她的侧颊。程莠忍着不适仰着头靠在墙上,想要与他拉开微乎其微的距离。 穆洛衡没想怎么样,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甯萤香的味道,放缓了语气道:“为什么这么冲动?” 程莠绷紧了背,生硬地说道:“因为是你。银涯,我十一岁与你相识,难道你欺我是无知小儿,识人不清吗?你说我不要太主观臆断,可是银涯,难道非得一个人掏心掏肺了才算对你好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因为像你们这种薄情寡义之人,应该永远无法理解我为何痛苦,为何放不下,为何放不过。” “我确实难以理解,”穆洛衡如实道,“但我不觉得你可笑,相反,我很喜欢你的性子,你真诚,直率,豁达,还很有情有义,我很荣幸在你心中有如此重的份量。” “滚,以后你便轻如鸿毛啥也不是,”程莠怒目而视,“你浪费我对你的感情,我拿你当兄弟,你把我当猴耍,骗子,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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