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不躲不让,变了声音道:“可惜我是人,你这圣水恐怕不能奈何我。” 车夫大惊,心知中计,欲翻窗逃跑,被章衡逮个正着,反剪双手压在地上,口中犹呼:“圣母救我!” 章衡感到荒谬可笑,道:“原来神的耳目就是你们这些疯子。” 苏主事负手站在一旁,道:“杀人偿命,乃我天朝律法,圣母来了也救不了你!”叫人绑了他,天亮送往刑部。 十几盏灯笼环绕四周,明晃晃地照着,似要让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晚词看一眼章衡,先前那种忐忑又心痒的感觉好像流萤般泯然不见了。 刘密用发簪束起头发,走过来笑道:“此人果真是凶手,商英明察秋毫,佩服佩服。” 晚词道:“还是正林这一出归煞问凶唱得妙,不然真拿他无法呢。” 两人拱手互相恭维一番,苏主事也夸奖一番,眼看快四更天了,便都散了。 晚词回到琅嬛阁,绣雨服侍她睡下,熄了灯退出去。又是一片黑暗,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流萤一只只自心底飞出来,幽光点点,娟娟熠熠,萦绕帐中。她忽伸手摸了摸发顶,不自觉地翘起唇角,于无声处微微含笑。 隔日姚尚书与赵公碰面,提起他这好侄儿,很是称赞了几句。赵公自是欢喜,听他有意招揽晚词,那份欢喜倒有一半化作苦笑,借口搪塞过去了。
第三十八章 惜芳时 季栎出狱后,要将百花河边那栋宅子八百两还给刘家。这宅子死过人,又闹鬼,换做别人六百两都未必愿意买,到底是祖宅,刘父也没压价便答应了。房子赎回来后,他和刘母并不打算过去住,一来不便照看生意,二来多少有些忌讳。虽然章衡并未透露晚词假扮季朝奉之事,刘密还是猜到了,心知她是为了帮他,便以案子告破和赎回房子为由,请她和章衡来家中吃饭。章衡到得早,将一只锦匣放在桌上,笑道:“送给你的。”刘密见他笑得有些古怪,打开锦匣,是一套斗笠杯,共有四只。拿起一只看,上面桃红柳绿,绘的是花园一角,男子坐在石凳上,搂抱着一名妇人。两人面透春意,只松垮垮地披着上衣,下身一丝不挂,妇人丰腴白腻的臀儿被男子捧在手里,脚上还穿着红绣鞋,似莲瓣落在男子身侧。 季栎出狱后,要将百花河边那栋宅子八百两还给刘家。这宅子死过人,又闹鬼,换做别人六百两都未必愿意买,到底是祖宅,刘父也没压价便答应了。房子赎回来后,他和刘母并不打算过去住,一来不便照看生意,二来多少有些忌讳。 虽然章衡并未透露晚词假扮季朝奉之事,刘密还是猜到了,心知她是为了帮他,便以案子告破和赎回房子为由,请她和章衡来家中吃饭。 章衡到得早,将一只锦匣放在桌上,笑道:“送给你的。” 刘密见他笑得有些古怪,打开锦匣,是一套斗笠杯,共有四只。拿起一只看,上面桃红柳绿,绘的是花园一角,男子坐在石凳上,搂抱着一名妇人。两人面透春意,只松垮垮地披着上衣,下身一丝不挂,妇人丰腴白腻的臀儿被男子捧在手里,脚上还穿着红绣鞋,似莲瓣落在男子身侧。 其它三只绘的也是春意图,姿态场景各不相同,画工精细,胎薄色艳,实属上品。 刘密笑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章衡道:“我大伯日前回京,要考我堂弟的学问,叫他写一篇策论。这厮风流阵里的急先锋,能写出什么来?他求我代笔,我看他可怜见的,便答应了。我大伯将他好一顿夸,他便送了这东西来谢我。” 刘密道:“原来是你的润笔资,你收着就是了,给我作甚?” 章衡道:“我家里还有一套差不多的,这个你留着顽罢。” 两人正举杯赏看,评头论足,楼下刘母笑吟吟的声音道:“赵公子来了,祭酒近来可好?” 刘密神色一变,急忙将杯子放回锦匣,环顾四周,欲寻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 章衡见他如临大敌,道:“你怕被他看见怎的?” 刘密从罗汉榻底下拖出一个箱子,将锦匣放进去,塞回去,左右看了看,道:“万一被祭酒知道我们给她看这些,总归不好。” 章衡想想,万一被赵小姐知道,就更不好了,点头道:“说的是。” 晚词走上来,见两人正对坐品茗,使的月色素杯,神情澹然,好像一幅士子昼静图,端的是风雅秀丽。 “好香的茶,是敬亭绿雪么?”晚词笑吟吟道。 章衡道:“真是狗鼻子。” 刘密斟一盏给她,那茶叶一旗一枪,在水中沉浮不定。 桌上酒菜齐备,有酒楼送来的羊头元鱼,莲花鸭签,有刘母做的鲤鱼脍,糟瓜齑,三人落座,推杯换盏,晚词都是以茶代酒。他二人善饮,一坛酒罄了,也不见哪个脸红。酒足饭饱,天色尚早,便去勾栏瓦肆里看戏听书。 荼蘼谢,榴花开,似乎弹指间,嘉佑三十一年的春天就这么溜过去了。国子监每月有考试,赵琴的才名在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中如天气一般蒸蒸日上,越来越热。莫说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刘密,就是章衡,对这样一个才子也不免生出几分相惜之意。 然而他始终记得赵琴说过,论才学,他堂妹远胜于他。若把那位深闺之中的赵小姐比作一本书,赵琴则是序,序已如此,这本书当何等绝妙,章衡好奇至极。 晚词这几日思吃笋辣面,吃来吃去,终不及刑部厨房做得好,这日忍不住问章衡:“你今日去刑部不去?” 章衡道:“你有事么?” 晚词道:“你若去,我便跟你一道去吃面,你若不去,就算了。” 他当那是什么地方,面馆?章衡心中好笑,道:“苏主事找我,我待会儿去。” 晚词欢欢喜喜地跟他来到刑部,点了一碗笋辣面,又想不能总来这里吃面,便问道:“苏大人,我能否去厨房看看?” 苏主事笑道:“你要去偷师么?” 晚词被他看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他点头,便去了。 苏主事今日请章衡来,实是受人所托,扯了会儿有的没的,兜着圈子道:“说来你也不小了,家宅无人住持中馈,部堂也不放心。礼部的莫侍郎家有位三小姐,与你年纪相当,才色双全,他们夫妇很中意你,你意下如何?” 章衡咀嚼这话,先把姚伯抬出来,倒像是姚伯的意思,然而礼部的这位莫侍郎分明是大伯的门生,与姚伯无甚情分。 他看苏主事一眼,摇了摇头。 苏主事急道:“莫家这位三小姐当真是极好的。” 晚词偷师回来,走到门口,听见这一句,便站住了。苏主事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位莫三小姐的好处,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得口干舌燥,章衡垂着眼睑,似听非听,一派沉静。 晚词本是心细之人,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看似不经意的言谈间,未尝没有察觉他对赵小姐的好奇。又见他对别人这个态度,这份好奇俨然是独一份的了,不禁心花怒放。 却把苏主事急坏了,抓耳挠腮,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哭丧着脸,拱手道:“章少爷,实不相瞒,这是令伯父的吩咐。你权当给我一份薄面,去见一见那位莫三小姐,娶不娶还是你说了算,谁能强逼你不成?” 章衡掀起眼睑,又看他一眼,笑了笑,道:“什么时候,去哪里见?” 苏主事道:“明日中午在灵雨寺。” “知道了。” 苏主事大大地松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晚词咬唇望着瓜藤上明丽的黄花出了回神,若无其事地迈进房门。 夏昼长,回去时天还亮着,人烟熙攘的街道浸在霞色中,晚风挟着余暑迎面而来,温热沉闷。蝉鸣阵阵,与小贩拖着长调的叫卖声不相上下,喧嚣嘈杂。 晚词骑在马上,忽道:“丽泉,明日我们去留仙湖赏荷可好?” 章衡道:“明日我有事,去不了。” 晚词撇了撇嘴,道:“那我就和堂妹去了。” 章衡一怔,没有说话。 这显然是一睹芳姿的好机会,但祭酒之女,这个身份对尚未跃过龙门的学子而言意义特殊。 若上赶着,难免有亲近祭酒之嫌,显得自己与朱海通他们无甚分别。这也是他从不刻意向赵琴打探赵小姐的原因。 回到家,还有淡淡的余光在琉璃瓦上反复折射,他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下,寻思着怎样才能见到赵小姐,又不被她和赵琴发现。 耳边一声轻响,是湃果子的冰块融化了。他转头看去,见瓷盆里有一把新鲜的菱角和藕,眉头舒展,微微笑了。 早上阴云密布,晚词坐在妆台前梳头,丫鬟捧着镜子站在后面,真个照花前后镜,花面相交映。观音顶翠钿,金镶宝石簪,脂粉轻傅,长眉曲黛。梳妆完毕,镜中这张脸,无疑是很美的,可当真要告诉他,自己就是赵琴么? 她喜欢他当她是男子时显露出的直率,纵然这份直率常常令她气恼,气恼下又别有一番趣味。她也喜欢自己在他面前的无拘束,坦白身份后,这些或许都不能再有了,她舍不得。
第三十九章 故人来 出门时下起了雨,风淅淅,雨沥沥,他还会去么?晚词坐在车上,听着雨打车盖噼里啪啦,越来越疾,心里也没底。留仙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时半顷碧荷,郁郁青青,红白菡萏点缀其间,濛濛烟雨中很有江南风味。湖上有四五只画舫,晚词登上自家的画舫,特意叫人多挂了几盏写着赵府字样的灯笼。她知道章衡即便来了也不想被她发现,他好清高,怕人误会他想走联姻这条捷径。她知道,他们原本是有点像的。 出门时下起了雨,风淅淅,雨沥沥,他还会去么? 晚词坐在车上,听着雨打车盖噼里啪啦,越来越疾,心里也没底。 留仙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时半顷碧荷,郁郁青青,红白菡萏点缀其间,濛濛烟雨中很有江南风味。湖上有四五只画舫,晚词登上自家的画舫,特意叫人多挂了几盏写着赵府字样的灯笼。 她知道章衡即便来了也不想被她发现,他好清高,怕人误会他想走联姻这条捷径。她知道,他们原本是有点像的。 她想,只要他放下身段来见她,她便告诉他真相。这样彼此都算有牺牲,才公平。 绣雨撑着伞陪她立在船头,她目光如网,撒向湖面,那些行舟画舫上的人,究竟哪一个是他? 忽见一叶扁舟穿花分叶,缓缓而来,撑船人高高的个子,头戴蓑帽,身披蓑衣,也不知怎的,看着就有点古怪。 章衡头一回撑船,手中这根竹篙使得不甚利索,有一下没一下地乱点。白发老妪坐在船头,脚边放着几筐菱角鲜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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