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春雨沥沥,从早到晚不停,章衡披着油衣,戴着蓑帽来到这边,敲开门,吕无病撑着伞让他进来,笑道:“爷来得忒早,小心姑娘起疑。” 章衡瞪他一眼,道:“姑娘喜欢这里么?” “喜欢的了不得,昨日高兴了一下午,小孩似的。” 章衡笑了笑,摘下蓑帽,脱了油衣,交给他拿着,径自走到后院。 屋里灯火融融,晚词正在灯下写字,见他来了,搁下笔,迎上前笑道:“姐姐事情忙完了么?”
第五十四章 玉芙蓉 章衡道:“还没有,今晚经过京城,过来看看你。”一面说,一面走到桌旁,看粉蜡笺上墨迹淋漓,写着半阙《玉芙蓉》。疏花带雨开,瘦竹随风摆,风和雨着意好,为我安排。临风自惜残香洒……章衡笑道:“是我打断你的诗兴了。”晚词道:“我正不知怎么写呢,姐姐一来,我倒有了。”说着提笔写道:冒雨谁从滴翠来。清虚界,任风敲雨筛,掩柴扉,谢他梅竹伴我冷书斋。章衡甚是欢喜,称赞道:“好词,也不枉我冒雨来一遭。” 章衡道:“还没有,今晚经过京城,过来看看你。”一面说,一面走到桌旁,看粉蜡笺上墨迹淋漓,写着半阙《玉芙蓉》。 疏花带雨开,瘦竹随风摆,风和雨着意好,为我安排。临风自惜残香洒…… 章衡笑道:“是我打断你的诗兴了。” 晚词道:“我正不知怎么写呢,姐姐一来,我倒有了。”说着提笔写道:冒雨谁从滴翠来。清虚界,任风敲雨筛,掩柴扉,谢他梅竹伴我冷书斋。 章衡甚是欢喜,称赞道:“好词,也不枉我冒雨来一遭。” 晚词笑吟吟地拉他榻上坐,剥果子给他吃,道:“姐姐,那柜子里有好些衣裳,想是黄家落下的,你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派人来取罢。” 章衡道:“傻丫头,那是我叫人给你做的衣裳。” 晚词诧异道:“给我的?我又不能穿出去。” 章衡道:“好衣裳也未必要穿给别人看,自己看着不欢喜么?女孩子都爱美,别人像你这个年纪,整日忙着裁衣裳,打首饰,装扮得花枝招展。妹妹固然不同,但私下里乐一乐又何妨?” 他不喜欢她青衣素面,带发修行的尼姑一般,尼姑也不见得有她老实。他想看她明媚鲜妍,高高兴兴的。好东西,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哪怕穿不出去,戴不出去,有就是有。 他这样一心待她好,有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出于爱,还是愧疚。 晚词未尝不知他的心意,却当做是姐姐对妹妹的心意,胸中暖流涌动,竟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了。 两人伴着雨声在窗下闲话,章衡道:“日前得了几颗猫睛石,正好给你打首饰,你喜欢什么样的?” 晚词想了想,道:“打孔雀穿花的罢。” “这院子里有点空,我想摆几盆茶花,姐姐喜欢什么颜色的?” “水红色。” 晚词抿着嘴笑道:“我以为姐姐喜欢黑色呢。” 十一娘的衣服大多是黑色的,章衡笑道:“哪有黑色的茶花?” 絮絮地说到半夜,外面响过三下梆子声,晚词有些困了,眯着眼睛打哈欠。雨也停了,章衡劝她去睡,自己离开了。 次日杨京霄来访,晚词走到前院,见他穿着簇新的绛纱袍,腰系玉带,足蹬花靴,一身富贵气逼人,打趣道:“杨兄,你今日要去相亲么?” 杨京霄道:“范兄说笑了,真要是相亲我倒不至于穿成这样。” 晚词道:“那你要去见谁?” “范兄,你可知今年会试的考官是哪几位?”杨京霄不答反问。 晚词并不关心这个问题,闻言心知他是要去拜见考官,争取好感,这也是人之常情,淡笑着摇头。 两人走到厅上,分宾主坐,杨京霄道:“范兄满腹经纶,真金不怕火炼,但也不能不管人情世故。今年有两位主考,一位是吏部的孙尚书,另一位是礼部的莫尚书。这位莫尚书颇通人情,我下午便要去见他,你跟我一道去,也不费什么东西,就说几句话,不好么?” 晚词道:“多谢杨兄一番美意,我实在不耐烦这些事,没得出乖露丑,还是算了罢。” 杨京霄看了看她,叹气道:“其实我是指望你在莫尚书面前替我遮掩遮掩,免得叫他看出我是个绣花枕头。” 晚词忍俊不禁,道:“杨兄勿要妄自菲薄,做官也不止是看学问,你会经商,通番语,这些都是我不能及的。” 说话间,绛月用红漆盘托了两盏茶来,杨京霄一边吃茶,一边打量这厅堂里的陈设,称赞道:“范兄,你这宅子甚好,虽不算大,胜在幽静。西边没有人家,东边也是空的。不像我那边,隔壁住着光禄寺少卿,昨日他家老太太做寿,吹吹打打,吵得我头疼,也不好说什么。” 晚词还不曾留意邻居的情况,闻言一怔,笑道:“远亲不如近邻,人家管着你日后的节庆赏赐,你还不讨好些。” 杨京霄不屑道:“我稀罕那点赏赐?” 坐了一会儿,晚词留他用午饭,杨京霄看她这里只有两个仆人,不想麻烦,道:“听说丰乐楼的菜不错,我做东,请范兄过去尝尝罢。” 丰乐楼三个字像根针扎在晚词心上,她面不改色道:“丰乐楼菜色老旧,我请杨兄去清苑居吃罢。” 杨京霄只是想借机劝她一道去拜访莫尚书,无所谓去哪里吃饭,便答应了。 清苑居是京城一众酒楼中的后起之秀,论菜色并不比丰乐楼强,但包厢更雅致,粉头更多娇,价钱也更不亲民,深得富家子弟心。 三楼的天字号厢房甚是宽敞,章衡被章徵拉到这里,望着满桌的山珍海味,觉得这厮必然有事相求。 章徵殷勤地给他布菜斟酒,堆笑道:“六哥这一向忙也不忙?” 章衡道:“自是比不得你,七个八个的作脂养粉,分身乏术。” 章徵是个风流浮浪的人,专好觅柳寻花,使钱的勤儿,受他冷嘲热讽惯了,故作正经道:“六哥冤枉我了,上个月聆听父亲一番教诲,我决定今年像你一样修身养性,至今还未去过行院里呢。” 章衡默不作声地吃菜,章徵没话找话,套了会儿近乎,觉得还是太冷清了,拿起一张花笺,道:“六哥,你挑一个姑娘来唱曲儿罢。” 对面的厢房里,杨京霄也拿起一张花笺,道:“范兄,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听曲儿,挑一个罢。” 晚词看着花笺上的名字,牡丹,木香,杜鹃,柳絮,茉莉……花团锦簇的一串名字,倒把那个柳絮衬得与众不同。 “那就这位柳絮姑娘罢。” 伙计去了一会儿,回来赔笑道:“客官,对不住,柳絮姑娘刚被对面请去了。牡丹姑娘唱得比柳絮姑娘还好呢,要不点她罢?” 杨京霄皱眉道:“我出双倍价钱,你把柳絮姑娘请过来。” 伙计眼睛一亮,正要去,晚词叫他站住,劝道:“杨兄,谁唱都一样,何苦跟钱过不去?” 杨京霄道:“范兄,你莫拦我,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今日非点这位柳絮姑娘不可。” 晚词见他来劲了,心知这是富家子弟的通病,多说无益,只好随他去。 伙计颠头颠尾地走到对面,道:“客官,对面出双倍价钱请柳絮姑娘过去呢。” 柳絮姑娘无甚名气,头一次有人为她竞价,又惊又喜,满含期待地看着眼前两人。 章衡毫不留恋道:“那你去罢。” 章徵手臂一横,道:“岂有此理,我出三倍,你告诉对面休想把人抢走!” 伙计闻言,欢天喜地,飞也似地去了。
第五十五章 口难开 章衡道:“何苦跟人斗气,白白浪费钱财。”章徵道:“六哥,话不是这等说,听曲儿是小,叫人知道丢了咱们家的脸面。”章衡并不认为做冤大头就有多光彩,但知这个堂弟本性难改,也懒得多劝。杨京霄听了对面传来的话,一发不肯认输,道:“我出五倍!”对面立马抬到八倍,晚词心道也不知是哪个人傻钱多的浪荡子。伙计来回跑了几趟,柳絮姑娘的身价已经抬到五十两,她和伙计都兴奋得满面红光。 章衡道:“何苦跟人斗气,白白浪费钱财。” 章徵道:“六哥,话不是这等说,听曲儿是小,叫人知道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章衡并不认为做冤大头就有多光彩,但知这个堂弟本性难改,也懒得多劝。 杨京霄听了对面传来的话,一发不肯认输,道:“我出五倍!” 对面立马抬到八倍,晚词心道也不知是哪个人傻钱多的浪荡子。 伙计来回跑了几趟,柳絮姑娘的身价已经抬到五十两,她和伙计都兴奋得满面红光。 章衡忍无可忍,按住还要抬价的章徵,道:“行了,你再这样,我走了。” 章徵撇了撇嘴,只好作罢。 伙计还欲挑唆几句,被章衡冷冷一瞥,遍体生寒,心里打了个哆嗦,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带着柳絮姑娘走了。 柳絮抱着琵琶进门,见这边也是两人,仪容俊秀,不比那边两人逊色,心中欢喜,深深道个万福。 杨京霄见人来了,宛如得胜的将军,打量她一番,洋洋道:“姑娘坐罢。” 柳絮在一个绣墩上坐下,杨京霄问她今年多大,何方人士,师从何人,柳絮一一作答。 略熟了些,杨京霄好奇道:“对面是什么人?” 柳絮道:“是章家的六少爷和九少爷。” 杨京霄面色一凝,又问:“哪个章家?” 柳絮笑道:“还能是哪个,安国公府那个章家呗。” 晚词正拿着勺子喝汤,闻言浑身僵住,那勺子仿佛黏在了手里,拿又拿不起,放又放不下。 原来那人傻钱多的浪荡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同窗。 昔日翩翩少年郎,何至于此?晚词看着姿色平平的柳絮,甚是费解。 杨京霄心沉至底,面上的得意之色一扫而空,懊恼道:“糟了,章侍郎也是考官之一,他若知道是我抢了他的人,岂不坏事?范兄,你说我要不要过去给他赔罪?” 章侍郎也是考官之一,晚词只觉头顶打了个响雷,两耳嗡嗡作响,一时呆住了。 杨京霄见她也没个主意,思来想去,站起身道:“我还是过去赔罪罢!” 晚词瞳孔一缩,口比心快:“去不得!” 杨京霄疑惑地看向她,道:“为何?” 晚词垂下眼,飞快地想了想,道:“他是刑部侍郎,叫姑娘唱曲儿原是违禁的,你过去说穿了,两下都不好看。” 杨京霄连声道:“说的是,说的是。”复又坐下,看着烫手山芋般的柳絮姑娘发愁。 柳絮见这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局促极了。杨京霄向她手中塞了一锭银子,恳求道:“好姑娘,你替我过去赔个不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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