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是习武之人,真气入体,即使昏迷之中,经脉中兀自流转的内息也会出于本能阻挡抵抗。可钟晓没有料到,此人经脉中竟然空空如也,他打入的那一脉内息没受到丝毫阻挡,毫不费力地长驱直入。 怎么可能?即便是普通人,经脉之中也不至于这样空荡。 钟晓不死心,拧紧眉头,引着自己的内息,顺着他的任脉缓缓推进,一直走到膻中穴附近,真气倏尔受阻,像是在甬道中陡然遇见了一扇拦路的门。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吗? 这人竟自己的经脉里唱了一出空城计? 所以他用这扇门掩盖着什么? 钟晓目光一凝,咬牙加了一两分力气,试着往前再推。 那扇拦路的门并未上锁,钟晓稍稍用力,便能将门推开。他无意伤人,冲破这一道关隘,即刻收回增上去的那一两分力气,待要再沿着经脉缓缓推进内息,却见床榻上的人闷哼一声,单薄的身子猛然一颤,唇齿微动呛出了一口血。 突生变故。 钟晓被吓了一跳,指掌间的内息登时乱了分寸,着急忙慌地往回收。回撤时,内息又行过贺承膻中穴附近的经脉,再次强行撞开那扇拦路的门。 与来时的小心翼翼不同,此刻的钟晓称得上是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经脉中真气激荡,床榻上的人竟生生被痛醒过来。 他闷哼一声,猛地喷出一口血,遽然睁开眼。 黑沉沉的眼瞳迟钝地转了两圈,漫上痛色。许是觉察到身边有人,他吃力偏过头来,半眯着眼,默不作声地盯着钟晓看。 他极度虚弱,声音轻得像是风一吹就散了:“你?你在做什么……” 钟晓做贼心虚,声音都在抖:“我不是有意伤你,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抱,抱歉!” 无论有意无意,终究是他趁人之危。钟晓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愧疚得厉害。 可听了他这话,痛得冷汗涔涔的人却像是松了口气。他无力地阖了下眼,又强打精神睁开,语气无奈而纵容:“没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往后行事,稳重些……”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最后几个字弱得只剩含在唇齿间的气音。等不及钟晓应声,他的目光又暗下去,薄薄的眼皮落了下来,再度陷入昏迷。 钟晓正手足无措,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陆晓怜在外面问:“钟晓,你好了没有?大夫来了。” 钟晓应了一声,手忙脚乱抹去贺承唇边的血迹,起身开门,将外面的人迎进来。 大概是陆晓怜他们已经把情况同大夫说明过,大夫放下药箱,并未多问,摆上脉枕便开始给贺承切脉。他切脉的三根手指在贺承腕上挪了好几个位置,越挪,眉头皱得越紧,诊完脉,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东西。 陆晓怜心急,追着问:“他究竟怎么了,您倒是说话呀!” 被她一问,大夫收拾东西的速度更快了许多:“他的脉象太奇怪了,我治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他将药箱一盖,提着便往外走。 几个人跟着大夫一路追到院子里,小孩堵在院门不让他出去。 吴阿婆颤 颤巍巍地跟出来:“张大夫,你是咱们这几条街上最好的大夫,怎么会连你都治不了?那孩子看着还很年轻,还是救了我家阿小的恩人,你救救他吧。” 看在吴阿婆的面子上,张大夫停下脚步:“阿婆,他的脉象已有七分死相,这要是您家里人,我自然是敢试一试的,可这几个都是生人啊……”他迟疑地看了眼半步之外的陆晓怜和钟晓,压低声音:“您听我一句劝,雇辆马车,让他的朋友赶紧把人带走,万一人死在您店里,又落了把柄给琴剑山庄。” “不行啊,这人还病着呢,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哪里受得住。” 张大夫摇头:“我言尽于此,您看着办吧。” 说罢,张大夫绕过吴阿婆又往外走,眼看就要走出院门,钟晓心一横,足下轻点,翻身一跃,落到张大夫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张大夫脸色一沉:“你们难道还要绑人不成?” 钟晓往后退了半步,拱手一礼:“我是青山城弟子钟晓,里面的人是我无意所伤。您尽管救治,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也与您无关,该算在我钟晓头上。” 陆晓怜愕然:“你什么时候伤了他?” “救人要紧,这事我迟点跟你细说。”钟晓拦在院门口寸步不让,只恭恭敬敬地向张大夫做了个请的动作,方向指着院内,不容置喙:“张大夫,您请。” 相差不过一刻钟,张大夫又被请回房间里,重新放下药箱,掏出针灸包来:“我刚刚就说了,他的脉象已是油尽灯枯的死相,突然昏厥过去,便是因为气血太弱,我可以为他施针强行增补益气,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落针前,他又迟疑看了钟晓一眼,又强调了一遍:“我们可要有言在先,他的经脉原先就受过重创,日后伤病若有反复,可与我这回施针无关。” 钟晓点头应是,脑子里却已经将这话与刚刚自己以内息试探害他无故呕血的事关联了起来—— 张大夫口中的“经脉受过重创”,指的大概就是他膻中、神阙、中脘等几处大穴上古怪的伤,这也便能解释,为何自己那一脉内息在他的经脉中畅通无阻,行至膻中时,却两次激得他呛出血来。 张大夫不愧是这几条街上最好的大夫,落针又快又稳。他轻快地落了几针,示意钟晓解开贺承的衣裳。陆晓怜和吴阿婆不便继续待在房里,拉着孩子到外面等着,只留钟晓在房里照应。 春雨连绵,外间依旧是迷蒙的水雾和散不开的潮气。回廊上的木质扶手栏杆掉了漆,沾了水,越发斑驳,有几段栏杆的角落里,已经悄悄长了朵小蘑菇。 这确实是一家简陋潦草的酒肆,连给栏杆涂一层漆这样简单的事,都不肯安排。 陆晓怜心中不无嫌弃,可转头看见身边的一老一幼,满肚子的牢骚又咽了回去。这家酒肆的主人,老的老,小的小,能开张接客,已经很不容易。 许是吴阿婆心思细腻,又许是长久的沉默令人尴尬,陆晓怜第二次盯着角落里的小蘑菇看时,吴阿婆出声解释:“原本是打算把一段栏杆换掉的,可是后来出了一点事耽搁了,没想到今年雨水这么多,湿气太重了。” 陆晓怜笑笑,随口应和:“是啊,春日雨水多,湿气就是重。” 吴阿婆没话找话地同她聊:“姑娘不要见怪呀,其实张大夫人很好的,只是前些日子给人看病吃了亏,见到生人,就多些防备。” “给人看病吃了亏?” “是,从琴剑山庄里送出来的孩子,才不到十岁。也不知道他们山庄里教孩子习武,怎么会把人打成那样,孩子伤得太重,在张大夫的医馆里躺了半个月,最终没救回来,可将孩子送来的那人,非说是张大夫把孩子给治死了,闹了好久。” “琴剑山庄?”陆晓怜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说起来,您老老实实地开着酒肆,究竟是怎么跟琴剑山庄结下梁子的?”
第7章 陆晓怜开了口问,吴阿婆索性把刚刚被打断的往事继续说下去。 村里人不认得多少字,吴阿婆两个孙儿的名字起得极为简单,年纪大的叫阿大,年纪小的叫阿小。阿大离家后数年,长到了十三四岁,在琴剑山庄站住了脚跟,才凭着记忆找回家里来。他不想再与家人分离,便把年迈的祖母、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都接到南州城里生活。 再后来,他在试琴会上夺了魁,被琴剑山庄卓庄主认作义子,他深得卓庄主爱重,庄主嫌弃他原先的名字粗陋,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非沉。 非沉,非沉,非沉寂于池中之物,当扶摇直上九天。 “江非沉是您的孙儿!”陆晓怜脱口而出,“可他已经——”她心直口快,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妥,又生生咽了回去。 吴阿婆苦笑,替她把后半句话说完:“是,他已经死了。”她混浊的目光看着檐角落下的清亮雨水,幽幽一叹:“我与琴剑山庄没什么恩怨,我 不过是想要回阿大的尸骨,带他回家,将他葬在他父母身边罢了。” 江非沉确实是死了,半年前,死在青山城。 关于这件事,陆晓怜一向是理不直气也壮,要与那些给青山城、可贺承安排罪名的人论个曲直,可在江非沉的亲人面前,她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陆晓怜难得软下态度,哑声说:“抱歉。” 她愿意向吴阿婆低头并不意味着心虚,只是她觉得吴阿婆死了失而复得的孙儿,总该让她有个能怨、能恨的人。 吴阿婆却苦笑着摇头:“你道什么歉?我家阿大又不是你害死的。” 陆晓怜不想瞒她:“您可能也听说了,江非沉死在青山城。我是青山城弟子,这事虽尚未定论,他的死未必是我青山城所致,但毕竟事情发生在青山城,我很抱歉。” 闻言,阿婆目光陡然一亮:“你是青山城弟子,那你是不是认识贺承?” 她身份特殊,提到贺承的名字,陆晓怜顿时警觉起来。吴阿婆不在江湖中,可南州城里往来的江湖人太多,她的酒肆虽小,却也应该能听说不少传言,陆晓怜不知道,她忽然问起贺承,究竟想做什么。 阿婆是个通透的人,觉察到陆晓怜的迟疑,连忙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是阿大离开南州时给了我一封信,说他若没有回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贺承。我知道,他们都说是贺承害了阿大,可我总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 “所以,您也觉得并不是贺承害了他?” “我不知道,可许多年前阿大带贺承来家里吃过饭,我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帮了我们家很大忙,我觉得他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害阿大。” 与吴阿婆聊得越多,陆晓怜越觉得自己对贺承的了解少得可怜。青山城与南州城相隔上千里,贺承怎么会认识南州城里的一位寻常老婆婆?还能帮得上吴阿婆很大忙? 陆晓怜直接了当地问:“您说,他帮了您?” 阿婆点头,她看得出陆晓怜的困惑,索性从头讲给她听—— 贺承是七年前跟着青山城陆城主来南州参加试琴会时认识的江非沉,两人年岁相仿,十四五岁的少年最是心高气傲,相见时互不相让,交手后惺惺相惜,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们相识时,试琴会还没办,江非沉还没在试琴会上一鸣惊人,只是琴剑山庄地位低下的后山弟子,要供养年迈的祖母、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生活拮据非常。那时江非沉的弟弟才两三岁,生了重病,连抓药的钱都没有。 恰好是遇见了贺承,他仗义疏财,不仅把自己的钱袋翻了个底朝天,连从不离身的凌云剑也被压在当铺好几天。凌云剑换来的钱治好了江非沉的弟弟,贺承却因为典当佩剑这事,被师父责罚,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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