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又忆起刑部大牢里那个忠贞不二的庞氏,竟是半分不知晓利害,偏要守着那半死不活的王府尹,心头又是一阵恼怒。 御前伺候的大总管福宝见状则出身劝慰道:“陛下怜她有几分酿酒的手艺,欲让她进宫伺候,可那庞氏却是个不识好歹的,硬是在那大牢里躺了半年也不肯回心转意。” 崇祯帝便也长叹一声,眼锋瞥到那玲珑剔透的什锦琉璃杯,到底是忆起那妇人的好处,霎时软了心肠道:“罢罢,既然谨言要替他们伸冤,便重审吧。” 那福宝是个极会看眼色的人精,得了这句话后便连声地要小太监们伺候陛下拟旨,崇珍帝便也挪了驾,欲在紫金镶木的龙案上挥笔写下圣旨来。 才刚运气落笔,外头却响起一阵小太监的通传声,只说:“梅音公主求见。” 崇珍帝只这一个嫡出公主,自小便放在手心上百般疼宠,旁人通传都要候着的乾清殿她却是进出无恙。 这一遭便是崇珍帝还未答话,已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雕栏大门口袭了过来。 倏地,遍身绫罗的梅音公主已立在龙案之下,正施施然地向崇珍帝行礼。 “朕这乾清殿当真是个摆设里,容的你这般随进随出。”虽是训斥,可崇珍帝的面色却并不难看。 梅音公主不仅不怕他,行了个礼后便凑到崇珍帝身旁,眉眼弯弯地问:“爹爹在写什么呢?” 梅音公主撒娇时便如寻常百姓家一般只称崇珍帝为爹爹,崇珍帝也不计较,只朝她望去几眼,笑道:“是你那未来驸马,提及王府尹的旧案有些擎肘的地方,该是再重审一回,朕便给他这个面子,也是给你面子。” 话音甫落,梅音公主细长的指甲已掐入了掌心,绞出白白的底色,疼得狠了,她才能压下心里的怒意。 只见她嫣然一笑,摇着明侦帝的手道:“那王府尹家的女儿曾与叶世子定过一回亲,爹爹可不能这般轻易地就下圣旨。” 说话间,那双染着丹寇的纤纤玉手已攀上了崇珍帝的狼毫,一旁的福宝眼观鼻、鼻观眼,连屁也不敢多放一个。 * 却说这段时日胡氏称病,叶谨言又日日宿在烟明堂,与霜儿同寝同起,一张榻上缠绵得恩恩爱爱,府里便冒出了些风声。 一是说府里新来的这位表小姐勾住了世子爷的婚儿,将来兴许有什么大造化。二是说梅音公主即将嫁入叶国公府,倒是府里这位又能讨得什么好呢? 养了好些日子病的唐玉柔已是能下地走上几步了,听得府里这些风言风语后,便让红袖翻箱倒柜地寻出了好些从前叶谨言送来的器具。 有织金玛瑙作就的玉石盆子,也有价值千金的名家字画,等等之类也有个十来样儿。 唐玉柔勾唇一笑,露出几分喜色来,“幸而上一回不曾都丢了,如今却能派上大用场了。” 红袖见她美眸里透出几分狠戾之色来,愈发悻悻然地不敢搭话。 一个时辰后。 红袖便扶着唐玉柔这美人灯儿去了烟明堂,这烟明堂地处偏僻,只傍着假山处的一番奇景,比不上枫鸣堂坐北朝南的好位置。 唐玉柔心里便安定了些,脚下的步子也更沉稳了几分。 临到烟明堂前,却见素来跟着叶谨言去刑部上值的梧桐正候在二门外,与几个小厮们说笑解闷。 唐玉柔心下又是一沉,只惦念着今遭怕是不好进烟明堂的门了。 果不其然,她不过迈上回廊的台阶,走到二门口现了身,梧桐便侧眼望过来,面色里不见笑影:“表小姐请回吧,爷不许人进去呢。” 唐玉柔心下难堪,早先叶谨言心悦她时,这梧桐可没少在她跟前点头哈腰地奉承讨好,如今却是改换了面孔。 她便朝着身后的红袖指去,笑盈盈地说:“我在闺中无事,日日散漫无聊的很儿,本是想送些新奇的玩意儿给表妹瞧瞧,我们姐妹俩也好说说话,这也不行吗?” 梧桐只在心里嘀咕:谁和你是表妹了,爷不过给霜儿姑娘借个名罢了。嘴上却带出一抹笑:“表小姐别难为我们了,都是爷的吩咐,任谁来了都是不许见呢。” 唐玉柔脸上的笑意已是挂不住了,正立在院门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谁成想因叶谨言在刑部当值,霜儿闷在闺中无事,正在庭院里侍弄花花草草。 恰听得梧桐与唐玉柔说话,一阵娇娇弱弱的女儿身,引得她竖起耳朵细细听了一阵,听得“姐妹俩”一话后,便不自觉地走到了二门口。 梧桐才要劝走了不省事的唐玉柔,谁成想霜儿竟自个儿走了出来。 这两人皆生了一副眉含颦情,目含星染的姣美模样,若只瞧着眉眼,却是有四五成相像。 见两人怔然地对视了一遭,梧桐已在心里叫苦不迭道:可别惹出什么事儿,爷回来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 霜儿将唐玉柔请进了里屋,让秀玉泡上一壶热烘烘的新茶,又让秀珠将前几日她亲手做的糕饼奉了上来。 唐玉柔一是不肯喝茶,二是不肯吃糕点,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霜儿,那含着审视之意的视线仿佛要将霜儿俏丽的面容凿穿一般。 霜儿心里大不自在,嘴上却说:“早听过表姐美名,恨不得早日相识。” 唐玉柔不过淡淡一笑,让红袖走到跟前,将从前叶谨言送她的器具都奉到了霜儿跟前,言辞恳切地说:“我再不敢在妹妹面前托大,求妹妹给我一条活路吧,这些金银美器尽都归妹妹所有。” 话一出口,唐玉柔已双膝跪于地上,美眸里划出两行清泪,鼻头微红,瞧着好不可怜。
第40章 识破 唐玉柔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当真是说的霜儿一头雾水,她忙下炕扶起了唐玉柔,拿了帕子替她拭泪道:“姐姐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哭成这般泪人?” 唐玉柔一试便试出了霜儿是个仁善纯澈的性子,心里那点成算愈发稳了几分,只破涕为笑道:“妹妹如此体恤,倒是姐姐的福气了。” 话已至此,霜儿仍是不明白唐玉柔来烟明堂瞧她的用意。 只是她也曾听秀玉提起过,说世子爷与这位表姐有些情谊,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总要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唐玉柔侧着脸勾唇一笑,倏地伸出修长的玉指攥住了霜儿的皓腕,美眸里掠着些华彩的光亮,“妹妹如今是世子爷心尖儿上的人物,姐姐却是有一件事儿要好好求你。” 霜儿先是脸颊一红,而后才道:“姐姐但说便是。” 唐玉柔笑指着地上那些珠光宝气的器具,硬生出了几分愁容来,道:“原来谨言下了值后时常往我屋里去,送了好些富贵奢靡的摆件,或是日日说了笑话儿逗我高兴,或是一块儿吟诗作对合在一处,总也累下了几分深厚的情谊。” 话至此处,霜儿的面色已惨白无比,水凌凌的杏眸里滚过了几分无措。 唐玉柔便愈发得意,滔滔不绝地说道:“可是自那荷月初六之后,谨言便不往我那儿去了,见天地往外头跑,也不知是在哪里被哪个粉头、外室绊住了脚,如今妹妹进府,虽则外头称你为表小姐,内里却把你称作大奶奶呢。” 如今霜儿总算是明白了唐玉柔的来意,先头听了她的话,心口处仿若吞了金一般直直地往肚子里坠,浑身冰寒得好似落在冬日的池塘里一般。 可她一抬眼撞进唐玉柔漾着得意的美眸里后,却反而放缓了心神,将心头千丝万缕的燥意压下,只说:“姐姐这话,我却听不明白。” 与红袖一齐立着的秀玉和秀珠本正捏了一把汗,她们二人皆听明白了唐玉柔话里的挑拨之意,因主子间说话没有丫鬟插嘴的道理,是以只能隐忍不发。 霜儿面上瞧着憨憨傻傻,谁成想却也不是个愚笨的,知晓唐玉柔这话没安好心,便也不肯接茬。 唐玉柔果真笑意一僵,略拢了拢鬓边的发丝,便眉梢含春地笑道:“妹妹可别在我跟前推辞了,如今满府上下谁人不知妹妹是世子爷跟前的心头肉,虽则出身浅薄了些,有爷宠着倒也不算些什么,我与爷也不过做过几日夫妻罢了……” 她是存心要说些半真半假的话迷惑了霜儿的心智,最好惹得她与叶谨言生了嫌隙,吃醋闹出来一场,她再温柔小意地去劝解叶谨言。 说不准叶谨言便能想起往日里她的好处来,将来给她个容身之处呢? 霜儿的脸色又惨淡下来,心间沉吟片刻,竟是破天荒地肃了脸,道:“姐姐的话我实在听不明白,今日我乏了,怕是不能再与姐姐说话解闷了。”说着,便是要送客的意思。 唐玉柔却是不计较这些,霜儿越是持不住心神,她越是沾沾自喜,嘴上愈发没了把门,指着那一色红玉锦绸上道:“我与爷第一回 做夫妻,就是在那锦绸之上……” 话未说完,云莲帘帐却被人从外头摔打了起来,再是一阵风般闯进内寝的叶谨言,眸色冰冷,面色冷凝,彷如地狱里归来的什煞恶鬼。 “与你做夫妻的人应是薛家世子吧,只可惜你巴巴地等着做世子妃,人家却不愿意娶你。” 叶谨言说完这话,便将横在地上的红玉锦绸一脚踩了过去,走到霜儿身旁,小意温柔地说:“不是说了不要见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说着,就蹙着剑眉数落起了秀玉和秀珠:“都是死人不成?也不知晓拦一拦外人?去,和梧桐一起跪在庭院里去。” 这话一出,霜儿哪儿还记得方才唐玉柔的这一茬事,只软了嗓子哭求叶谨言,道:“是我自己的主意,爷快别罚他们了吧。” 见美娇人儿拧着柳眉为那几个奴婢们求情,清亮的眸子里漾着些不谙世事的纯澈,使得他这一刻紧绷的心立时软了下来。 “罢了,既然是小夫人为你们求情,跪一个时辰就起来吧。”叶谨言扬声对着外头的秀玉、秀珠、梧桐三人说道。 三人齐齐谢过霜儿的恩情,自去罚跪不提。 内寝里,叶谨言将霜儿搀扶到床榻上,俯身在她脸颊处映下一吻,只笑道:“爷的好霜儿,别信那唐玉柔的话,那是千年的聊斋,在存心挑拨爷与你的关系呢。” 霜儿自然不问,连带着唐玉柔带来的那些豪奢器具也都一句不问。 退一万步说,即便唐玉柔所说的话为真,不过也是从前的事儿,如今叶谨言为着爹爹和娘亲的事忙前忙后,霜儿自然不会在此当头为着这些腌臜事与他生了嫌隙。 她如此想着,眸光便从内寝的槛窗往外头望去,恰望见一壁爬满了紫藤花的白墙,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卷起一株紫藤花叶,飘飘乎乎地落入了墙角的泥泞里。 * 安抚好了霜儿,叶谨言便面色沉沉地将唐玉柔带离了烟明堂,只寻了个僻静地,与她说:“表姐。” 这一声隐含怒意,且叶谨言说这话时眉目冰冷,好似眼前立着的人是个陌生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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