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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濒死的这一刻，崇珍帝才从巨大的晕眩之中回过神来，他一声声地唤着庞氏的名字，脑海里闪现了旧日里她们在倚梅阁内同寝同寝的景象。 特别是庞氏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从那一件事之后，她待自己便有些不一样了。好似是比从前的疏离、淡漠里多了几分亲近。 这时，崇珍帝心中大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抱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庞氏，只能无助地痛哭，一边催促着太医们怎么还不到倚梅阁。 终于，庞氏临死前嗫喏了一下唇舌，望向了崇珍帝，眉目里蓄着的不知是滔天的恨意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堆积在一起，让她临死前一句都没有说。 * 霜儿在生产前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是相携着一起向他走来的庞氏与王肃正。 这两人镀着光晕而来，一步步地仿佛走到了霜儿身前，又仿佛离霜儿有天堑般的距离。 霜儿摸不到庞氏与王肃正，可瞧着依偎在一起的父母双亲，在梦里却是潸然泪下。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庞氏和王肃正就这般温柔慈祥地注视着她，分明只是递过来两个眼神，却霎时地让霜儿落下了热泪。 她想上前抱一抱自己的父母，可发现自己迈不出步子来，所以只能立在原地注视着庞氏与王肃正转身慢慢离去。 梦里的光晕一点点变暗，霜儿哭喊着、哭闹着要父母留下来，可是庞氏与王肃正却好似听不见她的话一般。 噩梦转醒，霜儿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润无比，她坐在床榻旁惊魂未定。 身旁的叶谨言也因她的动作而醒了过来，眉目望向霜儿之后，眼神中漾着说不清的怜惜。 他连忙翻身下地，亲自去给霜儿打了一盘温水来，替她擦了汗后说道：“可是做噩梦了？” 霜儿如今的思绪还陷在那无尽的梦魇之中，闻言便红着眼眶与叶谨言说：“嗯，我梦到爹爹和娘亲了。” 临近生产前，霜儿时常会梦到庞氏，叶谨言也已见怪不怪了，他仍是耐心十足地劝慰霜儿道：“她好好的待在京城呢，有很多侍卫们会护住她的安危，不会有事的。” 霜儿点点头，转眼又躺下去安睡了。她心间虽还是盈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可为了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她也只能把这些不安统统压下。 * 三日后，霜儿发动。 叶谨言本已与苏勇、白山王一行人行去了燕州，本是打算要尽早与刘玉书汇合，却因路途太颠簸，霜儿身子有些不适的缘故，停在了毗邻燕州的别州。 叶谨言是打算能霜儿生产之后再去燕州与刘玉书汇合，本以为至少要费上半个多月，谁曾想到达别州的第二日霜儿就生产了。 因霜儿不是第一回 生产，又有好些稳婆们伺候在旁，所以这一胎生的还算顺利。 大约五个时辰之后，霜儿生下了一个男孩儿，稳婆们用喜布包着那正在嚎啕大哭的男婴，走到叶谨言身前，笑着说了一番吉祥话。 寻常人家的夫君听得正妻生了嫡子之后皆会欣喜若狂，给的赏钱也会加厚好几倍，可到了叶谨言这儿，他却面色平淡的很儿，不过敷衍地望向了稳婆们怀里的男婴。 虽是赏钱加厚了，可是叶谨言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霜儿一人，只连声询问那几个稳婆：“我夫人如何了？” 稳婆们心下暗暗感叹，像叶谨言这般只知晓关心正妻，不怎么在意嫡子的男子已是世上少见了。 “夫人一切都好，只是如今脱了力，已是睡过去了。”稳婆如此答道。 叶谨言听后也放下了心，吩咐秀珠与绿珠等人好好照顾霜儿，若是她醒了便立刻来通传他。 他去处理外务，也顺带去看了刘玉书写来的急信。本以为那信上会写着一些与大计有关的消息，谁曾想上头却是庞氏的死讯。 叶谨言见后大惊，连忙把梧桐叫到了身前，面色严肃地问道：“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你们夫人才生产好，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梧桐听后也愁容满面地叹道：“是了，若是让夫人知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月子里可不能掉眼泪。” 叶谨言踱步了几遭，便与梧桐说：“要么就拖过这一两个月，到时我再跟她说。” 说出口之话，叶谨言便叹了一口气，既是恼恨崇珍帝要拿庞氏威胁他们的举措，又是一阵无奈。 他大抵是明白庞氏的心思，只有她死了，他们这一群人才没有了忌惮，将来进攻京城之时也不必再投鼠忌器。 道理叶谨言都明白，只是庞氏不仅是他夫人的亲娘，也是个实在可怜的苦命人。 叶谨言与刘玉书并不是个为了胸中大业就能牺牲无辜人性命的人。 “一两个月只怕是拖不过去，咱们夫人也是个兰质蕙心的聪明人，必是会因为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什么端倪。”梧桐劝道。 叶谨言也觉得梧桐的这番话说的十分有道理，闻言便也长叹了一口气，预备着等霜儿这几日的身子好转一些，便把一切都告诉她。 而此时此刻的霜儿，也因生产之后的后劲而累的昏昏沉沉，即便如此，她仍是做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噩梦。 梦里还是王肃正与庞氏站在极为遥远的地方望着她的景象，不管她如何地迈开腿，如何地呼唤，这两人始终离她极远。 那天堑般的距离，就好像跨越了生与死一般。
第161章 恨（上） 霜儿此番生下了个嫡子，胡氏高兴的不得了，便将自己嫁妆里压箱底的一只玉镯拿了出来，眉开眼笑地递给了秀珠，嘴里只道：“等你们夫人醒了就给她戴上。” 这只玉镯不仅成色上乘，放在手心一掂重量也是沉甸甸的。胡氏还是第一次这么大手笔地厚赏霜儿。 秀珠屈膝接下玉镯。 不多时，奶娘们带着柔姐儿来了胡氏房里，如今她们只住在一处两进的宅院里，胡氏住的屋子最大些，柔姐儿便睡在离她最近的厢房里。 这几日霜儿要静养，柔姐儿便只能在胡氏身边起居，她虽年纪小，可却也渐渐地懂了些事儿，譬如自从弟弟出生之后，胡氏逢人便笑，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柔姐儿霎时便不高兴了，晚上奶娘哄了她入睡以后，便见她小小的一个人儿缩在被子的最里侧，一摸过去眼里都是眼泪。 这可把奶娘心疼坏了，忙把柔姐儿抱在了怀里，温声道：“咱们柔姐儿怎么哭了？快和奶娘说说。” 柔姐儿当即便哭喊了一嗓子，哭声几乎要直冲云霄，嘴里只道：“祖母不疼我了，她只疼弟弟了。” 奶娘听了这话后，当即便啼笑皆非地说：“怎么会呢？太太心里最疼爱的就是柔姐儿了。” 柔姐儿虽年纪小，可却是副不好糊弄的性子，她道：“弟弟出生以后，祖母连饭也比平日里多用了一些。” 奶娘只得柔声哄了柔姐儿一回，而后才说服她收起了眼泪，躺回床榻里乖乖睡觉。 翌日一早，奶娘们便去了胡氏房里，向胡氏禀报了昨夜的事儿。胡氏听后一愣，旋即与身边的金嬷嬷说：“柔姐儿可真是古灵精怪。” 却是不曾否认她近来的高兴。 金嬷嬷听后则无奈地叹了一声：“柔姐儿如今大了，正是心思最敏感的时候，太太还是不要做的太明显才是。” 胡氏心中隐隐有些愧疚，可是嘴上却不肯承认，只说：“我哪儿有重男轻女？我也很疼爱柔姐儿的。” 这一日之后，胡氏便不再因嫡孙出世而如此高兴，平日里也总陪着柔姐儿说话解闷，柔姐儿这才止住了眼泪，总算是不哭了。 半个月后，霜儿的身子也养好了一些。 柔姐儿便也到霜儿跟前撒娇扮痴，却见霜儿郁郁不开怀。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了阴云之中。 起先叶谨言还以为是霜儿生产伤了身子，立时又花重金请了几个专治妇科的大夫上门，仔细地把了一番脉以后却没有查出任何症状来。 这时一个家中也有产妇的大夫和叶谨言说了一句：“女子生产过后时常会心绪不佳，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叶谨言听后心里一惊，便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庞氏，若是霜儿知晓了庞氏的死讯，还不知要怎么崩溃。 送走了大夫们后，叶谨言亲自搀扶着霜儿，去廊下风清云朗的地方透了透气，见她脸上的沉郁之色淡去了一些后才放下了心。 大夫说的也没错，霜儿整日闷在四四方方的宅子里自然容易心绪不佳，若是能多去外头散散心，走上几步路，则心境会舒朗许多 叶谨言在此处租下的宅院不算开阔，可庭院中央还是种了一排霜儿最喜欢的芍药花。 霜儿心绪开阔了不少，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笑影，她望着叶谨言，道：“你可有想好孩子的乳名？” “就叫他岁哥儿，愿他岁岁年年长平安。”叶谨言将霜儿揽在怀里，如此说道。 霜儿点了点头，目光牢牢落在不远处娇艳的花儿之上，倏地又忆起母亲庞氏最爱赏花，便又不合时宜地忆起了这段时日时常梦到的画面。 她倏地回了头，望向叶谨言后道：“娘亲最近有没有信写来？” 霜儿实在是思念庞氏，思念的不得了，梦里面都是娘亲香香软软的倩影。 这话一出，方才还一脸泰然的叶谨言霎时住了嘴，望向霜儿的眸中有片刻怔愣，而后是冒出来的巨大的心虚之感，几乎要折磨的他冷汗直流。 而霜儿的目光却盯着他不放，好似是在叶谨言沉默的时刻里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面色微微发颤，整个人好似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一颗心也是不停地往下坠，几乎要坠落到谷底。 “娘亲没有写信给我吗？”霜儿此时已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不肯相信，便只能如此说道。 就像秀珠说的那句话一样，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叶谨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把怀里的霜儿抱得更紧了一些，眸光中含着深深的愧怍之意。 “有信过来，只是那时你在生产，所以我没拿来给你看。”叶谨言道。 霜儿听了这话后立时便欣喜地望向了叶谨言，嘴里道：“那信如今在何处？” 叶谨言不答，只是拥着她不言不语。 长久的沉默只会带来更坏的消息，霜儿霎时眼眶一红，只说道：“是娘亲出了什么事吗？” 叶谨言想慢慢地、和缓地告诉霜儿这个噩耗，可此刻的霜儿就好似一只被遗弃的小兽一般，望向叶谨言的眸光里盛满了泪意。 “霜儿……”叶谨言也是于心不忍，已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隔了半晌之后，叶谨言才鼓起勇气对霜儿说：“梅妃因旧疾暴毙暴毙，崇珍帝下令秘不发丧，可我安排在京城里的暗卫们还是发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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