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璟垂眸看着左臂的伤口,灯光染亮他浓黑的眼睫,琉璃般的眼珠毫无瑕疵,无端的叫人发憷。 周云以前为找口饭吃,迫不得已时也要找到当地商贾家中,说一些违心的好话。 他身无长物地活了这些年,又靠此谋生,替人相面的工夫不说炉火纯青,也是江湖上的佼佼者了。 周云在上位者的注视下垂下头去,额上起了层细汗。 太子殿下这般人物,不是他三言两语便能哄得了的。周云只祈祷自己莫要过于紧张失了分寸,千万不能触犯禁忌。 李瑞福上好药后便退到一旁去。周云再次感到那不可忽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一时间脊背发僵。 薛承璟手中把玩着某物,周云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呼一吸间心情愈发沉重,好不容易才听得太子殿下开了口。 “你在许宅待了多久?” 周云谨慎地回想一番,答道:“回殿下,小人师徒二人在许宅待了十九日。” 薛承璟唇角轻勾:“你出入后宅,声名远扬,应有些胜于常人的本事。” 周云怕得要死,几乎怀疑自己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但在脑中搜刮几遍也想不起来,嘴上只道:“小人没有旁的进项,收钱办事罢了。” “你手中可有诱发高热的方子?须尽快见效。” 周云喉中发干,别无选择地点点头:“有是有。殿下容禀,小人从未随意用过这种物件,苍天在上……” 薛承璟眉心微蹙,清冷的目光扫向周云,周云顿时止了声。 “我何时说过要用在旁人身上?” 周云魂魄再次归位,整个人如同水中捞起一般,心头巨石就此挪开,缓了缓便俯首道:“殿下放心,一个时辰后便能送到殿下案上。” 薛承璟嗯了一声,似乎很是满意。 李瑞福又端着汤药过来,在李瑞福同殿下说话之际,周云享受了片刻空闲。 待周云完全从方才心惊肉跳,魂魄离体的状态恢复过来,他的脑子才开始慢腾腾的动弹。 周云想通这个关节,脸色刷地变了。 他放心得太早了。 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周云硬着头皮开口:“殿下是要自己服用?” 薛承璟没有否认。周云腿一软,差些跪下,声音比哭还难听几分:“殿下,那药可不是什么养人的东西,殿下三思。” 李瑞福眼明手快地扶着周云出去。 周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三地同李瑞福确认,甚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李公公,是我做梦么?殿下怎么会想到要……” 李瑞福向来以主子的意志为先,没有解释,只提醒他要尽快送来。 周云惆怅不已,拉住了李瑞福的袖子,抖着声音一一问过殿下如今的伤势,生怕那害人的方子药效过猛。 天底下能有几个大夫能为太子殿下诊治?他一个不入流的道士,居然也敢把那致使高热的毒方子用在殿下身上。 周云神思恍惚,他虽是被迫的,但殿下万金之躯,周云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便腿脚发软,几乎走不动路。 - 翌日舒沅只见到周小九独自一人在院中玩耍,还有些奇怪。 春桃问:“你师父呢?” 周小九眉头紧皱,小大人似的:“昨夜师父没睡好,去找顾大夫了。” 舒沅照例看了会儿书,还没来得及忙旁的事,梅晏之便找上门来。 梅晏之昨日遇袭,舒沅只知道他没有大碍,旁的一律不知,立马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先生当日言语让他们失了面子,后来那些人三番四次谴人来请,先生也没去。都怪我,是我粗心大意,没能从中调和,否则也不会让先生受了惊扰,还连累了殿下。” 梅晏之面有愧色。 千里江山,疆域辽阔,行走在外总能遇上一些穷凶极恶,不计后果的人。 舒沅听得心紧了紧,又问:“祝先生还好么?” 梅晏之流露出一丝惊讶,而后点点头:“先生无事,今晨醒来已与平常无异。倒是殿下的伤,不知如何了。” 顿了顿,又道:“那歹徒走到绝路,下手颇狠,殿下左臂受了一刀,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好。” 舒沅完全听不清梅晏之在说什么,反复回想昨日见到薛承璟的景象。 薛承璟听到她先问了梅晏之,十分生气,一点也看不出是受过伤的模样。 后来进了屋,相对之时,他也没表露出异样。 舒沅记得,李瑞福先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说话。 舒沅十分不解,怎么连李瑞福都不在意他的伤势?还有什么是比处理伤口更紧急的。 越想越生气,但同时又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舒沅掐了掐手心,他们都不急,她紧张又有何用? 梅晏之看她神色微变,默了默,他再开口时,虽已有掩饰但嗓音里依旧透着疑惑:“你不知道?” 薛承璟不想让她知道,大约是死不了人的。舒沅恨恨想道。 舒沅把薛承璟的事撇开,又与梅晏之聊了片刻。 将人送出门外,舒沅才转身往薛承璟居处行去。 除了她住的院子,薛承璟这里就是最好的一处,景色开阔,处处精致。 舒沅又想起了县主。无论是否成了县主的面首,只要在她府中,每个人都俯首帖耳,一事也不敢瞒她。 县主还曾与她说,那些男人也爱争风吃醋,稍有不如意,便要闹到她跟前来找个说法,若有受伤,那更是了不得。 舒沅气闷,头一回觉得县主那些男人也有个乖巧老实的好处。 进门前,舒沅一心想着,她只看一眼,绝不多问,反正昨夜看着还好端端的。 他居然还说她有闲心先关心旁人?有闲心的分明是他。 李瑞福看到她来,眼睛都亮了亮。 “他在何处?” 李瑞福道:“殿下身子不适,正在歇息。姑娘若能去瞧一瞧殿下,殿下必定欢喜。” 薛承璟倚在榻上,正在换药。他左臂放在小案上,姿态闲散,面容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他闻声侧首看来,舒沅才瞧见他的脸色,心紧了紧。 薛承璟乌发红唇,俨然是个万里难寻的美人,病中又多了几分脆弱,如初春皎白冰雪。 小太监手上动作仔细,忽地顿住动作,无助地看向她:“还请姑娘搭把手。” 舒沅凑近一看,伤口处理得很及时,与她在侯府中见过的伤势比起来,连重伤都算不上。 平日在家中没有其他打发时间的法子,观武台上的比试她鲜少错过,顾大夫又擅长治疗刀伤剑伤,她见得多了,此时帮忙也有模有样,小太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小太监离开前说汤药还有片刻就好,然后便飞快地退了出去。 薛承璟视线微抬,眸中浮动碎光,说话的声调也与平日不同,声音低弱:“你怎么过来了。” 舒沅瞧他一眼,弯了弯唇角:“还多亏梅哥哥来告诉我。他知晓你伤势甚重,需要休养,不愿再叨扰你,于是便来找我了。” 梅晏之这个人,连姓都格外的刺耳。 薛承璟唇线抿直,倏而又笑了笑。 她分明知道梅晏之去找她,他只会更不开心。 她只在他面前有这种不同寻常的反应。 薛承璟心底漾开一重快意,此前从未知道惹得她生气是如此快活的一件事。 “依我看,你这里也用不上蜜饯。连刀伤都忍得,药汁苦一些又算什么?”舒沅别开目光,不再看他,转身便走。 薛承璟无声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她经过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沅沅,不要走。”薛承璟抬头时发丝滑落肩上,纤长眼睫湿漉漉的,仿佛沾了泪,病痛的折磨让他眼角泛红,显得格外可怜。 舒沅被他手心的温度烫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反握住他的手,转过身来,摸了摸他额头。 薛承璟不言不语地握住她的手,看她伸手过来,还倾身过去,每一个举动都透着依赖。 舒沅眉心微蹙,神色紧张。薛承璟看着她为自己担忧紧张的样子,勾唇笑了笑:“自幼时起,每回生病都是我一人捱过来的,沅沅今日可以陪一陪我么?” 片刻后,看着手端药碗向自己走来的舒沅,薛承璟指尖在扶手上轻点。 今日这桩买卖做得真是划算。 而且她但凡留心,就能从周云那里知道来龙去脉。谜底就在手边,这应当不算欺骗于她。 思及此,薛承璟十分满意。 舒沅坐在榻前,拎着瓷勺等药汁放凉,薛承璟不大关心喝药的事,目光时时流连在她身上。 舒沅忽地想起一事:“在万余县见面时,你说是有事在身才出京南下。如今受了伤,会不会误了政事?” 薛承璟看着她,迟迟不作答,似乎觉得没有必要再重复她早已知晓的答案。 好一会儿,他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带着点纵容回道:“我是为你而来的。” 顿了顿,薛承璟视线一抬,与她四目相对,嗓音带笑:“眼下看来,似乎并没有耽误。”
第121章 ◎沉沦◎ 陡然听得这般直白的言语,舒沅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要如何反应。 明灿日光自窗中涌入,若有若无的花香在空气中浮动,几乎压住了汤药的苦涩。 舒沅无措地垂下眼睑,捧着瓷碗的动作有些僵硬,下意识地舀了一勺递过去,好像这样就能堵住他的嘴。 薛承璟的眼睛很漂亮,在她见过的薛家血脉里,没有其他人生有这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舒沅自小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皇宫别苑总有些初来乍到的官宦小姐,她总能细心地察觉到她们的紧张窘迫,帮她们解围。 但她从来没发现自己还有读心的本事。薛承璟直勾勾的看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居然清清楚楚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舒沅将瓷勺往前递了递,碰上他的嘴唇,固执着不肯承认她是为了躲他才急匆匆地离家。 玉白瓷勺碰上他因发热而变得嫣红的唇角,舒沅这才想起这碗药还有些烫,正要收回手,薛承璟就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舒沅用指腹碰了碰碗壁,仍是烫的。 “趁热喝了为好,以免失了药效。”薛承璟唇色更红两分,居然还笑得出来。舒沅几乎疑心自己端着碗糖水。 喂药的和被喂的都对这事十分生疏,舒沅像清点账册一般小心仔细,药碗见底时不由松了口气。 薛承璟则是又往碗中投去一眼,似乎遗憾这碗太浅。 “睡一会儿养养神?”舒沅没有受伤发热的经历,认真回忆了府中叔叔伯伯比试受伤后的休养方法。 惯于驰骋疆场的士兵哪有那么多顾忌,哪怕伤得见了骨头,只要心里痛快,吃酒喝肉样样都来。照他们的话说,在京城受这点小伤,又不会死,自然怎么快活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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