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也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被温昭明一说自己也有些心虚:“那、那回来瞧瞧。” “我回头问问其阳。”温昭明由着宋也川擦了脸,“看看她驸马……” 宋也川额角青筋一跳:“给我和池兄留些面子行不行?” “你这是讳疾忌医。”温昭明道,“不如我去试试旁人的,再来与你探讨,如何?” 宋也川已经披了衣服去命传水,他说话的模样很正经,但奴才们都垂着头不敢看。 等下人们都退下,宋也川才对温昭明说的:“你若变心,我便吊死在你门口。” 温昭明噎了一下:“你这是要挟。” 宋也川觑她:“这不是要挟,昭昭,这是我恃宠生娇。”
第84章 武定二年, 正月十八。梁史案牵连的官员被押解入京,温兖以忤逆为他们定罪,除了死刑的, 其余人等一律受黥刑。 那些文人的脸上被刻了不同的字,走出门时每一个人都脸色灰败,羞愤欲死。 直到看见立于门外的宋也川。他眼眸清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 缓缓摘下自己的官帽。 官帽之下,黥痕依稀, 年岁有些久了,有的笔画已经嵌入至肌理深处, 这个忤字也显得有了几分模糊。 “这条路不是死路。”他平静开口,“你们不要在意外人所说的一时功过,错与对, 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他是宋也川……”有人窃窃私语。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他,只听说过他的轶事。 在他们心中, 宋也川是个残暴阴厉的人, 他们很难将面前这个清癯端正的青年和那个恶名昭著的人牵连在一起。 “走狗。”有人低声喝骂。 宋也川没有生气, 他淡淡地说:“骂我无所谓, 若骂我一千遍一万遍能让那些死了的人活过来, 君请尽兴。” 众人缓缓低下头,无人再敢与他对视,任由番役将他们带了出去。 宋也川孤身一人走进了尚方司。 行黥刑的官差正在擦刀,见到宋也川进来, 连忙行礼。 “竟还是你。”宋也川摘掉帽子, “建业七年,这个字还是你给我刻的。” 那名官差眼中有怯, 猛地跪下来:“宋御史饶命。” 宋也川上前将他扶起:“我不是来治你的罪,我想来拜托你一件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到他面前的牛皮布包上。 而后宋也川挽起左袖:“替我在臂上刻一个字。” 官差眼中流露出一丝纠结:“宋御史,身体发肤受之……” “无妨。”宋也川平静道,“你刻字便是。” “什么字。” “昭。”宋也川温和一笑,“昭昭如日月的那个昭。” 曾几何时,宋也川和世人一样,视这种体肤之上的刑罚为辱。数年间,他看着自己脸上的黥刻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温昭明也曾说过,不如找一些药粉,不说彻底消除了印迹,至少也能淡了颜色。 宋也川回绝了。 就像他如今尚且不能受力的右手一样,这些都是提醒他要回头看的见证。 他只想将温昭明记住。 永远都不要忘记。 离了尚方司,宋也川在门口处重新将袖口卷好。 沿着直道走到文华殿时,一个少年正立在树下看书。 他抬头看见了宋也川,宋也川便对着他长揖:“周王殿下。” 温珩身子抽条了些,下颌也有了几分棱角。过去才到宋也川腰上一点的孩子,一转眼便快到胸口了。他眉目生得有些冷淡,和温昭明的秾丽不甚相像,倒是和先帝有些肖似。 “免礼。”温珩说道。 “殿下怎么在风口里站着?” 温珩将方才看的书拿给宋也川看。 《通鉴纲目》。 “今日和几位太傅探讨了昔年讨论过的商君之法,又有了几分新的理解,却又不甚明晰。听说这儿是通往都察院的路,我便想在这等一等,看看能不能碰到先生。” 宋也川有些意外,却又忍不住莞尔:“担不起殿下一声先生,殿下说便是。” “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论囚,渭水尽赤。”温珩对这句话已经非常谙熟,“几年前,我和先生谈到这句话,我说商君之法可以震慑臣民,却又太过乖戾不仁。如今,我却又觉得,刑罚之事,非严刑不能整肃吏治,非酷法不可明辨朝纲。先生说,到底该不该仁政?” “这个问题,历代为君者只怕都曾考虑过。有人说大一统之君理应严刑峻法,有人说守成之主应尊崇仁政。但朝代之间本就各有不同。” “先生,若你选,你会怎么做?” 宋也川平静答:“我会主张,商君之政。” 他从来没有主动和温珩说起自己的政治主张,其一是他自认为自己年岁尚轻,看待事物的角度或许偏颇,其二是温珩彼时才刚刚开蒙,他不想让自己的思想左右他。 但如今的温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眼眸坚毅且又才思敏捷,他在以自己的见解质疑一个时代,宋也川不是在向他倾诉自己的政治主张,反而像是一个平等的交流。 温珩的目光落在宋也川的官帽处,他知道这顶乌纱之下,藏着的是宋也川不堪回首的过去:“先生为何会有此说?” “商君之法不仅仅有连坐这一条,如今大梁七百多县,也是沿用了商君的政治构想。商君之策,破除井田,从而改善了土地兼并之困,却为世族所不容,如今的大梁亦是豪强林立,积弊日胜。若破此局,非严刑酷法不能起效。所以臣会做此结论。” 温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沿着夹道走了很久,温珩突然问:“宋先生是尊崇法家之说么?” 宋也川缓缓摇头:“比起法家之说,臣个人却倾向于道家的学问。” “泽及万物却不自以为仁,调和万物却不自以为义。这是臣的处世之道,却不适用于殿下。” “这又为何?” “殿下为尊,也川为臣,这是本质之别。”宋也川淡然一笑,“且臣与殿下其实并不同路,殿下是要向上走的人,而臣从无此心。” 温珩抿唇:“你的心在我阿姊身上。” 宋也川弯眸:“是。” 温珩看着他的眼睛:“我知你朝中危困,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宋也川想了想,突然说:“的确有一件事,只有殿下才能帮我。” “你说。” “是想将一个人暂且养在宫里,不用给他什么一官半职,关起来也不碍事,留口气就行。宫里人来人往太点眼了,唯独乾西那头还安静着,少有人走动。” 温珩听罢点点头:“我知道了,哪天你递牌子将人送进来,我来安置。” * 武定元年,二月初一,大雪。 温昭明叫了温江沅和温清影一道去颂梅园观雪。 温江沅兴致不高却依然赴约,他们三个人一起坐在亭子里,围着火炉取暖喝茶。 过了晌午吃了午膳,温昭明和温清影还想去煮酒,温江沅便先一步告辞了。 对着温昭明,温清影的话便多了,聊着聊着话题便转去了闺房之乐。 “先前还觉得话本都是假的,”温清影人活泼,口齿也很伶俐,“如今才知道真兴味是什么。” 温昭明想起那日宛若上刑般的始末,人就有些兴致缺缺:“是么?” “自然是。”温清影用木勺舀了酒,喝得双腮微红,“先前还怕是个读书人,不如武人孔武有力,我担心得多余了。” 温昭明见四下无人,索性问她:“不痛么?” 她问得直白,温清影有些羞怯,小声说:“初几次确实有些,但后来便好得多了。” 温昭明愣了一下:“果真么?为何我痛得死去活来?” 温清影闻言掩唇而笑:“宋御史那般斯文的人,还有这样的时候么?” 想到宋也川,温昭明叹气:“就那一回,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们再试试。”温清影声音越说越小,“多几回就好了。” 温昭明缓缓颔首:“好是好,只是宋也川忙得很,宿在宫里没个空闲,上回见他都是五日之前了。” “这阵子确实事情多。”温清影笑,“忙也是好事,说明陛下还是愿意重用他的。” 温昭明想了想说:“好多人想见他,他府上的拜帖收得太多,这两日竟开始往我的府上送,看得我头都痛了。最近我也有些忙,没空想你说的这些事。” “再不济,还可以用些东西。”温清影声若蚊蚋,“就是那种、那种药膏,很多地方有卖的,我这有多余的,也能赠你一些。” 温昭明欣然笑纳:“我一会叫侍女随你去拿,多谢。” 二人又饮了一会酒,外头来报说宋御史和池公子来了。 外头飞雪如絮,雪映红梅,在纷乱的雪末间,二人正迎面走来。 池濯端正,宋也川清隽,枝条交映间,宛若谪仙。 温昭明看着走来的两人,不由得挑挑拣拣:“还是你家驸马更好些,身子强健挺拔,宋也川也太瘦了。” “瘦些没什么的。大不了给他做点吃的补补。”温清影咬唇笑,“太沉了了不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两人笑得花枝乱颤。 池濯耳朵尖,一进来便说:“什么压不压?” 宋也川对着温清影作揖:“殿下。” 温清影忙还礼,还对温昭明笑:“都到了这时候,宋御史还不忘了规矩呢。” 温昭明四平八稳地坐着:“他对我都这样。” 温清影扑哧一笑:“难不成到了屋里,还得先拜一拜么?” 温昭明捡了个杏脯扔进嘴里:“就是到了床……”看着宋也川飞来的目光,她把后半句吞了回去:“他规矩多,我都习惯了。” 池濯不死心,还在一旁小声问:“什么压不压?” “闭嘴!”温清影瞪他。 出了亭子,冬禧随着温清影的侍女一前一后走来,手中端着个小盒。 宋也川猜是她们姐妹间互相赠了什么东西,没有过问。 池濯却讳莫如深地笑起来。 出了颂梅园,池濯对着宋也川揶揄:“宋御史今晚有福了。” 宋也川不明觉厉:“嗯?” 池濯却不肯多言:“你晚上少办些公务,早些来陪公主,案牍劳形卷宗是看不完的,美人恩却不是每日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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