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也川带你回去。” * 庄王府的前院有人在用力砸门,管家将门打开 ,公主府的霍氏师徒便带人冲了进来。霍时行率先道:“我见府上马车已经尽数驶离,为何迟迟不见我家殿下?” 管家作揖:“二位还不知道殿下和王爷的关系么,只怕是吃多了几杯水酒,正在府上休息。” 霍时行森然舔牙:“老子不想和你废话,就算是殿下要留宿,也得是我们殿下亲口告诉我们才行!要不然,我和我师傅必然要冲进去问问王爷。” “放肆,谁许你们在本王府门前喧哗吵闹?”庄王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宜阳已经走了,你们不如回府去看看,她是不是坐的别人的马车。” “一来一回几乎要半个时辰,我们殿下出事了该如何?”霍时行咄咄逼人,”你让我进去看看,若真不在,我和师傅自当离去。” 他话音刚落,有一侍卫匆匆跑来,对庄王耳语:“方才又下人看见,有人将公主从角门带走了。傅侍读应该是失手了。” 庄王状似沉吟:“既然如此,你们去就是了。” 许久没有开口霍逐风突然开口:“既然如此,王爷不如和我们同去,做个见证如何?” “好。”庄王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他们一路貌似无意,东走西逛还是来到了辰景轩之外,走进内室时,庄王脸上的得意神色彻底凝固。 他看到拔步床上红浪翻滚,一片狼藉。一对男女浑身尽赤,丝被纠缠于二人之间,两个人像是缠绕的蛇。 那女子是他的贴身侍女,而男子是傅禹生。 房门大敞,里面的旖旎风光被众人一览无余。庄王的脸上杀意尽显,他疾步上前,狠狠地给了傅禹生一个耳光。 傅禹生迷茫地睁开眼,下一秒,只觉天塌地陷。他一头从床上滚落,颤抖着跪在了庄王的面前。 * 宋也川抱着温昭明走出门时,才恍然发觉竟然下起了雨来。 面前被红色的氅衣遮挡了视线,温昭明只能听见簇簇的雨声中夹杂着宋也川的脚步声。 好安静的春日啊,好像天地都荡然无存,只余下一个清爽干燥的怀抱。 来到公主府之后,宋也川的衣服再也没有熏香,他的身上只带有属于他的,清澈冷冽的味道。像是冬日里的雪后初阳,又或是夏夜里的溶溶月色。 她有点明白为什么宋也川会喜欢雨天了,因为下雨的日子总是显得这样安静。能洗濯掉许多污秽与腌臢,能够涤清人的骨头与灵魂。 温昭明的酒还没醒,并不想说话,可靠着宋也川,她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许多年来,温昭明从未想过要刻意依靠某个人,可在此时此刻,这份温暖太令人动心。她只想再多贪恋片刻,不忍出声破坏。 宋也川似乎走到了一个门口,紧接着就听到了秋绥的声音:“殿下这是怎么了?”她显然是怕极了,带着哭腔。 “没事,殿下还好。”宋也川低声说,“殿下应该睡着了,上马车吧。” 宋也川将她放在马车的软塌上,轻轻拉开遮挡她视线的氅衣。氅衣之下,是温昭明清宁的双眼。 “殿下没睡?” 温昭明嗯了一声,她的脸上还有汗,眼尾微微泛红。宋也川掏出帕子替她擦脸,他轻轻拨开她黏在脸上的头发,两个人的呼吸声离得很近,他甚至可以闻到温昭明身上甜美的酒香。他的耳垂泛起一丝淡红,一股极淡的酥麻感流窜于他的脊骨上。
第32章 “殿下今日喝的酒其实没有加东西。只不过是用平日里喝的果酒, 兑了烈酒。果酒浓郁,而烈酒又并非是辣口不易喝的品种,所以兑在一起很难发觉。”他刻意转移话题, 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皇兄是个谨慎的人,他害怕落下把柄。”温昭明的脸依然很红,她抬起手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我的私事, 让你见笑了。” 宋也川轻轻笑了笑,他说:“我是殿下的面首, 殿下的事,就是宋也川的事。” 他的坦然让温昭明感觉到有些意外, 宋也川倒了一杯茶,递到温昭明的唇边,另一只手将她扶起来一些不至于呛到。温昭明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 宋也川才轻声说:“庄王那边,殿下怎么看?” 温昭明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撑着软塌坐直了身子。 “他搭的戏台子, 等着我和傅禹生一起入瓮。”温昭明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料定了我不会因为此事与他割袍断义, 只要没有被我拿住把柄, 他依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雨落芭蕉,淅淅沥沥。 宋也川眼尖,看到了温昭明袖口边的斑斑血痕,他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然后伸出手掀开了温昭明的衣袖。她的掌心被尖锐的东西刺破, 血迹尚新,宋也川从八宝阁上拿了一瓶伤药和纱布, 仔细地替她缠好。 他的动作轻柔,一面低声说:“我也有个哥哥,他叫宋也山。” 山山而川,潺潺成镜。他们兄弟俩的名字,取自于《诗》中。 “我兄长志不在庙堂,因而没有参加科考,而是打算日后继承藏山精舍。我们俩年幼时也曾经常打斗,可以说是势同水火。可在我上京之前,他把自己身上的银两全部都给了我。” 宋也川清淡的声音伴着马踏尘泥的声音静静传来:“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以为天下兄弟,会想我和也山那样。”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那些埋骨泉下的人,他说起过去时神情安宁,没有太过明显的痛意。伤口包扎好了,他把温昭明的手轻轻放下。 “我和温襄并不是同一个生母,他是寄养在我母后膝下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在人前讨好与我,人后又抢夺我的东西。”温昭明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她抱着自己的膝头,黑且圆的眼瞳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烛,“除了这些身外华物,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雨声渐渐,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倏尔抬头:“我有你了,不是吗?” “是,殿下有我。”宋也川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 猜到他会顺着她说,温昭明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有朝一日,我父皇能赦你罪籍,赐你自由之身,你只怕会迫不及待地逃走。” 她以为宋也川会生气,殊不知她轻轻一哼时灵动的神态,正好照进他的眼底。 宋也川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温昭明的食指便摁住了他的薄唇。 “我不信承诺。”温昭明笑了笑,“所以,不必说了。” 她的手指纤细柔弱,停留在他唇上时,宋也川骤然有些失神。 湿淋淋的空气飘进马车内,温昭明的酒已经彻底醒了,她对着车辕上的车夫说:“不要回府,我要入宫。” * 跪在明帝面前,温昭明哭得十分伤心。她身上的绮罗满是污渍与褶皱,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温昭明眼眸含泪,叩拜说:“若非有祖宗保佑,昭昭便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冬禧站在温昭明身后,平静地说完事件的始末,最后又补充道:“庄王府起了火,可殿下休息的院落里连个守备都无,若不是宋先生带人赶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明帝已经登基很多年了,昔年在潜邸时,他便是心思深沉的人。他想到的东西远比冬禧说得还要多。他知道这里面有温襄的参与,更知道这个儿子对宜阳的利用之心。但他并没有出手干预,因为就像物竞天择的万物之法一般,他希望选择最有手段的儿子成为自己万年江山的继承者。 他们可以利用一切,包括父母与兄弟姐妹。 但这些都亏欠了宜阳。 她粉腮含泪,青丝凌乱,让明帝也觉得不忍。 “傅禹生。”明帝冷笑着念出他的名字,“朕明日便会下旨,将他发回扬州去,这样德行有亏的人,不配再见朕的女儿。” 温昭明再次谢过,才吸着鼻子由着冬禧扶了出去。 “传朕口谕给刘瑾,傅禹生,杀。”明帝的脸上露出森然的冷厉,“不要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是。”郑兼替明帝倒了一杯茶:“公主似乎很喜欢宋也川。” 明帝眼眸雾霭深深,没有说话。 郑兼低声问:“那宋也川像是个心急深沉的人,会不会是他教唆殿下?” 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灯花跳动的声音,明帝似乎笑了:“朕听说,昨夜有人敲了登闻鼓,诉的可是你们司礼监。” 郑兼猛地跪下:“司礼监不是奴才的司礼监,奴才只是陛下的奴才。” “哦?”明帝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你跪什么,只是朕觉得这个人有趣儿,多问几句罢了,瞧给你吓的。朕任用你们,自然是信得过你们,怎么会因为外人就怀疑你们呢?” 明帝的声音很平静,却又让人下意识觉得颤栗。 * 宜阳公主在京郊的平芜山上建了一座宅院。掩于花草扶疏之处,宛若琼楼玉宇,天上宫阙,她把府上的几个面首都一并送了过去。宅院中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庄王在仰光门外偶遇温昭明。 她穿着茶青色的春衫,看样子是刚从明帝的三希堂里出来。他邀请她同路出宫,温昭明欣然应允。 春风骀荡,长街两侧朱红的墙垣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二人虚伪地客套了两句,一直走到贞顺门外,公主府与庄王府的马车都停在门口。 “听说昭昭新建了府邸,何日叫我这个做兄长的去温居?”庄王状似无意地问。 温昭明笑盈盈地回答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不过是府上的人太多了,给他们腾挪一个地方罢了。平日里和我饮茶弹琴,不是个能待客的地方。” “听说,你把宋也川留在了府里。怎么,喜欢他?” “别说了,”温昭明面带愠色,“那就是块最无趣的木头,什么风雅情致都不懂,带他过去做什么?坏了我的好兴致。” 温昭明脸上的笑容精致宛若面具,显然并不想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府上有事,我回去了。”说罢拎着裙边,扶着侍女的手登上了马车。 自己这个皇兄到底参与了多少,温昭明就算不能尽数猜到,也能知道七七八八。这些年来,庄王温襄对她的算计从来没有停止过,温昭明并不想和自己的兄长手足相残,可她的忍让换来的无非是温襄的一进再进。 她甚至早已不愿意和这个皇兄维持着表面上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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