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皱眉,“娘娘……” 钟离皇后却压根不愿听她多说一个字,“来人,将宁国公夫人请出去。” 永宁宫寝殿,所有宫人都被清退,唯独留下了钟离慕楚。 待他走到床榻边,钟离皇后才掀开帷幕,露出了身上穿着的白麻孝衣,也露出了哭红的一双眼。 钟离皇后死死地盯着钟离慕楚,咬牙切齿地,“庶兄对你不薄,你告诉我,他究竟是如何死的?” 钟离慕楚沉默半晌,也红了眼眶,在钟离皇后的榻边跪下,“大哥是为了替我出头,才失手杀了五哥。可他也被五哥反刺了一刀,那一刀刺中要害……” 钟离皇后眼里的恨意霎时消散,变得空茫茫一片。 钟离慕楚低垂着眼,眼神漠然,可一开口,嗓音里却多了些哽咽,似是极为悲伤,“娘娘节哀。” 03 景佑十三年后,也就是在钟离歇和钟离仁一同殒命后,从前不太露面的宁国公府七公子终于开始出现在建邺世族的视线中。 越氏和聂氏本想看钟离氏的笑话,却不料钟离慕楚一出,建邺其他世族的后辈竟无一人能争其锋芒……直到后来,寒门霍氏出了个一箭射穿钟离氏脸面的霍奚舟。 一如钟离慕楚所愿,钟离裕终于开始将他当做钟离氏未来的掌权人培养。 短短三年,钟离慕楚的成长之快令钟离裕感到心惊,他有时都会看不透此子的心思,甚至有种养虎为患的错觉。 然而钟离慕楚毕竟年幼,尚且还在他的掌控中。所以景佑十六年,钟离裕还是将原本要交给钟离仁的暗线,一一交给了钟离慕楚。 拿到睚眦印鉴的那天,恰好也是钟离慕楚进宫去向皇后问安的日子。 只是这一日,永宁宫里多了个陌生的面孔。 一个穿着青色锦袍、扎着两髻,身量不过到他腰际的孩童悬着短腿坐在圈椅上,有些局促地盯着手边那盘糕点,轻声细语地向宫婢道谢,“谢谢姐姐。” “那位便是五皇子。” 为钟离慕楚引路的姑姑介绍道,“前几日,陛下让娘娘择一位皇子记在名下,娘娘观察了几日,觉着五皇子最好。” 钟离慕楚步伐顿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圈椅上如坐针毡的姜峤。传言这位五皇子,性格跳脱,行事毫无章法,今日一见,缘何是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 “他就是年前戏耍贵妃,被陛下杖责的五皇子?” 姑姑应了一声是。 钟离慕楚若有所思。 今日他来之前,钟离裕也特意交代,叫他看看记在永宁宫名下的这位皇子。若堪用也就罢了,若不堪用,那即便是钟离皇后满意,钟离氏也需想出办法,叫她换一个。 说话间,那位五皇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人来了,偏头看向殿门口,正对上了钟离慕楚的视线,微微一怔。 钟离慕楚牵起唇角,温和纯善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 霎时间,对面那双清亮的小鹿眼便瞪得更圆了,闪过些怔忪之色和朦胧的水光。 其实钟离慕楚早已习惯被这样的眼神包围,可这双眼仍是让他察觉出了一丝新奇。 “见过五皇子。” 钟离慕楚缓步走过去,笑着说道。 五皇子一下回过神,小脸涨得通红,连忙扶着把手跳下了圈椅,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舅,舅舅。” 钟离慕楚愣住,难得没接上话。 姑姑在一旁笑道,“五皇子改口得倒是快。七郎是娘娘的胞弟,五皇子唤娘娘一声母后,那自然也要唤七郎一声舅舅。” 钟离慕楚回神,望着五皇子那巴结讨好的忐忑模样,只觉得好笑。 对着宫婢叫姐姐,对着初见的他叫舅舅,一个失了母亲的皇子竟这般爱攀亲戚。莫不是天真的觉得,有了这些亲戚,便能承蒙照顾,在这吃人的建邺城活下去? 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不显。 钟离慕楚俯身,将五皇子又抱回了圈椅上,随后将碟子里的糕点递到了他手中,“想吃?” 五皇子连忙双手接过糕点,像一个捧着坚果的仓鼠似的,逗得钟离慕楚心情竟是有些愉悦。 可下一刻,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一句话,便令钟离慕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舅舅生得与母后真像,一样好看……” 五皇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闻言,钟离慕楚唇畔的笑意猝然凝结,眸底涌现出冰冷的杀意。 “五皇子如何?” 回到宁国公府,钟离裕便将钟离慕楚唤到了书房。 钟离慕楚顿了顿,垂眼道,“娘娘选错了人。” “她是你长姐,你自是要替她纠错。” 钟离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钟离慕楚颔首,从书房里退了出来,吩咐今日才跟着他的死士牧合去东街食肆买一盒油酥饼。 第二日,钟离慕楚便又进了一趟宫,将那掺了毒的油酥饼递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看着似是比昨日要开朗些,开心地接过油酥饼,刚要吃下,却被一只夺食的鹦哥打扰。 贪吃的鹦哥死于非命,钟离慕楚踢了一脚它的尸体,内心倒是觉得可惜。从前他每次来永宁宫,都喜欢听这只鹦哥叫上几句七郎七郎,往后竟是听不到了。 再抬眼时,他看见五皇子那双小鹿眼里噙满了惊惧和不安,心中却没有丝毫动摇。 “五皇子是不相信我吗?” 钟离慕楚甚至还残忍地补了一句。 吃了油酥饼的人会死,但一个不信任钟离氏的皇子,同样会死。 看起来天真愚钝的五皇子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忽地收起了眼里那点泪光,决绝地咬下了一口油酥饼,缓慢地咀嚼、吞咽,才朝钟离慕楚扬起笑脸——“谢谢舅舅……果然好吃。” 钟离慕楚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笑容顿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五皇子腹痛难忍地倒在了地上,伸手牵住钟离慕楚的衣摆,额上满是冷汗,嗓音都在打颤,“我怕是午膳吃坏了东西……烦请舅舅为我叫个太医来……好不好?” 钟离慕楚微微倾身,仔细地盯着那双痛苦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有意思……这样才有意思…… 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愚蠢羔羊,又如何比得上垂死挣扎的聪明雀鸟? 当日回到宁国公府后,钟离慕楚亲自去书房找钟离裕。 钟离裕正在习字,头也未抬,“处理好了?” “没有。” 钟离裕笔锋顿住,有些意外地抬眼。这还是第一次,钟离慕楚未能办好他交付的差事。 “五皇子是最佳人选,”钟离慕楚笑了笑,“原是七郎看错了人,父亲莫怪。” 自此,永宁宫中少了一只会唤七郎的鹦哥,却多了一个会唤舅舅的五皇子。
第74章 隔岸(三) 御花园。 钟离皇后带着几个宫婢在九曲桥上喂鱼。她一边心不在焉往池中撒着鱼食, 一边却频频看向亭中弈棋的两个少年。 一个穿着蟒袍,愁眉苦脸地捏着一枚黑棋,最初的坐姿尚且还算端正, 可时间越久,就越发不成正形, 手托着腮、背也佝偻了下去,像是恨不得钻进棋盘寻一条生路。 而他对面, 一个身高高出不少的白衣少年侧坐在石凳上, 手里执着书卷,静静地看着,直到听见黑棋落子的声音,才侧眸,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 “娘娘有没有发现, 七郎这一年, 进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前是一月一次,后来是一月三次, 现在竟是隔三差五便会来永宁宫看望娘娘。” 钟离皇后身边的姑姑调侃道,“而且每次来, 都恰好是五皇子来请安的时候。” 钟离皇后收回视线, 神色淡淡,“也好。他们相处融洽, 于本宫,于钟离氏, 都是好事。” 不知想起什么,姑姑叹了口气, “况且七郎自小在宁国公府就是孤身一人, 如今也总算多个玩伴。五皇子木讷温吞, 七郎耐心包容,也难怪两人能玩到一起去。” 闻言,钟离皇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 “娘娘笑什么?奴婢是说错了什么吗?” 错了,都错了。 钟离皇后摇摇头,在心里答道,但终是没有开口说出来。 亭内,钟离慕楚手里的书卷已经翻至最后一页,他合上书卷,在桌上一角搁下,一抬眼,终于注意到姜峤不成体统的坐姿。 “阿峤可是坐着不舒服?” 钟离慕楚笑了笑。 姜峤打了个激灵,蓦地挺直腰背坐好,“没,没有。” 钟离慕楚却无动于衷,抬了抬手,“既坐着不舒服,便站着下。” 姜峤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好一会儿才强颜欢笑地站了起来,“好,舅舅说的是,站着对身体好。” 钟离慕楚笑容更深。 这一年,他已经逐渐接手钟离氏的暗线,每日替钟离裕处理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杂事。他倒是不排斥,但应酬多了,血见多了,也还是厌烦得很……好在时不时能来永宁宫找点乐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最大的乐趣已经不是跟钟离裕那只老狐狸虚与委蛇,而是进宫看姜峤这只小狐狸演戏。 “阿峤怎么站着下棋?” 钟离皇后走进亭子。 姜峤眼睛一亮,立刻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笑容却十分克制收敛,“母后,是舅舅下棋太厉害,我坐着想不出应对之策,只好站起来试试。” 钟离皇后也被逗得翘起唇角,“下不过便是下不过,与你站着还是坐着有何干系?” “母后说的是,那阿峤还是坐下吧。” 语毕,姜峤便一屁股坐回了石凳上,若无其事地朝钟离慕楚眨眨眼。 当着钟离皇后的面,钟离慕楚自然不会计较,也懒得计较。 小狐狸可比老狐狸有意思太多了。 更年轻,更朝气,也更稚嫩,一双小鹿眼眨啊眨地盯着他,眼里尽是蓬勃的求生欲和一眼便能看穿的狡黠心机,还有点尚未被世俗沾染的纯善。 他权当养了一只不大听话的玩宠好了。 “再过几日,阿峤便要去青冥殿,与其他皇子一同读书。” 钟离皇后看向姜峤,“往后便不必每日来永宁宫请安了。” 钟离慕楚落子的动作顿了顿。 姜峤有些惶恐,“向母后请安是孝道,怎能因去青冥殿读书而耽搁?” 钟离皇后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读书要紧,你如今是永宁宫的人,在青冥殿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输给其他兄弟。” “是。” 遵照钟离皇后的嘱托,姜峤果然连着几日没再出现在永宁宫里。 钟离慕楚再来永宁宫时,没能听到那声舅舅,一时竟是有些不习惯。自从钟离歇死后,他与钟离皇后的关系也变得生疏,面对面坐着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待了一盏茶的时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4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