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吧。”周子豪道,“等我出远门儿回来,我再想吃,叫人去府上跟你讨。”他在父亲跟前求了个河堤巡检的差事,虽是临时指派,到地方上露个脸就回来了,可露那一脸,别人也好知道他的身份。 如今的他,身无长物,迫切的需要做些事情证明自己,也能叫老爷子知道,除了能弄银子,他这个儿子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呵,那我可得敬您一杯,外差是辛苦活儿,以后咱们云中府里外,还指着南院王跟您呢。”苏澜从小不受父亲重视,家里兄弟们最得宠的事,当数是外派出去负责一方生意。 他们当中,四哥是最聪明的一个,四哥在生意上有天赋,行事作风又像极了父亲,十几岁就能在应城管着三四家铺子,这些年更是愈发了得,在关外开疆扩土,做一番了不得的大事,苏澜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赶超四哥,然后取而代之。 凭能耐让父亲瞧见自己的优异,让父亲知道,自己比苏南枝那个蠢丫头更适合坐苏家的当家人。 “是辛苦些,不过身为人子替父分忧也是应该的。”周子豪笑着接下他的敬酒,“我们家少有姊妹兄弟,日后连个帮衬的人都没,也只能事事自己多辛劳一点。” 两句话,含沙射影的拐到了苏南枝身上,苏家可是出了名的人丁兴旺,光苏老爷名下庶出的少爷就有一十二个,只是嫡出的却只有一位女公子,偏苏家不讲究重男轻女的老规矩,苏老爷把一十二个儿子视若尘土,独独对那一个宝贝女儿是一百倍的上心。 苏家的儿子哪个不想替父分忧,可惜没那个机会。 苏澜撇了撇嘴,道:“姊妹兄弟多了也有多了的难处,远了不说,眼巴前儿就我们家那一摊子……哎……”苏澜一声叹息,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在里头。 周子豪道:“令妹聪颖多慧,生意上的事情也是运筹帷幄不在话下,我原先在外头的时候,就听过苏家女公子的大名。” “嘁。”苏澜才不要替苏南枝卖好名声呢,“不过是老爷子在后头筹谋罢了,嫡庶有别,她是嫡出又是个姑娘家,一家子都疼着宠着她些。” 南院王府这位找回来的公子爷也是庶出,苏澜刻意强调嫡庶之分,为的就是叫他在打心眼儿里站在自己这边。 周子豪片刻迟疑,点头道:“陋习当道,一家子姊妹,又都是一个父亲所出,哪里需要讲究的那么清楚。” “可不是么!”苏澜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高兴地给周子豪满上一杯酒,坐近了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哪有重闺女不重儿子的道理?老祖宗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家业后事,还不得是指着咱们这些当儿子的。” 他一身酒气,又连灌了几杯,像个红屁股猴儿似的撸袖子抱怨:“我家老爷子糊涂啊,家里的生意要给闺女管,祠堂里祖宗面前磕头求庇佑也得闺女去,就连庙里拜菩萨给父母老家儿祈福也是她苏南枝独一份儿的殊荣……” 苏澜两眼放空,拍着胸脯流起眼泪,“可我也是他的儿子啊,老头子不光有苏南枝一个闺女,他还有个儿子啊,他儿子叫苏澜,这名儿还是他给取的呢……” 周子豪默言不语,按住他手里的酒杯给满上,苏澜抽噎着又吃一杯,磨着脸问:“他们不公平,对吧,不公平啊……” “是不公平。”周子豪顺着他的话往下哄,“按规矩,三节两寿本就是儿子在跟前磕头的,你们家老爷子五月当午不叫你到跟前儿,是有些不公平。” 苏澜脑子里混沌一片,整个人彻底醉糊涂了,他只听到了五月当午几个字,突然咧嘴嘿笑:“今年不是,三节两寿给老家儿磕头是祖宗定的规矩!我今年磕了……”周子豪的袖子被他扯成了一条线,拖着整个身子往地上按。 他话都含糊不清了,却掩不住话里的喜悦,“我给老爷子磕了仨头,给我母亲……嗯……我嫡母,也就是那臭丫头的娘……我也给她磕了……” “我孝顺!”苏澜揪紧了手里的那片布头,像是抓住了这些年的不甘心,“我孝顺啊,那是我爹啊,我老子啊,他也是我老子啊……” 醉鬼没了最后的力气,手一撒,‘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沉甸甸的砸出闷响。 周子豪脚尖踢他一下,“苏老弟?苏老弟?”没回应,又蹲下身子,试探地道,“苏南枝五月节没回家给你父亲磕头,她人在哪儿?” 连问四五回,醉醺醺的苏澜才有一丁点儿回应,含含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盯着周子豪那张有些阅历的老脸,“嗯……” 许久的沉默以后,苏澜忽然咧开嘴笑了,指着周子豪道,“你好丑,像你父亲,我妹妹好看,嗯……臭丫头不像老头子,老头子也丑,但我母亲好看,比我娘都好看,比庙里的神仙也好看……” 说着说着,笑脸儿变成了哭脸儿,“我没臭丫头好看,可我也不像老头子啊……我像我娘,可我娘比不过我母亲,哇……我娘比不过我母亲……怎么就比不过呢…… 那双不甘的手重重拍打着地面,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嘴里的话反倒是越说越含糊。 这下,周子豪的脸彻底黑了,手上力道加重,使劲儿推搡着苏澜:“五月节那天,苏南枝到底在哪儿?” “苏南枝?杀了她吧,杀了她大家就能看见我了……”苏澜不耐烦地拍打着周子豪的心口,“求求你,杀了她,我给你银子,给你好多银子……” 终于,躲在隔壁听了一晚上墙角的卞原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脚踢开房门,进来赏了苏澜两个耳光。 “杀人啦……父亲救我……”苏澜喊了一句,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不对,捂着脸又改口,“母亲救我……母亲您得管我啊……” 卞原拿旷野里训马的手段,摸出鞭子就往他脖子上吓唬,“五月节那天你妹子在哪儿?说!” 性命当关,苏澜即便脑子不清楚,嘴巴也知道‘平安’俩字怎么写,他哭腔道,“上香去了,老六跟她一起,老六都能跟着去庙里给家大人祈福,我也想……我也想去……” 醉鬼越哭越伤心,最后是被周子豪架着胳膊搀下了楼,苏家的小厮在前头引路,到了家,赵氏自是好一通臭骂,赵氏在家厉害惯了,连带着将周子豪一行也骂了几句,才翻着白眼把苏澜接回屋。 “这算什么事儿。”卞原拍打着身上的酒气嘟囔,自己放着热闹的夜市不逛,陪太子念书,爬墙窟窿上偷看了一夜,临了还得搁一个婆娘面前受窝囊气。 周子豪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不亏待跟前儿效力的人,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双锦鲤信封,拍在卞原怀里,“拿这个给茶马司的鄞大人看,你要什么文书,也告诉他。” 借着街边的红灯笼,只见封皮一角落着个小小的‘周’字。 卞原马上喜笑颜开,玩笑着低头说软话:“谢爷赏,回头您有使得着小的,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一百匹野马拦在前头我也头一个冲出来效力。”虽说长生天在上头看着不让人们说谎话,可他这算入乡随俗,汉人的男子都说谎话。 殊不知,他这会儿有功夫担心家乡的神明责怪,倒不如想想,碰见了熟人,该如何解释自己与南院王府才认回的少爷为何关系会如此的亲近。 可惜,这些未卜先知的事情就像他说过的谎话一样,都不归长生天管。 走出苏澜家两条街,忽然听到身后人喊他的名字,“卞原,好巧啊,在这儿碰见你了。”女人的声音熟悉的如同一道能够劈开雪山的惊雷,叫卞原从脖子凉到脚心。 他苦笑着回身,提一口气,道:“梅梅啊,你也来逛夜市?” 作者有话说: 《挂画》王存才先生的最佳。 蒲州梆子:发源于古蒲州,又名南路梆子”、“西府戏”、“西戏”、“晋腔”、“梆子腔\"等。 城隍庙里的纪老爷:威灵公纪信
第21章 打架 苏家兄妹几个模样长得都不丑,苏南枝走在前面,苏春提着刚才猜谜赢来的兔儿灯,手里还拿了支吃一半的糖葫芦,他不喜甜,可妹妹给的又舍不得丢,苏季凑脖子过来吃了一个,还被他踢了一脚。 苏恒手里小玩意儿就更多了,他媳妇有着身孕,小东小西的玩意儿弟弟妹妹们总惦记着给他拿两份儿,直到家里小厮跑回来第二趟,才将他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接走。 陈志高和一个面向黝黑的男子并肩落在最后,那是苏家老十,叫做苏涆,今早才从南边回来,一个囫囵觉还没睡够,就被苏季那只赶鹅的猴儿给闹腾起来,这会儿跟准妹夫一起,给大家伙儿做劳力。 “就要到了,你拿不动就给我,你十哥我别的没有,一身力气就是在军营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苏涆早年间也念过几年书,后弃文从武,现在于木安童麾下做了个前锋。 寿安郡主心疼他自小没有母亲照拂,想着花银子在地方上给他捐个武官,离家远些也不打紧,关键是得离‘攘陈’之地远一些。两边瞪眼咬耗子的,谁知道哪天就打起来了。 不料,苏涆却死活不同意。 为这事儿,寿安郡主还板了脸,两年做寿都没受他的头,兄妹几个帮衬着求情,这几年而才缓和了些,苏涆也知道谁对自己好,趁着回来公办,头一样就是到三户堂磕头。 “提得动。”陈志高道,“就是这摆件儿怎么也要手提人拿的往七哥家里头搬?” 他们这群人本就扎眼,他跟苏涆又抗着俩铜鎏金银四季平安葫芦招摇过市,路边玩杂耍的把式都要扭头看他们两眼,再说了,家里那么多跑腿儿的小子,叫人套个车送去,也比他们自己个儿拿着要体面些。 苏涆脚下慢上半步,离前面苏恒他们远些,才跟他解释:“这是六哥给六嫂出气呢,七嫂是个混不吝的主,打过门儿就没消停过一日,平素在自己院子里打打闹闹也就算了,有几回都上脸闹到了三户堂门口儿,母亲好性儿,不跟她计较,老头子那儿可不好说话。因着他们两口的事,赵姨娘都跟着吃过几回家法,后来闹大了,老头子才把人打发出去。” 军营里都是群臭烘烘的老爷们儿,白天累的要命,夜里往那儿一躺,也就听别人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打发时间,他听得多了,讲起故事更是条理清楚,“七嫂最后在家里闹的那回,就是造了六嫂的谣……”苏涆只提了个头,便没有往下说,大家族里诽谤女眷的话,无非也就是那些。 “又嚷嚷着自己没花过咱们苏家一两银子,吃苦受罪,全天下再没比她更苦的儿媳妇了,哭到最后,更是尖着嗓子求分家呢。” 陈志高听了只觉得荒唐,分家?那女人但凡脑子没点儿毛病,也能看清楚苏老爷子对膝下这些儿子们的态度。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0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