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琢这些日子对府中饮食很是小心,教老路来,是信任他的意思。 他也知趣,见了冰绡十分热情,冰绡喜欢他送来的吃的,也顺带着不讨厌他的笑眯眯,于是便清脆地应了声:“早呀老路!” 那被拉着的女军士顿时松了口气,眼瞧着冰绡三步并两步地回了屋,心里只道:“这姑娘心可真大!” 冰绡的胃口正如她的性子,什么口味都能适应,什么新奇的都想尝尝。 老路亲手将食盒里的东西摆满了一桌子,又用银筷子挨个尝了口,便笑着退下了。 他不是没看到阮姑娘眼睛里的好奇,但是他不能留下来给她介绍,这是他的分寸。 檀琢很满意他的分寸。 “这是木姜瓜丝南乳猪脚盅,这是烟笋火腿炝饵丝,这是鸡丝凉拌米线,这是牛乳饽饽,不要嫌油腻,多吃些有营养的,你的骨头才能好得快!” 看着冰绡咽了口水,檀琢夹了一筷子菌子递到她嘴边,“这是炒杂菌,农家味道,张嘴——” 冰绡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你们云州的蘑菇怎么这么好吃!” 檀琢笑道,“云州的菌子固然好,却只能在我这吃。旁的地方,一定不要吃,记住!” “为什么呀?”冰绡奇道。 “我们云州有个童谣,’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 。埋山山哭喊喊,亲朋都来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起躺板板。’” “噗嗤”,冰绡差点将嘴里的蘑菇喷出来,越想越觉得好笑,直窝在座椅上捂肚子。 檀琢道:“你别笑,这个是正经话,千万记住。云州每年误事毒菌子的足有千人,这其中,有几百人是救不回来的。土生土长的云州人尚且如此,你万不可大意!“ 冰绡咋舌,“这么厉害!那我可不吃了!” 檀琢笑着又给她买了一筷子,“没事,在我这里可以吃。” 冰绡摇头,“不吃!” 檀琢:“怎么听风就是雨?” 冰绡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刚才那筷子你没用过,这筷子你用了,沾了你的口水,我才不要吃!” 饭饱之后,冰绡上来了困劲,想睡个回笼觉,一躺在床上,却又没了困意。 隔着薄薄的纱帘看出去,檀琢又坐在床边的长案前翻书。那些书冰绡粗略看过,既不是兵书,也不是话本子,而是正经的经史子集,对冰绡而言,属于睡前催眠读物,没意思极了。 “哎,檀琢,你看着可真不像是会读这些书的人!” 冰绡没话找话。 檀琢亦漫不经心,“怎么,难道我看着就像是不学无术之辈?” 冰绡偷偷笑,“是啊,你长得就很不学无术!” 檀琢笑笑,冰绡又问他,“你这么刻苦读书,难道是要考状元?” “有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书里有。” “什么问题?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行万里路知的是’是不是’,读万卷书答的却是’该不该’,实然是一回事,应然是另一回事。” “什么该不该,我就不想那些!你想的可真多!嘻嘻,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你就睁大眼睛在书页间翻来覆去地看,想着’颜如玉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听冰绡开始胡说八道,檀琢便不再搭理她,渐渐地看入神了,室内唯余一片寂静。 只有书卷的窸窣声,还有冰绡的窸窸窣窣声。 冰绡停止了自言自语,便琢磨檀琢来。 这些日子她与檀琢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白日里檀琢又要来这里看书,她便发现,檀琢固然有嬉皮笑脸的时候、爱逗她,可一认真起来便很严肃,话少的像块石头。 冰绡爱在这个时候偷偷掀开纱帘看他的侧脸。初遇时他受伤昏迷,她点着灯仔细看他,那一眼真如惊鸿一瞥,只觉得天上地下竟然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让她都看呆了。 后来……后来他行径恶劣,她对他又恨又怕,便觉得他的好看如鬼魅般不祥。 再后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从京城到云州,冰绡知道他有点喜欢自己,也知道这喜欢不过是“一时起意”,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一点,她便只顾着想自己在他眼里好不好看,全然再没顾得上他好不好看。 在这样安静和悠长的时日,他全然换了个人似的,静静地看书,冰绡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够他。 用手指在空中勾勒他的额头,鼻子,嘴巴和下颏,然后是脖颈上的凸起……手顿了顿,冰绡很想问,“檀琢,你能喜欢我多久啊,够不够我在云州这地方过一辈子?” 话到嘴边却成了,“檀琢,你是不是很好色?” 檀琢撂下书,余光捕捉到她的一只小手,兔子一样缩回了帘子里。 那手很白,手指很细,手背上却很神奇地有一排小肉坑,像是连一串儿的酒窝。 “是。” 檀琢轻轻道。 心一乱,经史子集便面目可憎起来,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 冰绡却好像比他更烦躁,在床榻上翻身,翻出好大一个动静,还伴着一个长长的叹息。 “你后娘想杀我,是想向皇帝表忠心,我为了活命,全得靠你庇佑,就要指望着你多喜欢我一些;傅杏明想杀我,是因为嫉妒,你越喜欢我,我这条小命就越不安稳。我可太难了,都不知道该不该教你喜欢我!” 冰绡心里打着算盘,从檀琢的喜欢算到自己的小命,脑子里噼里啪啦的响,最后都化成一团浆糊。 她开始生闷气,并将闷气往檀琢身上撒,“天天就知道看书,什么正经事都不干!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檀琢好笑,“你着急出去干么?” 冰绡却反问他,“你出去会干什么?” “你不是想到处看看么?我带你去,好不好?“ 冰绡撅嘴,“可别等到我拄拐杖了!” “不会了,很快的!”檀琢认真道。 冰绡觉得他话里有话,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走到他案前,一弯腰俯趴案上,眼睛黑亮黑亮的,“什么意思?” 檀琢笑道:“你回去躺着,别出声,一会就知道了。” 上次事后杏明一直没有再来宗正院,整日里在演兵场操练,饶是梅雨季,几个月下来也黑了好多。 韩缜非要和她一起来,显然是有调和她和檀琢的意思。 杏明想,也不能总也不见檀琢和阮氏吧,便也没有推却,痛快跟着韩缜来了。 只一进屋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看向纱帐后的床榻,知道冰绡就躺在那里,她面无表情,只从鼻孔轻哼一声,便再也不往那边看了。 韩缜将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杏明、床榻和檀琢之间流转一周,方笑道:“玉郎,好久不见!” 檀琢起身相迎,亦笑道:“这些日子有劳二哥了!” 韩缜大笑,与檀琢两个肩靠肩一抱,方才各自落座了。 冰绡暗忖:这位应该就是那写信的韩缜了,所谓“从前的心腹”,见了面还这么亲热,他们可真会装。 “三通司是个烂摊子,里里外外耗资巨废,却白白养了一群闲人!我早有心动他一动,只是不少人年岁已高,不免仗着年资倚老卖老,王爷心软,我亦颇为掣肘。二哥此番作为既有雷霆手段,亦显出菩萨心肠,可谓除了我的一块心病!” 韩缜听檀琢如此,也不谦虚,“万事开头难,这个头二哥替你开了,后面便你自己来。三通司机要之地,我一个外人管起来,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檀琢佯怒,“我说要你管,三通司便从此姓韩,哪个敢多鼓噪,我杀了他!” “玉郎!这次的教训还没吃够么?万不可再做莽夫行径,动辄打杀,回头吃亏的是你自己!” 韩缜竟语重心长起来,听着真如结义兄长一般 。 “若不是杏明及时赶到,你可要铸成大错!”韩缜又道。 杏明听他提这个,只不自在地别开脸去。檀琢从善如流,对着杏明一揖,“多谢!” 杏明冷笑,“用不着”,眼圈却红了。 韩缜的大笑适时地响起,既有面子被满足的领情,又恰到好处地起到了见好就收的效果。 “这人可是深谙和事佬之道”,冰绡心道。 “二哥来可有事?” 檀琢话锋一转,韩缜收了笑,正色道:“确是有一桩大事。” 见他目光看向纱帘方向,檀琢笑道:“二哥且说无妨。” “庆裕帝重病,已经一连数月不理朝政,太子监国,北地出了乱子,有个叫刘大力的造反,已经夺下了玉脂。北疆都督蔺赦剿贼不力……阮七被任命为从四品督军,已经往凉州去了。” 冰绡竖起耳朵听着,听他们煞有介事地分析阮七的来历,与阮家父子的关系,从前将兵的风格,不一而足。 说来说去,一言以蔽之:朝廷自顾不暇,阮家要东山再起了! 冰绡想,怪不得檀琢那厮神秘兮兮,说就要出去了,原来是因为这个!恩远王也知道檀琢把自己掳回云州为的是哪般,只是他须得顾忌庆裕帝,又不知道父亲和哥哥究竟还剩多少本事,所以才暂时将檀琢关了起来,对自己也权当看不到。 这回可好了、这回可好了! 冰绡心里高兴极了,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刘大力是谁!估摸着,檀琢也是知道的,保不准,这里面也有他的事呢。 冰绡不去细想,她只知道,往后自己可以再稍微硬气些,在云州的日子会稍微再好过些! 外面的正事已经说完了,不知是谁先挑的头,竟是说起了他们三个的儿时之事。 只听韩缜道:“玉郎小时是个愣头青,从没学过凫水,被人一激受不住,竟就’扑通’一声跳进澜沧江,那一下真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谁知我这一口气还没上来,他已经到对岸了,凫水就这么学会了!” 杏明似是被韩缜感染,也说起旧事。她说檀琢十几岁时很招女孩子喜欢,每次出府,真就是掷果盈车、观者如堵。铜山李家的女儿迷他迷得不行,街上围追堵截不够,还要三天两头进府来找。檀琢不胜其扰,直说我对你无意,请你自重。 谁知那李小姐竟然说,“奴家就喜欢世子爷这样的性情,与别个男子不一样!” 檀琢便说,“哦,我舞刀弄枪,你不怕吗?” 李小姐羞涩一笑,“奴家最喜欢看世子爷舞刀弄枪!威风凛凛,玉树临风!” 那个“风”字还没落,李小姐就觉得眼前下了黑雪,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头发! 再往头上一摸,光溜溜、凉飕飕的! 檀琢把人家剃了光头,还问人家,“这回还喜欢么?” 那李小姐“嗷”一嗓子就哭了,从此便再也不来找檀琢。此事也越传越邪,到后来竟然变成了“檀玉郎辣手摧花,手起刀落,如切菜砍瓜,专挑美娇娘下手”,吓得从前那些女孩子躲瘟神一样躲他,花痴之患遂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6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