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咽下去可好,只觉得肚里翻江倒海,心脏抽搐,一阵恶心压都压不住,将晚上进的一点米、刚才喝的一口汤全吐了出来。莺儿赶紧递过漱盂,明意扶着她的手,呕了好半天才止住了。 一抬头,满眼都是泪水。 阮夫人急道:“这是怎么了?” 明意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媳妇失礼了!” 阮夫人拉过她的手,“这孩子,什么礼不礼的,可是中暑了?” 明意摇摇头,“应该不是,前些日子天儿太热,就多吃了两盏牛乳冰,吃完之后就不舒服了,总是三五不时地恶心,见不得油腻。” “哎呀,怎么不早说呀!” 阮夫人埋怨,“自己家里,不想喝就不喝,可别拘束着,咱家不兴那些!” 明意心里一热,眼圈就红了,可那恶心劲却又上来了,抱着漱盂又是好一阵干呕。 阮信轻咳一声,对莺儿道:“去请个郎中。” 阮夫人看丈夫眼神,方恍然大悟,等明意平复了,才拉她到里间问,“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明意呕得面上一片潮红,“好像……是迟了些日子,可我向来是不准的。” 阮夫人心里一动,觉得八成是有了,嘴角不由地上扬开去,“等郎中来了看看,以后可不能再贪凉了!咱们女人家体寒,越是伏天,越是不能吃大寒的东西,得知道保养自己。” 明意顶喜欢听婆母的唠叨,这些话都是她从小没听过的,青时每每不耐烦,明意便要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青时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闺女,我是女婿呢!” 她知道这话是奉承自己,可是她很喜欢这个奉承。“有家真好,”明意想,“若是真有了……若果真有了,青时该得多高兴呀!只怕不是,大家跟着空欢喜一场。” 阮夫人看出明意忐忑,便笑道:“这种事顺其自然便好。我嫁过来头两年都没动静,给我急的,郎中也看了,偏方也试了,越着急越没个结果。说起来也怪,到凉州第一年就生了,那一年风餐露宿,别说补品了,每顿能吃上肉就谢天谢地了。那时候打仗,我也跟着你父亲提心吊胆,心思全然不在肚子上。青时生下来才六斤二两,又黑又瘦的,都说这孩子长得小,谁成想他小归小,打小身体就好,十几岁的时候,那个子猛地就窜起来了,长成这么老大一个。” 阮夫人说到这便停住了,儿大不由娘,两个小混蛋主意太正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爹娘说一句,说做便做了。 “唉,还是小时候好啊!”阮夫人叹气道。 明意知阮信驻凉州是冬季,青时的生辰是在夏季,这么一想,“算起来,青时还是在路上怀的呢!” 这话是脱口而出,说完明意自己就闹了个大红脸,阮夫人被她这句话勾起旧事,也不禁面上微红。 婆媳两个对视一眼,竟都捂嘴笑了起来。 阮信在外间就只听她们笑,便以为又是在说青时小时候那些淘气的事,想起这个儿子,他亦忍不住叹息,“主意太正啊,也不知是福是祸!” 说话间,莺儿可是将郎中请来了,明意的心却又悬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郎中瞧,好像能从郎中脸上看出喜脉一般。 郎中一搭脉心中就有数。他心中隐隐猜到这位少夫人是谁,为稳妥起见又仔细摸了摸,方才道:“恭喜阮大人、阮夫人,这位少夫人是有喜了!” 明意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仿佛一下子就开了花,羞的她低头抿嘴儿乐。 阮夫人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想哭。 只有阮信一个眉开眼笑,拍着大腿乐,“哈哈哈,夫人,咱们要抱孙子了!” 阮夫人方才拭泪,嗔怪道:“孙子有什么好,像他那个混蛋爹一样,整日里气你!还是孙女好,像咱们媳妇儿这样才贴心!” 阮信知道说错了话,仍是一脸喜气,只一个劲呵呵笑,“孙女也好,孙女也好!” 明意问郎中,“可保准么?会不会是摸错了?” 郎中笑道:“保准保准,小的行医多年,喜脉一搭便知,绝不会出错,少夫人且放心罢!” 阮夫人又问了一堆要注意的,却没教给开药。等郎中走了才道,“明儿个传御医再看看,开些稳妥的方子调理,这有身子呀,前头三个月最要紧了。” 明意含笑应了,阮夫人又道:“这天太热了,轿子里面又闷,下次可不要自己来了,想来教青时陪着,我和你父亲也安心。” 阮信却道:“都有身子了就别来回跑了,教你母亲去。” 阮夫人佯怒,“就你话多!往后来回跑的事多着呢,青时不来,你去?” 阮信尴尬地一笑,“我说不教他来了吗?孩子还在这呢,你生什么气啊!” 阮夫人瞪了他一眼,吩咐莺儿道:“教小厮去驸马府,让驸马自己过来接公主回去!” “别,”明意忙劝住,“今日宫中家宴,他进宫去了。” “哦”,阮夫人心道,不年不节的,宫里办什么家宴,却也知道不该多问,便道:“那教阿七送你。” 明意又说,“不急,孩儿今日来却有两件事与父亲母亲说。” 阮信夫妇对视一眼,俱都正色,挥退了几个丫鬟婆子,只留莺儿一个在屋里。 “这第一件,”明意沉吟,“怕是要父亲母亲为难。” “没事,你说吧。”阮夫人道。 “青时说,劝二老将平兰过继来,对外就说是……是咱们家的女儿。” “荒唐!”阮信断然拒绝,“想都别想!” 他站起来就要走,却被阮夫人拉住,“急什么!听孩子说说缘故。” 明意为难道:“我也不知缘故,青时不肯多说,问他就说是庆郡王想抬举平兰,还说这个忙一定得帮,干系甚大。” “哼!你回去告诉他,我阮信这辈子只有冰绡一个闺女,什么庆郡王贺郡王,教他趁早死了这个心!” 阮夫人亦不悦,前些日子二夫人来就有这个意思,被她几句话噎了回去,当下没敢再提。不想却将人情托到了儿子这里,这叫什么事啊!他们可真敢想! 明意心里也不理解,冰绡被迫远走他乡,本已教父亲母亲伤怀至极,如今却要他们认别人做女儿,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也不知青时怎么想的,明意将话带到便罢,也不多劝。 “还有第二件事,父亲、母亲,云州送来了东西。” 阮信夫妇一听“云州”二字,俱都心中一紧,阮夫人话都哆嗦了,“什、什么东西?” 明意从袖囊中拿出一方小巧的紫檀盒,“母亲请看。” 阮夫人抖手接过,将那盒子打开,却见里面静静卧着一方洁白的素帕。 抖落开来铺在掌心,上面却是用墨画了几个横,几个竖,几个斜,还有几个圆,每个圆里都点着杂乱的墨点。 “这、这是什么?” 阮夫人颤声道,阮信也皱起眉毛,看不出个所以然。 “狼毒花!这是咱们凉州戈壁上长的狼毒花!” 莺儿忽然大叫,阮夫人再自仔细打量,那绢帕上歪歪扭扭的,可不正是开的一朵朵花球似的狼毒花嘛! 冰绡出嫁那日,与父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正是,“父亲母亲记住:冰绡正如凉州戈壁上生长的狼毒花,到哪里都会活得很好,切勿切勿担心!” 这是冰绡的信啊,她是想告诉家里,自己还活着! 阮夫人双手捧着那绢帕,泪水不断地滴在上面,将墨迹晕染开去,那一个个墨点在圆圈之内绽开,却如狼毒花灼灼盛开。 阮信揽住夫人的肩,哽咽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明意亦伤怀,却见那花的左下角还画着一团东西,好像是一条狗,嘴里衔着什么。 “那是小玉,小玉嘴里叼着的是一只鸟,就是我啦!呜呜呜,小姐想我了,我也想小姐,呜呜呜!” 明意拍拍她的背,“我看好像不是鸟,倒像是一枚什么果子,李子,或者是杏子?” 莺儿已经泣不成声,“呜呜呜,不是啦,就是鸟,小姐丹青很差,她画的鸟就是这个样子!” “……好吧,那应该就是了。” “好孩子,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阮夫人道。 莺儿止住泪,拿着帕子正反仔细瞧了,“帕子,就是绡帕,就是指小姐自己,躺在紫檀木盒子里……紫檀木,就是檀琢,意思就是说,小姐在恩远王府!” “是了是了!”阮夫人和阮信不住点头。 “这个盒子里面用的是明黄缎子,明黄是皇家的颜色,缎子嘛……大概是小姐想骂太子断子绝孙!” “咳咳!”,明意险些被口水呛到,唬的阮夫人才想起来她的身孕,连拍带抚好一阵,嘴上却骂莺儿道,“不许胡说!” 莺儿瘪着嘴,“就是这个意思嘛!”
第55章 失踪 庆裕帝这家宴摆得毫无道理可言。 赴宴的除了太子和一众公主驸马,妃子一个也无,只有皇后端坐在他身旁,沉重的紫红冕服托着一张涂着厚重铅粉的脸,看着如木胎泥塑。 以太子为首,座下众人皆是糊涂,不知这宴为的是哪般。 庆裕帝只喝酒,不吃菜,也不说话,皇后陪以冷笑,随后唤来舞乐班子,将丝竹管弦吹奏得如唢呐,将水袖轻裳舞的像风幡。 庆裕帝喝的痛快,几杯下肚已是面红耳热,指着下面一群儿女,又指着皇后,连连道:“很好!你很好!” 皇后回以一哂,“臣妾是中宫,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 庆裕帝盯了她好半晌,忽然起身离座,大步往殿外去了。 曹公公一见如此赶紧叫人跟上,却在门口被庆裕帝斥退,“滚,今天谁都不许跟着朕!” 曹全喜为难地看向高坐上的皇后,皇后面色阴沉得可怕,“陛下金口玉言,教你如何,你便如何罢!” 入伏之后,便是晚风也熏人。 庆裕帝酒气上涌,竟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酒后的嗓子沙哑,他唱得荒腔走板,头脑也愈发昏沉,脚步只由着性子,转眼就走到了芷贵人的殿外。 这里不像别处,从来就很僻静。以前是帝王与宠妃的世外桃源,如今倒真是荒烟蔓草,像个野狸丛聚之地了。 庆裕帝站在殿外正中,仰头看向正殿牌匾处,那里的题字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那力透纸背的“一心”二字了。 一心殿,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意思呵!多少女儿家梦里想着,生得一张春风面,常得君王带笑看。那人曾经有过的,却远比别人梦里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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