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不知道。瑞公子落座后,便是金珠代主献礼。她说到是大公子和郡主一同献礼时候,王爷似是颇感意外,目光越众看向主子,不料主子却豁然起身离席。奴婢赶紧跟出来,却被瑶郡主的侍女拦住了去路,说是郡主唤我前去问话。我虽焦急,却也只得过去。她只是随意问了您些吃穿杂事,一味拖延时间。待到奴婢赶回来,就看到……唔,就是这样了。” 三更天,月亮已经快要东沉了。 冰绡依旧与绿芜一道,去那荷花缸旁等人。 微弱的月色下,绿芜眼尖瞧见一角跳跃的金色,是裙摆上的金线反出的光,随着主人的步伐而跳动。 一股浓郁的熏香气。 冰绡大喜,檀琼竟然真的来赴约了。 她欣喜过望地上前相迎,檀琼却被唬得退后两步,小声道:“我不习惯别人离我太近。” 冰绡止住步伐,撂下伸出去一半的手,倒也不尴尬,仍旧语带欣然,“好,我知道了。” “你没事吧?”檀琼问道。 见冰绡疑惑,檀琼上下打量她,又道:“看你这样子应该就没事,是我多虑了。” 冰绡方想明白她的意思。 思及绿芜白日里也是这样的反应,冰绡不禁问道:“怎么,你怕檀琢打我?有这么严重么?” 黑暗中的檀琼似是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摇头,“你可真是不知死活。哥哥知道后,先是去我那里痛骂了我一场,随后便怒气冲冲地走了。我担心他拿你怎么样,才出来见你。既然你没事,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欸!”冰绡连忙一把拉住她,“你别走啊!” 檀琼浑身一僵,冰绡似乎也察觉到了,忙松开手,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情急给忘了。” 檀琼兀自往回走,冰绡在旁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我心中疑惑,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檀琢会伤害我?他和王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如此么?” “你去问他不就好了。”檀琼淡淡道。 “他是个听不懂人话的,我要是能直接问他,干嘛还问你呀!” “……你倒胆子大,敢这样说他。” “这就胆子大了?我还打他呢!” “你说什么?” 檀琼蓦地驻足,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东西。 冰绡不解,“怎么了?” 檀琼忽地叹气,“我多余担心你了。” 说罢便加快了步伐,径自往姝华阁去了。 冰绡连忙跑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无赖样拦住她的去路。 “好姐姐,求你再担心我些,与我讲讲他的事嘛!” 檀琼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只道:“谁是你姐姐?论起来,我还要叫你嫂嫂呢。” 这下轮到了冰绡大红脸。她只仗着黑夜看不清,继续无赖,“那好妹妹,求你了!” 檀琼无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我去你房里?” “不可。” “那你去我房里?” “不去。” 冰绡想了想,忽然道:“过街楼!咱们去那里吧,现在万家灯火俱灭,只有月亮和星子。不知在那上面看去,是何种景象!” 绿芜也道:“郡主,奴婢在一旁把守,那里不会有人的。” 檀琼似是被冰绡说动了,脚步移动,欲要往过街楼转。 不妨袖子猛地被冰绡拉住,下一刻,人便被她带着跑了起来。 过街楼有百级台阶,檀琼跑得气喘吁吁,还要防着脚下绊倒,自是十分辛苦。好不容易到了上面,檀琼甩开冰绡的手,扶着汉白玉的栏杆猛烈地咳嗽起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堪堪平复,以手指着冰绡道:“你、你这个疯子!” 冰绡借着楼上稍明的天光看到了一张颇圆钝的面孔——檀琼是个团团脸儿,眉弯眼圆,直鼻下一张颇肉感的檀口,下颏略短,是个很可爱的长相。 只是说起话来少了几分底气,又时长皱着眉,便教这可爱的面容如明珠蒙尘,看起来便有些愁苦的感觉了。 冰绡笑道:“你可比你哥哥长得讨人喜欢!” 檀琼背过身去,趴在栏杆上,幽幽道:“我更像母妃一些。” 冰绡与她隔了两个栏杆,也趴在上面,远远眺着格里雪山深蓝的影,“还从没听檀琢说起过。” 檀琼无声笑了笑,“哥哥是不会说的,他是放在心里。” “能与我说说么?我总觉得他心里搁着陈年旧事,便是如今,也走不出来。” “不怪他。母妃自尽的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而我那会儿才三四岁,还不知道什么叫死,更不知道什么叫自尽。” 母妃姓俞,闺名静眉。她出身于云州有名的唐门世家,是鼎鼎大名的“药王”俞凌云的女儿。俞凌云,自然就是我的外祖,据说他性子沉默寡言,内里却桀骜不驯,习得一身好剑法,却从不在人前使,只因在祖师爷前发过宏愿:一生只用医药行走人间,以医谋生,以药防身。 我是没见过外祖的,我出生时,外祖便携着全家老少逃走了,不知隐居在何处。这是母亲与我说的,她抱我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与我说些往事。我那时还小,只记得其中一些。其中一句话便是,“你哥哥的脾性太像你外祖了!” 我那时不懂事,不明白母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的语气含了无限的忧虑。对了,你道我哥哥为何有一身好功夫?据说那便是外祖父亲手教的,他为哥哥破了誓,手把手地教他用剑。 后来,我出生了。就在那一年,外祖大寿之际,父王大宴武林。武林人士向来是不喜与朝廷有瓜葛的,只因做寿者是救人无数的药王,那些豪杰方才放下戒备赴宴。 不知父王用了什么招数,那场寿宴的结局便是,武林豪杰、唐门百家,足足数千人,尽皆死于刀兵。 外祖父又一次破了誓,拔剑奋力一站,方才逃出生天,往后再无音讯。 母妃当时刚生了我不久,还没出月子。王府上下都瞒着她,不敢教她知道。可就在几天后,父王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了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北辰大长公主明婉为正妃!母亲初始时还不知道,她只奇怪,怎么不光外祖父不来看她了,父王也好久不来了。 她想去议事厅找父王,可人刚到门口,便被侍卫拦了回来。 哥哥看见了,与那些侍卫大打出手,直打到吐了血,也没有冲出院门。他那会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一委屈,怎么还能搁得住这天大的事,便哭着与母妃说了全部。 母妃听完就厥了过去,醒来后大口大口地吐血,只要见父王。下人见她隐有不好的征兆,便好说歹说教侍卫去请。 父王倒是来了,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母妃。他们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最后,父王愤怒地扬起茶盏朝着母妃的额上掷了过去——没打到母妃,被哥哥挡住了,在他手指上留下了一处月牙形的瘢痕。 母妃从此一病不起。我不像哥哥,他是母妃的第一个孩子,长得那样像我父王,母妃对他千娇万宠,都没有请奶娘,而是亲自哺乳的。到我这里,她身子弱了,心也灰了,再没有力气亲自喂养我了。 若不是我还小,也许母妃当时便自尽了。她心灰意冷地活着,直活到再也活不下去了。我记得她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琼儿乖啊,往后听哥哥的话”,之后便教奶娘将我抱走了。 我没有看到母妃的死状,但哥哥看到了。他使劲地扒拉开人群,只看了一眼便跑了,跑到院子开始干呕。他呕完也没有哭,只是浑身颤抖,上牙打着下牙,在王府的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天。谁都拉不起来他,父王生气了,索性教谁都别管他,由他去。 后来还是膳房的老路……对,那时候还是小路,抱起跪得浑身僵硬的哥哥,到膳房给他喂了点米汤。若不是那点米汤,恐怕哥哥也要随母妃去了——你不知道他气性多大,整整一年他都没与父王说过话。 直到檀瑞出生,他冲进明婉的卧房,想要一把将檀瑞摔死。正好父王在,一把推开了他。 他跌倒在地上,恨恨地对父王说了句,“我杀了你!” 便扑到父王身上又打又踢。 父王恼怒地给了他一巴掌,他方醒过来一样,转身跑了出去。 从那往后,他便变了个人似的,总往外面跑,也不怎么逗我玩了。只是三五不时来问我,有没有人欺负我,缺不缺什么。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话了。
第69章 佯醉 五凤楼。 檀琢酩酊大醉,全然忘却了回去跟踪冰绡这回事。 杏明坐在他身侧,并不劝他少饮,只与他一起浅斟慢饮。 “你说……她做错了事,怎么还这么、这么振振有词?”檀琢大着舌头,也不知道是问杏明还是问自己。 杏明也有了三分醉,只冷笑道:“我倒没觉得她有错,是你自己心虚,才跑到这里喝酒。” 檀琢似是没听明白,迷离着醉眼问:“你说什么?” 杏明重重放下酒盏,面上一片坨红,三分是微醺,七分是怒意:“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将事情做得太绝,没的令亲者痛仇者快!你不是撂脸子走人,便是翻脸不认人,哪里肯听劝?呵!果然是她的话奏效,她骂你你也爱听,她在你的忌讳处蹦跶,你不去怪她,反倒买起醉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忽然性情大变,成了个懂得自省之人呢!” 檀琢醉得听不出杏明话里的讥讽,他只抓住一点蛮缠,“怎么?你的意思是说她没错?” 杏明嘲讽一笑,高声道:“是!她没错,你也没错!错的是我行了么?恕不奉陪,告辞!” “你、你给我回来!” 檀琢叫她,杏明全然不理,一个鹞子翻身便从临街的窗口翻了出去,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檀琢觉得好生没意思,将酒盏内残余的绿蚁一饮而尽,便也起身摇摇晃晃往回走。 冰绡静静听檀琼说着过往,直到檀琼笑着说,“你哭了”,她才恍然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倒是檀琼如一个说书人,仿佛讲述别人故事一样冷静自持。 “你……你不难过么?” 冰绡忍不住问檀琼。 檀琼笑得灰心,丝毫不像个芳华正茂的姑娘。“一个人难过的时候多了,说出来反倒好受了些。我那是太小,现在已经全然不记得母妃的模样了,更不记得外祖,只有哥哥他……” 檀琼顿住,默了半晌才对冰绡道:“他永远都忘不了。往后,请你多担待些。” 若是别人这样说,冰绡定会反唇相讥,“凭什么要我多担待些,谁个没有伤怀事,谁个不是自己劝慰自己?日子且得好好过,就不能一味沉湎旧事,将责任都推给旁人。” 可檀琼所说的旧事,于父母恩爱缱绻的冰绡而言,实在是太过鲜血淋漓。回想檀瑞讲的那个故事,恩远王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教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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