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本该放心,可却因深知檀琢的性情,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不,我不走,是生是死,我都要与你一起。”她咬着唇,一脸倔强。 檀琢早料到她如此反应,放缓了声音,与她细说道理,“云州这里,除你之外,我再无旁的牵挂。阿琼在唐老先生处,我自有安排。只有你是我的软肋,若是到时候他们拿你做文章,威胁我就范,岂不是要我的命么!” 冰绡自然明白他的忧虑,可却比他更明白,他的软肋何止是她和檀琼,更有与王爷之间那份复杂的父子之情。 若非如此,他有千百个机会将檀瑞杀了,何至于要以身犯险,做成此局呢! 冰绡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由此分外坚定,“莫要当他们是傻子!若我走了,风声一露,你这些筹划布局岂不都白费了?檀琢,作戏要作全套,新娘不在,你自己唱独角戏么?我一定要留下。你不必再说,我到时机灵些,万事看你眼色行事便是,莫要当我是累赘。” 檀琢叹口气,又将她揽入怀中。 两颗心跳动在一处,鼓瑟鼓琴,笙磬同音,是生死相许。 “明日去汇通钱庄一趟吧,安顿好莺儿和小玉。” “嗯。”冰绡应了,将头埋在他胸前,仔细听他砰砰的心跳。 半晌,冰绡忽然抬起头,又将头贴到檀琢胸口另一侧去听。 檀琢挑眉:“怎么了?” “你……你的心脏怎么长得与我相反?” “是么?你的在哪边,让我听听!” “讨厌!”冰绡红着脸将他凑过来的头推走,方见他眨着眼睛道:“此事绝密,万不可对旁人说。” 大婚前日。 冰绡令人备好双辕马车,带着莺儿和小玉去了汇通钱庄。 朱华将人引到内室,方才肃容道:“小姐,檀公子已将此事告知属下。属下的意思,小姐与莺儿姑娘一起,似是更为稳妥些。” 莺儿亦急:“小姐莫要在这种事上犯犟。檀琢他功夫高强,自然万事无忧,可你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留下只会令他分心,何不与我一起避一避,等到这里太平了再回也不迟啊!” “莺儿姑娘说得有理,小姐没必要以身犯险。” 他们说的这些与檀琢说的并无不同,却是说不动冰绡。人往往是如此,因为担心,便要在场;因为爱慕,便以为自己有无穷的本事和力气,可以护那人的周全。 非是情网中人,难以明白她的心意。 “不必多说,我主意已定。” 见冰绡如此,朱华叹口气,拱手道:“既然小姐心意已决,属下也没二话。只是天色尚早,小姐与莺儿姑娘再多说说话,属下这里有咱们凉州的粘糕和雪绵豆沙,小姐用一些罢。” 朱华退出,随后便有下人进来呈上三屉的大食盒。一层层抽开来,除了上面是粘糕和雪绵豆沙,下两层尽是冰绡平日爱吃的东西,拿出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冰绡捻起一块粘糕递给莺儿,莺儿却一脸愁容,“我没心思吃,小姐自己吃吧!” “傻丫头,你不吃我可全都吃了!” 冰绡知道莺儿担忧自己,便存心想逗她开怀。将一块小小的粘糕都塞到口中,边吃边夸张,“嗯,真好吃!” “好吃吧?” “自然——欸,我怎么忽然觉得好困?……” 一口糕下肚,冰绡便软软地晕倒在莺儿怀里,不省人事了。
第88章 新嫁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恩远王府已有二十年没办过喜事了,上一次十里红妆、昼夜筵席,还是恩远王迎娶北辰大长公主明婉那回。彼时花红酒热,兼以天子嫁妹,大红中更有明黄点缀,引得男女老少、童子妇孺尽皆相扶观看。时闻“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之语,便有人唏嘘慨叹,“皇亲贵胄之家,情意本就冷淡,说这些作甚。” 那时的檀琢年岁尚幼,下人一个不留神便教他溜出了俞静眉的院子,混在往来应酬的一众下人和宾客之中,亲眼目睹了父王与另一个女人的新婚大礼。 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檀琢只记得那婚礼似乎是按大虞制办的,新娘以扇遮脸,非要父王吟诵催妆却扇之诗,方才肯将面容从纨扇后露出三分。 父王当年吟诵了什么,檀琢更是记不得了。唯记得新娘那半脸粉墨勾描的艳妆,还有父王那异样的眼神。檀琢虽年幼,却从那眼神看出,父王与新娘必然早已相识。 那也是个晚霞绮艳的黄昏。 披红挂彩的亲迎队伍秉着烛杖,将王府门前的坊市南街照得亮如白昼。 更有锣鼓喧天,丝竹盈耳,与烛光一样吵闹。 檀琢高坐在迎亲的白马上,皱起眉头冷声吩咐道:“教他们撤了乐班子!” 韩缜是亲迎傧相,步行随于马侧。闻言不禁面带疑惑:“这是为何?” 檀琢自知失态,方才恢复神色,笑语晏晏:“礼记有云:’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二哥不记得了么?” 韩缜失笑,眸中却复杂:“玉郎为阮氏,真真是用心良苦啊!” 檀琢目光从他面上掠过,淡笑道:“让二哥见笑了!” 冰绡嫁檀琢,假的是表姑娘俞冰绡的名义。故此,送亲的队伍是从王府后院出发,迎亲的队伍是从前院出门。浩浩荡荡绕城半周,方才算是亲迎毕、婚礼始。 韩缜看着后面迤逦数十里的嫁妆队伍,不禁摇头而笑:“想来嫁妆和聘礼都在一起了,如此大费周章,可知玉郎的心意了。” 檀琢一笑:“二哥是眼热么?说起来二哥还长我三岁,怎地红鸾星也不曾动上一动呢!” 韩缜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黯淡,很快便恢复如常,语带调侃:“新郎莫要得意太甚,小心大礼时有你的好果子吃。” “哈哈!”檀琢朗声大笑,“弟岂能不知?二哥放心,早有准备!” 韩缜蓦地抬头,却见他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喜袍一撩,几步便到轿前,也不等喜婆打帘,便急不可耐地一伸手,将新娘一只纤长的玉手搭在了自己的腕上。 似是为了照顾新娘,他走得极慢,高大的身体几乎要将新娘一身凤冠霞帔都遮住了,唯有红盖头露出一角,下缘流苏随步伐而动,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麒麟送子,在灯火下映出变幻的流光,令人莫名想到昭阳殿中的日月轮转、萤火池塘。 王府门庭大敞,前来庆贺的宾客一见新人便自觉分成两列,让出中间一条铺着红锦的喜路,静待待会儿的三拜之礼。 傅恒虽老,可除却他以外,便再无旁人有资格做檀琢婚礼的知宾。 一见檀琢红衣而来,傅恒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终于还是笑道:“吉时已到,请新人上前,一拜天地——” 他声音本就苍老,加之故意拖长了腔调,听起来便更有种苍凉之感。 新娘的手早离了檀琢的腕,改由喜娘搀扶,缓缓地往庭前设了三牲六礼的天地祭桌而去。 感受到新娘的轻颤,喜娘低声安慰,“夫人莫怕,但听指引便是。” 新娘不吭声,却是郑重地跪在蒲团上,与天地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于是便显得新郎举止轻佻,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了。 众人哄笑起来,韩缜亦凑趣道:“玉郎也太心急了!” 傅恒轻咳一声,“二拜高堂——” 恩远王目光沉沉看向檀琢,面上并无喜色。倒是明婉一反常态,眉眼温和,颇有嫡母风度。 檀琢一笑摆手:“慢着!” 傅恒不动声色,只微微抬眼道:“怎么了?” 却见两个小厮抬着一幅真人大小的立幅人像走上前来,置于桌椅前方,便将明婉挡得严严实实。 而那画像,赫然正是恩远王早年亲笔手绘的俞静眉。 众宾客一见如此,俱都变色,齐齐屏息噤声,端看王爷和王妃的反应。 王妃的一张脸已经被画像挡住,众人便是想看也看不到了;王爷面色铁青,目光几度看向檀琢,最终却黯然而垂,只淡淡道:“挪到这边来。” 檀琢没再言语,小厮方才将俞静眉的画像摆到了恩远王另一侧。 “烦请傅老继续吧!”檀琢道。 傅恒面色无波,恍若无事发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二拜高堂——” 檀琢将蒲团往母妃的画像一侧移了移,方才与新娘一起下跪,对着上首的父母双亲行了三叩首的大礼。 最后一叩首后,便有人盛上早已备好的茶水,大红描金覆红绸的托盘上,是一方龙凤壶,两只鸳鸯盏。 “新人敬茶——” 新娘的茶是圆房后翌日晨起再敬的,大礼时的茶却是由新郎代劳。 檀琢斟了满杯,先酹俞静眉的画像,后方敬给恩远王。 至于明婉,却是什么都没有。 檀瑶气得面色发红,刚想为母妃打抱不平,却被檀瑞冷眼制止。 明婉深吸一口气,面上重新扬起微笑,一派大度从容,“王爷请吧!” 恩远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一仰头,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明婉笑容更盛,“傅老,您请继续!” “夫妻对拜——” 喜娘扶起地上的新娘,正欲指引她如何行礼,忽听“咚”地一声闷响,却是恩远王身子僵硬地向前倾斜,随即一头载倒在了地上。 “王爷!” “父王!” 喜事忽逢惊变,堂前顿时乱做一团。 檀琢厉声道:“勿要慌乱,快请郎中!” 却闻明婉尖声惊叫,“这茶水有毒!” 众宾客本就惊惶,一见明婉手中银簪变色,更是神色遽变,一时间议论沸腾,人声喧嚷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傅恒轻咳一声,“诸位!”声音虽不大,却因积威隆盛,很快便令众人喧哗平息。 “今日本是喜事,诸位前来相贺,王府自是感激不尽。”傅恒扫视众人,忽然话头一转:“只是,王爷忽然中毒,兹事体大,少不得委屈诸位,暂时莫要离开王府。待到真相水落石出,到时老朽自然会代王爷敬送各位贵客。——来人,关府门!” 傅恒话落,便有一众金甲兵持剑而来,将议事厅前围得水泄不通。 一见如此,宾客中有人不服,当即嚷起来:“傅老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等下毒谋害王爷?” “就是,这茶水是你们备的,也没有经我们的手,与我们有何干系?” …… “诸位且听我一言!” 声音温润,不急不缓,正与说话的人一样,却是檀瑞。 只听他继续道:“今日是我兄长的喜事,诸位前来捧场却无故受惊,已令檀瑞心中不安,又怎能随意诬赖好人?诸位请放心,府医随后便到,届时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见分晓。留诸位在此,不过是想要个见证,诸位无须多心。还请落坐稍歇,容我等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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