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时虽痛骂檀琢“学人狗贼、狡诈竖子”,眼瞧着他坐拥川滇,隐隐南方王的姿态,恨得牙痒痒,却庆幸朱华急中生智,将云州那比玉玺还值钱的一位女子抢了回来,从此以她作筏,号令檀琢出钱出力,他为早些讨还王妃,莫敢不从。只将一封封鸿笺鸳信雪片似的往京中寄,不想都被青时一一检查过,将那些写了浮言浪语的都留下不发,只拣干净的给自家妹子看。 冰绡的回信风格奇特,几行文字便有一画,常有“前日偶见一犬甚似小玉,如下图所示”等语,被青时讥为“狗屁不通”,檀琢则大加赞赏,称此风格为“诗情画意”、“有王摩诘之风”。 月前,檀琢与唐啸林军大败官军于西都,生擒太子明丰,紧接着便打出清君侧的名义,剑指从前的庆郡王、如今的摄政王明景。 明景的算盘打得好,明丰战死,自己便在阮青时的拥护下登基;明丰若命大,太子妃阮平兰那孩子明昀可是奇货可居,明明白白是自己的种,将来自己儿子登基,也不算亏。 不料川陕战败的消息刚传到京城时,他正与独守东宫的平兰幽会。慌里慌张穿上衣服,正要跑去找阮青时商议,便见他与冯芃率领一众御林军破门而入,来了个捉奸在床。 阮青时一脸痛心疾首,“明景,你身为宗室子弟,不思报答君恩,先是谋杀圣上,后又与太子妃私通,渎□□常、败坏纲纪,罪无可恕!今奉太子之命清君侧,杀奸王、定社稷!” 明景盯着阮青时半天方整衣大笑:“好你个阮青时!你……”他指着青时半晌,眼神中仍带着不可置信,见御林军要动手,方才厉声道:“驸马不得干政!你阮青时是什么身份,胆敢对本王大呼小叫?你们这些奴才看好了,本王是太子殿下钦点的摄政王,他不过小小驸马,你们听他的命令动本王,是想造反么!” 青时笑着摇头:“不是我想造反,是王爷想造反。事急从权,太子殿下手谕在此,我等也是奉命办事,王爷莫怪。” 青时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明黄纸封扔到明景脸上,明景看了一眼便将其撕得粉粹,恨恨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兄在你们手上,胁迫之下,岂能算数!” “算不算数,先杀了你这奸王再说!” 明景眼见御林军刀剑逼人、退无可退,索性豁出去了,一把揽过衣衫不整的平兰,状若癫狂,“阮青时,你看好了,犯下诛九族大罪的还有你的堂妹!你——啊!” 他话未说完,阮青时已经一剑刺出。 平兰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保命,尚未想好措辞,便觉得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原来堂兄的剑刃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庆郡王吓得大叫一声,眼见平兰直挺挺倒下,说出的话已不似人声:“阮青时……你、你好狠的心!” “娘亲、娘亲,你怎么睡觉啦?” 平兰的儿子、皇太孙明昀年方三岁,玉雪可爱。这孩子随了平兰,蒙话甚早,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很是机灵。 奶娘和贴身宫女听到前面动静不好,俱都丢下他逃命去了。他没人管,便蹒跚着两条小短腿,循着声音一路找到了这里。 明景一见自己的亲骨肉,浑身都颤了起来,上牙打着下牙,仍勉强笑道:“昀儿乖,到皇叔这里来。” 明昀与他亲厚,本想走过去,见他怪模怪样,心里一害怕,脚步便停下了。 青时蹲下身子,解下随身佩戴的银羽令轻轻摇晃,温言道:“昀儿,到舅父这来。” 明昀看看明景,又看看青时手中的银羽令,觉得这玩意很是新鲜,于是便跑到了青时身前,双手刚一搂住青时的脖子,便被他抱了起来,“昀儿乖。” “阮青时!” 明景疯了一般扑上来抢夺明昀,却被御林军拦住。激烈的动作和惧怒交杂的声音吓到了明昀,令他咧开嘴嗷嗷大哭。 青时怜爱地抚着他的头,“昀儿不哭,舅父带你去吃好吃的。” 冯芃被青时脸上的微笑惊得浑身僵硬,祖父冯致尧那句殷殷嘱托几乎是一下子便浮现在脑海之中:“既是君臣,便非朋友,切记。” 身上一个激灵,恰青时与他擦肩。 青时眸中仍漾着笑意,“明景弑君之罪,芷贵人宫里的木槿会作证。烦请冯兄,将他的口供画押做实了,以免老头子们事后嚼舌!” 见冯芃点头应诺,青时方满意颔首,又在他肩上拍了拍,“有劳!” 明意领着阮乎乎来找青时时,正遇到他吩咐人将明昀带下去吃饼。阮乎乎只比明昀大了半岁,一听见父亲给别的孩子吃饼,便也嚷着要吃。 青时一把将儿子抱起,一手牵着明意,“乖,咱们回房去。” 明意看儿子可怜兮兮,便笑着嗔道:“什么饼这样金贵,昀儿吃得,我们阿承吃不得?阿承不哭,母亲这就去给你要。” 明意说着便调转脚步,不想青时却不松手,反而重重地将她的手捏了一下。 讶然抬眸,青时却不看她,只昂首阔步,一路向前。 明意顿如雪水浇头,浑身一个激灵,双腿亦如冻僵了般,被他牵着跌跌撞撞往前走,在曲折回廊中萦绕百转,不知所向何方。 青时将阮承交给奶娘抱走,方才双手握着明意的削肩,叹息道:“我也是不得已。” 此时暮色四合,尚未掌灯。重重屋宇深深庭院都在青时背后,像是潜伏蹲踞的野兽,只等着时机一到,便会张牙舞爪地扑上前来,将所有生机、柔软和明媚都撕碎、吞噬。 “你别这样看我”,青时将明意揽在怀里,语气平静,淡淡地陈述着一个并不可更改的事实:“他姓明。” “我也姓明。” 明意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恐惧还是难过,抑或是别的什么。 “你不一样。明意,你会是我的皇后,承儿,你道我为什么给他取名一个’承’字?便是要他子承父业,与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代雄主!” 一个月后,阮七平定北疆,刘大力军平定中部,与唐啸林军会师冀北,驻守于京师之外。 京城人心惶惶,便是再愚鲁之人,也知道大虞要改姓了。 阮青时率冯致尧一众老臣赶赴城门,亲迎太子回銮。三年阶下囚生涯,早已消磨了明丰身上本就不多的天家气度。唐啸林待他尚且顾着表面上的君臣之礼,檀琢却为了阮氏女,三番两次折辱于他,有一次险些将他打死。他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想着继承大统,更不敢恨阮青时和檀琢,却是将明景恨得咬牙切齿。他一门心思想着,若非明景撺掇自己亲征,何至如此! 太子在阮青时的拥护下登基,那金銮殿上的宝座还没坐热,便起身禅让。 阮青时推辞不受,明丰再次相让。 推拉三次,阮青时方才勉强点头,被冯芃等架着坐上御座,抚摸坐旁五爪金龙,痛哭失声:“为天下苍生计,阮青时不得不南面称孤,从此便是寡德之人,悲夫!” 冯致尧是文臣之首、阮七是武将之首,这两人齐声称:“得道多助,臣等愿追随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余下诸臣俱都从声而和,“臣等愿追随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往下便是衮冕加身,祭拜天地宗祠。 从此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改国号为殷,定年号为“建元”,大赦天下,优容旧臣,赈济灾民,使天下浑浊为之一清。 明丰被封为归乡王,封地却被赐在渡口,正夹在云州与蜀地中间。朝廷开恩,允许明家后人徙去明丰封地。只不过,此时明姓后人,除明丰一人外,已是再无男丁了。 唐啸林因担了个冰绡义父的名,被青时封为太师。众人心知肚明,此封乃是明升实降,目的只在于褫夺其兵权。幸而唐啸林半生江湖、半生庙堂,已于身外物十分通透,坦然受之,乐得自在。 阮七被封为大将军王,不日便要前往蜀地,接替唐啸林镇守西南,顺路还要护送归乡王前往封地。渡口不过是蜀地边缘弹丸之地,所谓护送,亦不过是监视而已。 而凉州,新朝龙兴之地,则派了新任北疆都督朱华驻守。 论功行赏一圈下来,倒是没有云州什么事。 檀琢上书,不提蜀地和渡口,只请求皇帝早日放王妃回云。这便是默认了退守云州之意,已经是十分忍让。哪想皇帝犹不甘心,下旨严词驳斥,“一派胡言,昭阳公主云英未嫁,何来’王妃’之说?夜郎小王也敢觊觎金枝玉叶,何其可笑乃尔!” 他不明说,檀琢心里却明白,这是还惦记着庆裕帝的另一个儿子大山呢。 檀琢据理力争,“阮冰绡之名早已入王府玉牒,不容抵赖。” 昭阳公主亦闯上金銮殿大闹,“皇兄当年的’三不准’言犹在耳,所谓君无戏言,皇兄难道要出尔反尔?“ 太后亦怒,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孤恩寡义、人面兽心”,青时无奈,只得退步。却是提了个个条件:公主前往藩邦,须得藩王亲自进京相迎。 云州众臣自然不肯让王爷身入虎穴,冰绡更是密信一封,绝不同意檀琢以身涉险。 再求父母说情,无奈青时铁石心肠,只说“此乃底线,退无可退”。无可奈何之下,冰绡只得去求明意。 “嫂嫂,你可怜可怜我,帮我想想办法吧!” 明意神色黯然,“封后之事已闹得前朝人言哓哓,他……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只怕我的话,并不比爹娘的管用。” 冰绡无言。 末了,明意似是不忍,忽然道:“唯今之计,或许只有你七哥能破此局。”
第93章 三打檀郎 三月初十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大将军王阮七和归乡王明丰的队伍便定在这日未正十分出发。 晨起,明意亲自服侍青时洗漱,却在他黄袍加身后,勾住他腰间玉带不肯放手。她这些日子鲜少流露出这样娇媚情态,此时晨光中如此模样,便教青时想起新婚燕尔的时光,心也就软了几分,温柔哄道:“满朝文武都等着,莫让我做昏君。” “有事求你。” 明意垂眸,细眉弯眼下绽着一颗艳红的朱砂痣,令她铅华不施的一张素面显得愈发楚楚可怜,令青时颇为受用。 以指腹轻抚那痣,青时不禁想到昨夜,她回眸求饶时的泪水打湿了这痣,看起来也如此刻般,妙不可言。 骨子里,青时是个喜欢“一览众山小”之人,于国事如此,于男女之事亦如此。 尽管这女人是他结发之妻,可私心里,他对她的喜欢里始终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情愫:正因她姓明,他便在卧榻之上亦有君临天下之感。 对于青时这份微妙心思,明意心中清楚,青时也知道她清楚。 两人俱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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