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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绡此刻岂顾得上名节不名节，一边缓缓向前走到箭矢刀刃之前，一面扶着肚子，语气笃定：“三月一周，如有欺瞒，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身后的银羽卫停在包围圈最外，只有她一个人缓缓地走向包围中心。 稽查司的巡卫有见过她的，俱都不忍射箭，只好缓缓后退，最后让出一条通道，任她走向檀琢。 檀瑞厉声：“才三个月，谁知道是男是女！谁知道是不是我王兄的种！父王，这等没有边际之事，也能信她么！” “王爷！檀琢有多少次能杀了檀瑞，他为何不杀，您真的不知道么！” 冰绡跪在喜堂中央，这是她自己的喜堂，却还是头一回跪檀琢的父亲。 “只要杀了檀瑞，往后便再无后顾之忧，王爷也会与此刻这般，拿他无可奈何。他为何不做，您以为他不懂么？为的不过是您这个做父亲的心意。而檀瑞！”冰绡指着檀瑞恨声道：“这个无耻卑鄙的小人，却以他兄长的命要挟父亲！孰高孰低、孰优孰劣，王爷看不到么，满堂的宾客，你们看不到么？王爷，一样檀字两样人。您曾罔顾人伦，教他年幼丧母；而今他却因顾念人伦，方才至于今日！王爷，云州的主子，难道真的只有无情无义、残杀亲人的小人才能做得么！” 冰绡心知檀琢九死一生，也存了与他同去的念头。这番话便不留情面，于她自己是字字泣血，于恩远王却是字字锥心。 “王爷，’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若一任道德沦丧，这传国玉玺，您以为能留住几时？” 恩远王神色大恸，杏明眸中亦有震惊。 冰绡俯身将檀琢抱在怀里，语气哀然：“王爷，檀琢的姨母尚在人世，阿琼的病便是她治好的！这毒出自俞家，想来她定有办法解毒！求您念在中秋那盘饺子的份上……宽限我们三日。只要三日，若他真的药石无医，莫说这玉玺，我便连命也不要了且随他去！” 檀瑞见恩远王面上松动，急急跪在他脚下，“父王，莫要信贱人妖言，我是您教导长大的，我的文墨、骑射都是您亲自教的，我一定……” “只要三日。” 恩远王淡淡地打断檀瑞，看向他的目光尽是嫌恶，又有淡淡的悲哀。 “将王妃和二公子、郡主都带下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探视！” “王爷！” “父王！” “父王！” 恩远王不再理会明婉母子三人，眼神却看向冰绡。“银羽卫不能留在云州。” “银羽卫可以不入王府，但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前，必得在云州听令。” 恩远王皱起眉头，眸中威势大盛：“阮氏，念你对我儿一片真心，免你死罪。莫要得寸进尺！” 冰绡寸步不让，“银羽卫区区百人，王爷何至忌惮如此！云州军备虽弱，还怕不能歼灭我等？非是冰绡得寸进尺，而是檀琢危在旦夕，身边无人可靠，我焉能心安？” 朱华进驻王城时，便被檀琢千防万备；忌惮檀琢，他们自然不敢肆意，除冰绡那两个暗卫外，更是不敢踏足王府半步。檀琢防着他们，恩远王更是如此。 杏明眼见双方寸步不让，情急之下急拉祖父的衣角，“祖父，你说！” 傅恒心中已知檀琢生还无望，阮冰绡此举不过是将他的死期向后拖延三日而已，自然不愿意替她说话。 杏明一见如此，索性道：“杏明当着全军将士发誓，容银羽卫在云三日。三日后，若玉郎果真无望，杏明誓死将他们驱逐出境，求太上王恩准！” 稽查司众巡卫亦从而和之，“我等亦誓死驱贼，求太上王恩准！” 恩远王自然知道仅凭百十银羽卫还无法将云州如何，只是唐啸林军拿下了渡口，若是阮青时胃口大开，一面令银羽卫在云州兴风作浪，一面命唐军攻云，届时云州危矣，他不能不防。 他还不知唐啸林的真实身份，若是知道了，恐怕更不能答应。 冰绡猜到他的心思，见檀琢气息微弱，心中急得不行，只好退步，“若王爷不放心，便让我带着檀琢走，在渡口城中医治！” 恩远王犹自迟疑，杏明勃然大怒，却是提着剑架到了他脖子上，咬牙道：“您不答应，杏明便豁出去了！” 傅恒急得去拉杏明，却被绿芜伸手拦住。 恩远王无法，只好点头，“玉玺留下。” 冰绡怎肯给他，“檀琢在一日，玉玺就在一日；若他西去，冰绡自当带玉玺来见！” “放肆！”恩远王怒喝，“将玉玺给我夺回来！” “谁敢！太上王的命在我手里，敢上前一步，我便杀了他！阮冰绡，你快带他走啊！”杏明吼道。 冰绡将檀琢交给老大抱着，深深看了杏明一眼，道一声“保重”，转头而去。 马车已经备好，依然是大白和小白双辕并驾。银羽卫在马车后头紧紧跟着，再往后便是身披金甲的王府官军。 马车里，药婆婆满头大汗，檀琢躺在冰绡怀里，却是一身的银针。 “乌桓草之毒虽剧，却并不难解。此毒奇特，稀释则有剧毒，稠汁和血则可解毒。我的银针只能保他性命七个时辰。若能在此期间找到乌桓草，他的命便有救；若是不能，便是他命该如此了！” “哦，难怪说乌桓草汁必要和血而用，原来是因为这个。”朱华道。 药婆婆将耳朵侧向朱华，“你知道乌桓草？” 朱华看向冰绡，见她专注在檀琢身上，方才垂眸道：“只是小时听人说过。” “既然檀瑞用毒，想必他那里必然还有剩下的乌桓草。朱华，你这就下车，带几个人回去，找傅杏明，告诉她此事，让她带你见王爷，与檀瑞要剩下的乌桓草；再吩咐几个人，晚上悄悄地潜回王城，去把檀瑞给我杀了！” 从冰绡口中说出的“杀”字仿佛颇为震撼，令朱华着实愣了半晌，方才道：“小姐，檀瑞已近癫狂，只怕杀了他，他也不肯交出乌桓草。” 冰绡抚着檀琢的脸，淡淡道：“我知道。” 七个时辰，还不到一昼夜。莫说檀瑞有没有、肯不肯给，便是他给了，路上再耽搁些，还来得及么？ “他大概是活不成了，我得给他报仇。”冰绡心里和眼里都明明白白，没有眼泪，也并不慌乱。 镇定到令她自己都惊奇。 抚着檀琢轩昂的眉宇，冰绡脑中尽是他从前涎皮赖脸的模样。 他在自己耳边悄声说，“可怜我还是个童男子。” 冰绡想到此处，忽然便笑了，扯得干涸泛白的唇一下子裂出血。 “姓檀的狗贼，你死也没得逞啊！” 冰绡笑着与他喃喃，仿佛他能听到，胸中却一阵剧痛，下一刻便喷了他一身的血。 那身喜服看起来更艳了。 檀琢双目紧闭，似是感应到什么，眉头紧紧皱起，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药婆婆搂住冰绡，干瘪的双目流出两行热泪，叹息道：“你也是个痴儿！” …… 入夜，马车行到云州界，与渡口城还有百里之距。 檀琢还剩不到两个时辰。 忽闻勒马之令，冰绡强撑着打起车帘。却见火光中朱华一脸笑意而来。 “小姐，幸不辱命！” 他左手提着一颗人头，那样美好的眉眼、扭曲的表情，除了檀瑞还有哪个？ 冰绡心中快慰，泪水终于滚滚而下。她声音哽咽，“乌桓草拿到了么？” 朱华看了她一会，忽然双膝跪地：“奉主子口谕，以乌桓草换云州国玺。请小姐交出国玺，属下即刻为檀琢解毒！”
第91章 解药 云州与蜀地交界之处，本就人烟稀薄、草木萧森，此刻半夜三更，一眼望去更不见篱落茅舍，但有山峦淡影随地势起伏，一如潜蛟卧龙，遒曲不得舒展。 现下檀琢生息全无，无论是药婆婆的迷药还是绿芜的功夫，均是难与训练有素的银羽卫相敌。可恨渡口虽近，唐啸林军却始终未曾神兵天降，已是远水解不得近渴——朱华此时要云州国玺，便是冰绡不想给，也得给！ 冰绡的心猛然一紧，只是不知朱华此举，究竟是哥哥明令的，还是他立功心切，方才想趁火打劫。 思及此处，冰绡冷声质问：“笑话，京师与云州千里之遥，哥哥怎地知道这里情形？朱华，银羽卫与云州联合乃是大局，你莫要一时贪功想岔了，只怕弄巧成拙，哥哥不能饶你，还白白连累了这些弟兄！” 这话确实有准头，直接打中了朱华的七寸。 朱华乃是青时的心腹，先前奉命调查唐啸林时就得了吩咐：若唐啸林果然倒戈檀琢，上则兵不血刃、令唐军换帅，中则分裂唐军、将蜀中一分为二，下则打下渡口、楔在云州与蜀中之间。 然而，檀琢先前奇袭渡口，抢先与唐啸林会师，如此再拿下渡口便是难上加难；之后，朱华与唐啸林抢夺虎符之际，又遇上冰绡出面制止，银羽卫深知主子与她兄妹情深，只得作罢，又充当先锋入云协助檀琢。 之后便是此番变故了。 阮青时的确是从未说过，要如此冒险，直接将檀王府取而代之。 然，时局瞬息万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银羽卫个个都是将才，素来是领会要旨、相机而动的。朱华正愁铩羽而归怎么与阮青时交待，眼看云州内斗起来，两位檀公子两败俱伤，此时不出手拿下云州更待何时！ 思忖到此，朱华反倒不慌不忙，“小姐，银羽卫百来兄弟唯小姐马首是瞻，属下有几个胆子敢骗小姐？主子的确没有明令此事，却是早有吩咐，檀琢此人不可尽信！眼下蜀地已落入俞啸林手，若云州有心凭蜀地之险北窥中原，主子的心血可就白费了。小姐，性命与玉玺孰轻孰重，您心中自有计较。若是再耽搁，檀世子一命呜呼，云州的玉玺，想来仅凭绿芜姑娘一人，也是护不住的。” 他话说的客气，已经尽量避免威胁语气，冰绡却明白，此刻是敌多我寡、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顾及自己，朱华大可直接抢夺玉玺了事，完全不用在乎檀琢的死活。 可是，檀琢这样的人，不择手段是他，偏执任意也是他……若是他有的选，性命与国祚之间，他一定会选后者。 若他醒来，知道是为性命而丢了云州，定会比死更难受。 冰绡为他不甘，心里指望着能拖延到唐啸林军到来，便皱眉道：“若我没听错的话，这毒乃是出自唐门，你如何会有解药？” 朱华以为她态度松动，自然不怕她知道，便如数告知：“属下先前也不知道如何解毒，却是方才听这位婆婆一席话，才恍然大悟的。” 看冰绡面带疑色，他笑了笑又道：“说来还是那唐啸林的主意。自银羽令为檀世子所得，主子便担心军中传信为人截篡，故而一直想寻一稳妥之法。那唐啸林便献计说，乌桓草汁和在墨中，便会增强墨汁的胶性，轻易不会为水浸所洇。得信后以血液滴在墨迹上，那墨便会变成蓝色。经过此验，便知信的真伪；又因乌桓草难寻，一般人也无法篡改信件。更妙处在于，若送信之人被贼人所掳，因乌桓草汁有毒，便可将信纸团起，吃下自尽了事。不瞒小姐，属下随身便带着这掺了乌桓草汁的墨，只要小姐交出玉玺，属下自当将其奉上，为檀世子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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