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浓烈刺鼻的腐臭味为绝不是一具,几具尸体能散发出来的…… “前方是万人坑,由此取道较为稳妥。”邹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覃柘“嗯”地应了一声,不自觉地压低了头,默然跟紧了脚步。 越往前走,尸臭味愈发浓烈,让人忍住不胃里翻腾。 不多时,两个几丈见方的深嵌土坑便猝然出现在眼前。 覃柘的感官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一幕给侵占了,深坑中四肢纠结的尸体蠕虫一般胡乱地摞在一起,有的骨肉尚存面孔依稀可见,有的已然被虫蚁噬咬得面目全非皮肉溃烂,还有一些只剩下了一副灰青的骨架,在黑暗中显得刺目非常。 “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看着这些尸骸所着的服饰,覃柘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了。 邹取点了点头,脚步未曾停驻,浑然不为周遭所影响。 早便听闻过凉朔人在战场上凶悍残酷对待敌俘毫不留情,却不想他们为了震慑外族,竟会直接在边界上直接堆砌尸骸,上至军士,下至平民,触目惊心。 覃柘阖上思绪,快步跟紧,收敛目光不去留意身旁的尸海,然而一个虚弱到几乎被忽略的喘息声却迫使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覃柘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是从坑里的一具尸体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响。准确来说,是个还有气儿的活人。 “邹取,等等,这人还没死!” 顾不得那么多,覃柘踏着土崖子便滑了下去。邹取见状扫视了一遍四下情况,稍后也随之纵身跃了下来。 “喂,你还能说话吗?你伤到了哪里?”覃柘伸手拍了拍那穿着布甲的人的脸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这少年满脸凝固的黑血,五官单薄,眼睛半闭着,瞳孔扩散,只有喉结隐约可见颤动,发出游丝一般虚弱的嘶鸣。 覃柘用力地推来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想将他从腐烂的尸堆里拉出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这少年根本没有下半身。或者说他的下半身已然溃烂得失去了皮肉,和周身的尸骨黏在了一起,爬满了蛆虫。 覃柘不禁瞳孔震颤,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把锋利的刀,割开了她封尘许久的识海…… 自她记事起,目睹的最多的便是死亡。 战乱和瘟灾就像笼罩在头顶的黑云,席天卷地,压得人无法喘息,无处可逃。 每日都会有熟悉的面孔离去。起初那些人们就像沉睡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了多久,他们的皮肤上就会浮现出青紫色的斑点,最后那些蠕动的小虫子就会慢慢占据他们的身体,从眼眶开始吞噬掉他们的□□和灵魂……最后变成一摊白骨。 最后连爹爹和娘亲也不例外……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覃柘都丧失了对生死的感知。 不知怎地,此刻的覃柘眼眶竟有些许难以抑制的酸涩。 少年喉咙里还在不断地发“嘶嘶”的气声,就像秋蝉拼尽全力发出的刺耳悲鸣,这次覃柘听清楚了,他在说: “回家……家……” 覃柘望着手上腥臭的黑血,正如这少年的生命早已干涸凝结,只剩下最后一缕残魂还驱动着他心底的执念,久久不愿消散。 “已经没救了。”邹取冷静地说道。 少年眼中晦暗的生命炽焰被死亡的黑暗底色倾覆得只剩下了残留余温的灰烬,他已然不属于人世。 “我知道。”覃柘深吸一口气,目光重归于平静。 片刻后,她双手捧着少年的头颅,不费吹灰之力地轻轻一拧,结束了少年的痛苦挣扎。 一条人命,多轻。 覃柘擦了擦手,解下少年腰间记载其身份的竹牌,用布包着收进怀里。 这少年名唤小伍。 “走吧。”覃柘足尖轻点,踏着土壁飞身攀了上去。 邹取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一个阅尽千篇的看客,漠然离开了这血肉交织的人间炼狱。 接下去的一路上覃柘显然比来时要沉默许多,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陡峭的山壁取道攀爬,由于要避人耳目,这一路走得颇为辛苦。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二人总算是翻过了陡峭的山脉,离开了凉硕的势力 “大块头,多谢你救我。你且回复易怀之,此番便算我欠他一个人情了,他日定加倍以报。”覃柘深吸了一口气,回望前路,作别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我二人便就此分道吧。” “此话还须姑娘当面与我家爷说道。”邹取淡然说道。 “你什么意……” 覃柘话还没说完,便觉后颈猛然一疼,恍然好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紧接着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黄沙古道 山间的晨雾被阳光刺破,细流顺着低地漫延而下,发出涓涓的脆响,水汽中氤氲着的血腥味,已然厚重得令人窒息。 移目望去,只见从山谷上流淌下来的水流全然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深红,就连沿途潮湿的青泥都因血液的浸透发暗,不用细想都知道昨夜山上的战况当是何等的惨烈。 果然,沿着山道越往上行见到的尸骸越多,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大多是脖颈间被利落干净地一刀致命的。 这是暗杀留下的证据。 “他奶奶的!不是布伏完备了吗?怎会被一锅端了?!” 一个头缠护额,身被重甲的团髯汉子跨坐在一匹棕红色高头大马之上,目似熊火,深鼻高目,气势如山,只是那一头茂盛的卷发却从内到外地湿了个透,浑身上下还滴着水,像是将从河里捞出来似的。 此刻他一拽马镫,气力之大,就连身下马儿都几乎打了个趔趄。 “禀报将军,苍狼军奉命严防死守严密布阵,本是万无一失,可是万万没料到,昨夜下过一场薄雨,本以为寻常,可到了今晨寅卯交接时山中水汽蒸腾忽升起一阵浓雾,遮挡住了视线,正是此时敌军轻装借着雾气分兵潜行,反将我方伏兵击杀得触不及防……”浑身是血的小将俯首禀报。 “这帮诡计多端的汉狗……”伽勒双拳紧攥,粗眉冷竖,怒火烧得印堂发红,“待老子擒住那铁面小儿定将其碎尸万段!” 就在此前,得知消息领兵过来的路上他还被敌军给摆了一道——对方故意留了一支尾兵引他上当,正逐至河谷低地,眼见敌兵踏着干涸的河床逃了过去,他前脚刚领兵迈入,后脚汹涌的急流便自高地奔涌而下,将手下军士冲得人仰马翻。 原来那厮早设计好了,将土石垒成坝,隔住水流,就等着他上套。 “将军息怒。王爷已然知悉情况,此刻正在与慕先生商议对策。”小将如实言道。 “什么破篓子也敢称作先生!若非他的妙计,我凉朔精兵何至死伤至此?依我看,那个姓慕的八成就是个细作。”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这个慕汵远伽勒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他一抹脸上的水,怒道,“也不知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一个汉人在军中指手画脚,实在令人不齿!” “人多眼杂,将军还请谨言。”小将听到伽勒竟直言不讳地非议起王族,脸色发白地跪了下来,谨慎劝言。 “哼,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子戎马半生为凉朔尽心竭力,难不成还畏那中原来的粉面小儿?”伽勒冷哼一声,心中的愤懑涌上眉梢。 不过虽是嘴上这般说,但心中到底还是有所顾虑,只是兀自忿然了几句便也不好再行发作。 就在这时,王爷身边的亲卫前来传信: “报!将军,王爷请您前去议事。” “知道了,你先行一步回禀,就说我清点完即刻便去。” 伽勒挥手打发完来人,面色冷峻地望着满目的残局,眉头紧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 塔木尔,十二洲。 一望无际的沙漠在白烈日的映照之下如同波澜不惊的白色海面,远方来的风行至此处都戛然静止住了,空气也变得厚重。 只见沙丘上两峰骆驼突兀地沿着脊线,在沙面留下一串淡淡地脚印,一路朝着更北的方向行去。 骆驼背上各坐了一人,皆是白色长袍自上而下盖住了整个身子,只开了道窄缝露出了眼。 “日头正盛,休息片刻。” 此时前方那人拽停了身下骆驼,翻身从驼背下来,只手便控住了后方的骆驼,将驼背上身量较矮的人扶了下来。 “从前我听阿柘提起大漠,只觉应是十分浩瀚壮阔,如今自己能有机会亲自走上一遭,竟比想象中还要辽阔无垠!”江秋晚将遮面的袍子上端解开,露出白里透红的脸来,一双墨玉般的眼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并无舟车劳顿的倦意。 巫逐清眼睫投下阴影,眸中似有笑意浮动,解下骆驼腹部悬挂着的水囊,拔出塞子递给了江秋晚。 江秋晚这段时间以来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被照顾,很是自然地接过水囊坐在沙丘背阴处喝了起来,喝了几口后长舒了一口气又将水囊交给了巫逐清。 “好热呀,你也多喝点水呀。” 巫逐清摘下面巾,仰头浅饮了一口。他那包裹在白袍下的那张脸即便是在风餐露宿之下仍然显得俊美不似凡人,每次都能让江秋晚挪不开眼。 尤其披肩长袍一裹,那只翠绿的眼就像是大漠中的一沤绿洲,异域风情更甚。 江秋晚喟叹道:“你说你这个人怎么灰头土脸的都能这么好看啊!看来造化之主还是很偏爱于你的呢。” 巫逐清并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相貌,但不知为何江秋晚的话却令他颇为受用。大抵是因为她的眼睛过于干净了,所有情绪都一览无余,能一眼看到她的心底。 巫逐清神情认真地看着江秋晚,思索着说道:“莫非阿晚是指控造物不公?” 江秋晚连连摇头,解释道:“那倒不是,世间万般变化,造物无穷,自是各有其精彩之处,不可比,不必比。” 巫逐清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铺开袍子,屈膝坐了下来。 江秋晚见他这般便知他又在寻人开心,便低声喃喃道:“你这人好生没趣。”挨着巫逐清身侧坐了下来。 说来奇怪,白日里大漠的温度高得吓人,但只要躲到阴处,便能在热浪的缝隙间感到了丝丝隐秘的凉气。 望着满眼白光鳞鳞的不见来路的黄沙,江秋晚心头涌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她生长在杏花烟雨的江南,从不曾见过塞北的尘沙,如今有幸得见胸中却并无几分洒脱豪迈更多的是一种无端的迷惘和惶然,仿佛这样的黄沙本就是为埋骨英雄而存在的。 “你在想什么?”巫逐清的声音将江秋晚从短暂的虚无中给拉了出来。 江秋晚侧过脸去看向身旁的巫逐清,眨了眨眼睛,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但又没机会问的疑惑:“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双亲是域外人吗?你的眼睛很特别……我是说,和中原人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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